我不同意。
四個字,就好像鐵錘重重地敲擊在穆嘉賜的胸口,讓他一時間提不上氣來,臉色變得鐵青。若不是皇后發現不對勁,幫他在背後順了口氣,只怕他就要命喪於此,成爲第一個被官家小姐氣死的皇帝。
謝昂的眼睛也在突然間瞪得猛大,他僵硬地轉過身去,直直地望向已經從坐席中站出來的謝穆妍,臉色已經因爲氣憤而變得通紅,但隨之而來的是蒼白的臉色,就連目光,也慢慢地變得無神。
完了……一切都完了!
謝穆妍還是自從明順朝建國以來,第一個膽敢否決皇帝決定的少女!
若是皇帝發怒,就算他身爲左相,就算他是穆嘉賜穆嘉瑞的心腹,也無濟於事。左相府,終將成爲一個過去……
四下裡寂靜下來,就連穆嘉懿,都放下了自己放在宮女身上的雙手。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黏在了謝穆妍的身上,眼中,有驚訝,有憐憫,有幸災樂禍,也有擔憂。
穆嘉羽看着這個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少女,原本眼底的冰寒,也消融了大半。
看來她,還是在意自己的。
“皇上,正如五王爺方纔所說,我與他的婚姻,是先皇的遺願。您若是連先皇的遺願都無法遵守,那還何談孝道,又如何給明順朝的百姓們,樹立一個榜樣?”
謝穆妍說得正定自若,眼神更是毫不畏懼地看向穆嘉賜的雙眼,讓他一時半會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唯有嘴脣不停地顫抖着。
“這位姑娘,您的這個決定,亦與您父親的意願背道而馳,您有如何說孝道?”
佐藤尹山不住地打量着衆人,更是將謝穆妍上下打量了好幾遍。在穆嘉賜被問得啞口無言的時候,出聲詢問,儼然一副也想要將謝穆妍問得做不出聲來。
接觸到他那明顯帶着刁難的目光,謝穆妍胸有成竹地走到謝昂的身邊,不由分說地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佯裝親暱地靠在他的肩頭,眼神也挑釁地回了過去。
“先國家,後個人。這是我爹爹常常教給我的道理。我們做事,一定要以國家利益爲重。爹爹,您說是嗎?”
這還是謝穆妍有史以來第一次喊謝昂“爹爹”,那嗲嗲的音調,就連謝穆妍自己,都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反觀謝昂,更是被她那一聲喊得緊緊閉上了雙眼,就好像痛苦得即將嘉仙去一般。
她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語,頓時讓謝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之中,無論怎麼說都有不何處之處,只得閉嘴,求救的目光,也朝着穆嘉賜看了過去。
他若是說“是”,那就相當於站在了謝穆妍的這一邊;若是說“不是”,又於理不合。
“是朕考慮得欠妥當了,該事,以後再議吧。今日是爲天香公主和使者大人接風洗塵的,我們,不醉不歸!”
穆嘉賜尷尬地乾笑了兩聲,草草地解決此事便回到自己的龍椅上坐下。衆人見狀,也只得就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頭飲酒喝茶。
“是天香太過心急了,不曾瞭解過各位公子就妄自做了決定。”
天香公主朝着穆嘉賜動作優雅地福了福身,不但給了穆嘉賜一個臺階下來,同時那溫婉的模樣,也深入人心。
幾乎在場的所有的男子,看向謝穆妍和天香公主的眼神,都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
“你怎麼這麼大膽?若是皇上怪罪下來,看誰還能救得了你!”
在謝穆妍回到座位上的那一剎那,白芷柔就有狠又急在她的大腿上掐了一把,雖不是很用力,但是隔着厚厚的衣裙,也讓她感覺到了輕微的疼痛感。
她轉過臉去,接觸到的正恰好是白芷柔擔憂,又恨鐵不成鋼的目光。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他不可能就因爲這點小事而將我處決的。更何況,理虧的人本來就是他。”
相比起白芷柔的緊張,謝穆妍看上去倒是淡定的很。她不急不緩地解釋着,心中卻也因爲白芷柔的關心而溫暖了幾分。
她將目光朝着穆嘉羽的方向轉了過去,方纔穆嘉羽一直保持沉默,也一直低着頭,讓她一時間猜不透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卻在視線剛剛停留在他身上的時候,與他投過來的目光相接。
天香公主在回到座位上時雖然是不甚在意的模樣,但是眼神卻還是時不時地朝着穆嘉羽看過去,那眼中蘊含的精芒,就連佐藤尹山看見了,都忍不住別過頭去,不敢再看一眼。
當她看到穆嘉羽和謝穆妍的眼神剛好相撞,穆嘉羽從桌子上拿起酒盞,對着謝穆妍做了一個類似於乾杯的動作之後,幾乎咬碎了自己的一口貝齒,擱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也不由得將手中的帕子擰在一起。
等到她感覺到手掌間的痛意,張開握緊的拳頭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心已經有了四個月牙形的傷口,正汩汩地朝外流着鮮血,染紅了自己的一方絲帕。
“啊!公主,您怎麼了?”
