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大了,卻不知哪裡來的風,吹得枝頭樹葉嘩啦啦作響。
洛雪仍舊靠在門欄上,脣邊浮現一抹淺淺笑意,"從那以後,我便一直跟在他身邊,他去哪兒我就跟着去哪兒。他趕我走,我說,被退了婚的女人,已經無言再見家族父老。父母年紀大了,我不能讓他們還爲我的婚事如此操心,他愧疚不語。就這樣,我跟在他身邊一年。那時候我還幻想着,時間會改變一切,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我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一個可以做他妻子的女人。"
"直到後來,遇見了你。"
鳳淺兮忽然閉上了眼睛。
葉芳等人悠悠一嘆,垂眸不語。
洛雪面色蒼白,眉間浮現淡淡蒼涼。
"那年我們在經過雙溪縣,遇到一起孩童失蹤案,一路跟蹤調查後纔在一個富商的別業裡找到了這些孩子。那富商有戀童癖,將那些孩子養在別業裡充當禁臠……我們將那富商押送官府,孩子也都放了回去,可那富商遲遲未判刑。我心中疑惑,晚上獨闖府衙,竟然發現那富商正和知縣把酒言歡,笙歌曼舞……藍初說,自古官商勾結,讓我暫且不要輕舉妄動。可那時我少不更事輕狂不羈,不聽他勸告闖入府衙當堂質問,被那知縣以擾亂公堂之罪下令追捕。我怒火中燒拔劍就要殺他,被藍初阻攔。他說,民不與官鬥,此事需從長計議……我心中不甘,卻也無可奈何。殺知縣事小,可天鳳律法嚴苛,階級森嚴。民告官輕者重打三十,重者喪命,但有差池必定弄巧成拙,悔之晚矣……就算知縣有罪,也不是普通百姓能懲治得了的。就在這個時候,你出現了……那樣決然果斷的一劍斬下那知縣的頭顱,血濺當堂……"
"藍初當時就對我說,此女非凡,將來必有作爲。"
她說到此頓了頓,四周靜寂無聲,空氣裡漂浮着寂寞的因子。
男尊女卑的時代,女子最錦繡的前途便是嫁一戶好人家,終身榮華富貴享之不
盡。除此以外,別無出頭之日。
藍初那句話,可謂是跨時代的評價。
鳳淺兮沒說話,記憶飛到了很多年前。
"……後來我們結伴同行,但很快你就走了,直到第二年,你又突然出現,身邊多了葉芳和夜央,再後來是桃夭和林青……那時我們才知你的身份……那年我們在雙溪縣十里外的桃花林裡義結金蘭,併成立千機閣。"
洛雪的聲音不緊不慢,將衆人帶到了記憶的最初,七個少男少女,從陌路相逢,到知己結義。曾同生共死,曾把酒言歡,曾豪言壯志,曾吟詩作對……
"你身不由己,無法與我們一樣自由灑脫,每年只出現那麼幾次,又匆匆離去……你說,總有一天,你會正大光明的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爲了這個目標,我們和你一起努力……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發現藍初變了,雖然他隱藏得很好,但怎能瞞過我?每次你出現的時候,他的眼睛特別亮,那種由衷的高興,勝過他練功晉級時的心情。你走了,他就變得特別失落,常常一個人對着皇宮的方向發呆。"
"別說了……"
鳳淺兮再也聽不下去,有些急切的打斷她。
洛雪卻擡頭看着她,清麗的容顏上綻開淡淡而寂寞的笑。
"你被囚囹圄,他拼命的爲你組建勢力,只爲日後你振臂一揮劍指天下。這般情深義重,他卻從未說出口。我知道,他未曾奢求過,也不敢奢求,更不敢貪戀。以他的性格,一旦決定將自己心事隱藏,這一生都不會開啓。他不敢奢求,但我可以。他守着你,我等着他。這一等,就是八年。"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似一縷風,很快便也散了。
"八年……從十三歲到二十一歲。這些年父母無數次催我回家,我無數次反抗。我總是想着,快了,很快他就能從這段沒有結果的單戀裡走出來,他總能看見我的……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她顫抖着,眼神似碎裂的冰融化
成了水,靜靜而哀涼的流淌。
"這世上所有困境囹圄都能走出來,唯有感情陷阱,永無通天大道。前進是泥足深陷,後退便是萬丈深淵。無論哪條路,都無法逃出生天。我不能,他更不能。所以他揉碎了捨棄了自己,成全你的所有。"
鳳淺兮狠狠一震。
已經安頓好蘭羽走出來的鳳晞貞站在不遠處,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她遠遠望過來,又想起東丘山上情斷決裂,各奔東西。
情之一字,困住了多少人,然而只有兮兒,能理智的跳出生天。
"北周一行你愛上楚曄,不知他爲此深夜難眠酒醉自麻。你能果斷忘情,卻不知多少人爲你相思成殤。他不惜爲你獻上生命,也換不回你對他絲毫的憐惜麼?"洛雪看着她,沒有憤怒沒有質問沒有抱怨,只有平靜而苦澀的哀求,"兮兒……"
最後兩個字,再次讓鳳淺兮身體僵硬。
葉芳等人也呼吸一滯,神色各有複雜。
最初他們幾人相識,鳳淺兮未曾表露真正身份,而是化名雲兮與他們結交,再加上她年齡最小,他們都喚她'兮兒'。千機閣成立後大家也不分你我,直到確立了閣主,這才區分了上下等級。
一個組織,總是要有規矩的。
七年以來,千機閣六護法之中,洛雪再次喚了她的名字,而不是帶有界限疏遠的'閣主'。
鳳淺兮寬大長袖中的手有些顫抖,臉色也微微的白。她看着洛雪,忽然蒼涼的笑了。
"洛雪,那你要我如何做?"
洛雪直直的看着她,說:"他想見你。"
鳳淺兮滿臉苦澀,無力的搖搖頭。
"你那般冰雪聰明,怎不知……我此時進去,於他而言,纔是無法救贖的劫難。"
洛雪眼神一震。
鳳淺兮已經移開了目光,淡淡道:"你既知他未曾有所期待,那我又何必給他希望?當希望變成絕望,比一開始就無望……更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