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懿皇后薨逝以後,宮中趙馨桐坐大,後宮之人戰戰兢兢,有的爲了自保,早早投靠了趙馨桐,剩下的,自然就成爲她的眼中釘。
鳳晞貞的母親是睿懿皇后族中表妹,爲人低調從不爭寵,在後宮中幾乎將自己活成了隱形人,故而在趙馨桐縱橫六宮的時候才能保全自身並且生下一個女兒。睿懿皇后死後,蘭羽入宮,趙馨桐與中宮之位擦肩而過,心懷仇恨,將氣全都撒在後宮那些女人身上,那低調聰慧的女子終沒能倖免,死於趙馨桐手中。
那時候,她已經六歲多。
在宮裡,失去了母親庇護的孩子總是會被人欺負的,尤其是在那個女人眼皮子底下存活,尤其艱難。
索性有蘭羽,這個女子彷彿天生就是天鳳這些皇子皇女的救贖一般,如同解救鳳決和鳳荀那般,同樣解救了她。
只是好景不長,一年後,就接連出了東丘之戰,東宮血案,以及宮闈厭勝之術……然後天翻地覆,十年地獄。
她不同於鳳淺兮,這十年來從未踏足過天鳳皇宮,所以在此見到眼前這個女子,鳳晞貞心中感慨良多,神情唏噓。
蘭羽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臉上暈開一抹溫柔的笑意。
"你還活着,真好……真好……"
以前鳳淺兮每次來看她的時候,也會說起鳳晞貞,不爲別的,至少讓她心裡多些安慰。母親心善,對後宮嬪妃的孩子都視如己出,尤其曾養在自己膝下的幾個孩子,感情更是深厚。
大哥二哥五姐先後離去已經讓她心神欲裂痛不欲生,六姐還活在世上的消息,多少對她都是一種精神上的慰藉。
"娘,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嗯。"
……
太久沒有見外面的世界,剛從長生殿出來,蘭羽就有些不適應,尤其是宮中來來往往的那些宮女們,更是讓她心慌無措。鳳淺兮知道她心中害怕,與鳳晞貞一人扶着她一隻手,給予無聲的鼓勵。
鳳荀小時候一直是住在長生殿的,十歲以後才住進了東宮。
自從十年前東宮血案之後,鳳麟因鳳荀臨死的那個眼神恐懼畏怯,死活不肯住進東宮額,而是在宮中另闢了府邸,成年後才搬出了皇宮。是以當初的東宮,未曾有絲毫變動。
只是舊人已去,蕭條冷清。
母女三人踏進宮門,沿着記憶之中熟悉的路線走向正殿。
這裡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應用具擺放還是舊時模樣,只是少了那眉目如畫的溫潤少年駐足嘆息。
鳳淺兮望着正堂那一把太師椅,當年鳳麟帶着聖旨毒酒來的時候,二哥是不是就坐在那裡,不動聲色的微笑飲茶?微笑着……等待、死亡。
她閉了閉眼,低頭看向怔忪的母親。
蘭羽直勾勾的盯着那把太師椅,眼睛裡慢慢涌出深切的悲痛。
"荀兒……當年他就是在這裡。我來的時候,他倒在地上,滿地的鮮血……他在笑……"她眼眶通紅,晶瑩的淚光氾濫成災。
"當時他還有呼吸。我抱着他,他對我說,'我以血來洗清這個王朝的污濁,只是……還差一點,差一點……離開,帶着兮兒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回來……'"
蘭羽淚如雨下,"他死了,就死在我懷裡。我知道,他終究是不甘心的,他心裡終究有遺憾。但他不忍心讓你來承擔他未能完成的事,不希望你染指這宮闈所有的血腥陰暗。他爲我們母女鋪好了路,以他的屍骨爲代價……可是,他怎能枉死?我們怎能踏着他和決兒用鮮血屍骨鋪就的路理所當然的遠走高飛?這麼多年……我守在長生殿那麼多年,看着你那般努力那般拼命的讓自己強大,想起荀兒至死遺憾的眼神,我總是無法釋懷……若當初我不那麼懦弱,不那麼忍讓,是不是,荀兒和決兒……就不必死?你和小貞,還有小雅……都能快快樂樂的活着……"
"娘,這不是您的錯。"
鳳淺兮垂眸間已掩去了眸中神色,道:"有些事人力無法扭轉乾坤,或許那就叫做命。命運操縱了我們十多年,讓我們面對那些生離死別卻無可奈何。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您爭或者容忍就能改變的。"
有一句話她沒有說。
母親的身世永遠是鳳暝的心結,就算沒有趙馨桐,他也會隨便找個理由將母親囚禁。
大哥的死是有人苦心孤詣幾國聯手合謀,二哥的死卻摻雜了太多因素。作爲帝王,鳳暝知道天鳳若想要在七國之中生存,就必須改革,付出再大的代價他也不會猶豫。
蘭羽沒再說話。
鳳淺兮命人拿出早爲鳳荀設的靈牌,手指在上面'吾兒鳳荀之墓'上幾個字婆娑着。
當初二哥是以'亂國'之
罪被處死的,根本無人敢設靈位,後來母親悄悄在長生殿爲二哥設立靈堂,每年按時祭拜。今年,便將這靈牌帶來了昔日二哥死的地方。
蘭羽目光落在那靈牌上,淚水氤氳,難以自制。
鳳淺兮抿脣,恭敬的將牌位放好,取來了香火,點燃,奉上瓜果點心。
十年來,這是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祭拜。
淡淡的煙霧繚繞而起,牌位上的幾個字越發清晰。
"娘,二哥葬在何處?"
以前她也問過這個問題,娘一直不肯說,只嗚嗚的哭泣,哭聲哀痛欲絕,悲憤難了。
蘭羽低頭垂淚,肩膀瑟瑟的顫抖。
鳳淺兮怕刺激到她,趕緊打住。
"娘,我不問了,您別……"
蘭羽卻流着淚搖頭,聲音嘶啞。
"我不知道……"她說:"當時我被人陷害強行帶走,荀兒……荀兒就躺在這裡,我不知道他們將他帶到了哪裡去。我……我問過他……"
一個'他',讓蘭羽顫抖得更加厲害。
鳳淺兮知道,她是想起了鳳暝,一個曾讓她深愛此時卻連名字都不願提起的男人,甚至只要一想起就下意識的恐懼顫抖。
這十年來的囚禁,究竟給她帶來怎樣的身心折磨與摧殘?
鳳淺兮不敢去想,也不敢問。她怕自己一問會刺激母親更加崩潰,生不如死。
"可是他不肯說……"蘭羽流着淚,低低的說着,"他怎麼樣都不肯告訴我,不肯告訴我……我的荀兒去了哪裡……"
鳳淺兮抿着脣,眼底冷意森然。她扶着蘭羽的肩,保證道:"娘,您別擔心,我答應你,總有一天會找到二哥的屍骨。皇陵太寂寞了,咱們不要把他葬在那裡。我們把他……把他送去東丘,大哥在那裡。二哥必然記掛着大哥,他們都是英雄,該葬在英雄應該呆的地方……您說,好不好?"
蘭羽看着她,目光悽絕,用力的點點頭。
"好。"
……
從東宮出來的時候,已近午時。
日頭落下來,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昨日還陰雨濛濛,今日就已經雨過天晴。
這宮裡的天,向來如此反覆無常。
鳳淺兮沒有笑意的笑了下,看見拐角處正走過來的蘭華,她突然問:"娘,您想回家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