坐在天香公主旁邊的佐藤尹山,第一個感受到她的氣息不穩,等到他將臉轉過來時,視線正好停留在她的腿上。當他看到鮮血的那一剎那,頓時嚇得躲到了一邊,口中也條件反射地喊出了關心的話語。
他們這邊的動靜太大,也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關注。
穆嘉賜微微一擡手,樂聲和舞蹈便都在這個時候戛然而止。
“佐藤大人,請問發生了何事?”
看着嚇得坐在了地上的佐藤尹山,穆嘉賜臉上的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他還不希望,天香公主會在自己的地盤上出什麼事情。
明順朝自從祖上開始便喜好和平,因此穆嘉賜也不希望再和倭寇發生戰爭。更何況,他的手底下,還真沒有像穆嘉羽那樣會打仗的將領,他也不想要穆嘉羽會有更多的戰績……
“啓稟陛下,公主她……手上流血了。”
佐藤尹山想要將事情說得更加嚴重一些,來緩解自己出糗的尷尬狀況,但是想了半天,也無法說得更加誇張起來,只好在衆目睽睽之下,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硬着頭皮實話實說。
差不多所有的人,在聽到他的話語,隨後又將他剛剛的姿態聯繫在一起之後,臉上嘲諷的神情,也在不經意之間,流露了出來。
“皇上,小女子曾經聽聞,謝二小姐有一手好醫術,不知能否請謝二小姐忙中抽閒,這幾天爲小女子包紮換藥?”
天香公主暗地裡恨恨地看了眼佐藤尹山,在只有兩人看得見的地方,用嘴型罵了“白癡”二字,隨後又不甚在意地笑了一笑,那明媚的笑容,頓時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從佐藤尹山的身上轉移到了她身上。
她已經用帕子將自己的受傷的地方草草地包紮了一下,站起身來對着穆嘉賜盈盈一拜。那嬌弱的樣子,就連已經看慣了後宮佳麗三千的穆嘉賜,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更不用說是在場的衆位富家子弟了。
基本上所有的男子憐香惜玉的心已經被激發,紛紛伸長了脖子,希望謝穆妍可以站出來,爲天香公主止血。
謝穆妍看着這局勢,本就有些沉鬱的眼眸,如今更是被濃濃的不悅所覆蓋,只是她低着頭,並沒有將這些神情明顯地表現出來。
她上前給天香公主包紮換藥幾日,那不就間接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不如她高?
白芷柔果然沒有說錯,這天香公主,根本就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皇上,謝二小姐是臣的未婚妻,如今爲屈尊將就地服侍天香公主,似乎於理不合。”
穆嘉羽的手指靈活地把玩着體態玲瓏的酒盞,淡淡地看了天香公主一眼,薄脣輕啓,拒絕的話語,已經代替謝穆妍說了出來。
屈尊將就,於理不合。
八個字,讓原本希望內心有些責怪謝穆妍面對傷者無動於衷的人頓時清醒過來,臉上甚至多了幾分憤慨。要包紮,找太醫便是,何必還要讓左相府的小姐親自動手?
與此同時,也讓天香公主的身體冷不防地顫動了一下。感受身後穆嘉羽看向她的冷淡的目光,她在渾身僵硬的同時,心中也就彷彿有一把火在燃燒一樣,想要將穆嘉羽一直護着的那個女子,焚燒成灰燼!
“天香公主,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現在謝二小姐手上也沒有繃帶,還是喚幾個上來吧?”
經穆嘉羽這麼旁敲側擊地一提醒,穆嘉賜也立刻反應過來天香公主這是在仗着她的身份,挑戰明順朝的國威了,眼眸也沉了沉,只是臉上還是一副合起的神色。
“是小女子逾越了,任憑皇上安排便是。”
天香公主的臉色因爲衆人的態度轉變之快而微微泛白,當下又柔弱地行了一個禮,才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貝齒緊緊地咬住嘴脣,看向穆嘉羽的方向,也帶上了惹人憐愛的哀怨。
但是穆嘉羽就好像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一般,將臉別向了一旁,就好像自己的眼中,只能裝下一個謝穆妍。
弄巧成拙,天香公主的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雙手,將自己眼底的狠戾,掩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