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宮闕深處,鳳淺兮看着遠處朱瓦紅牆,斑駁層疊。
她忽然覺得寂寞。
偌大的皇宮,四處宮牆,而自己關在這宮牆內,如此渺小。
曾經的親人,朋友,全都一朝離去。
這是登基以後,她第一次覺得那樣透徹心骨的孤獨。或許,這是身爲帝王的宿命。
高處不勝寒。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天涼了,當心着了風寒。"
肩上一暖,她回頭,對上母親溫柔的眉眼,心中劃過一絲暖流。
"娘。"
蘭羽依舊一身素淨,眉眼平和,容顏一如往昔。
"有煩心事?"
鳳淺兮方纔迎風而立,四面的風吹來,彷彿吹盡心裡,從頭到尾冷得徹底,此時一見母親溫和眼神,有那麼一瞬間想要將心中疲憊傾吐。然而下一刻,理智截斷了還未說出口的話。
母親對楚曄相當有好感,此時對她說這些陰詭人心,母親恐怕一時難以接受。她好不容易纔痊癒,萬萬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
鳳淺兮淡淡的微笑,轉身扶着她往回走。
"沒事,朝中一些雜物罷了。"
"你又在哄我。"蘭羽單純卻不傻,尤其對女兒十分了解,"若只是小事,你斷不會如此唉聲嘆息愁鎖眉頭。連小華都走了,還走得那麼匆忙。"
她眼中關切殷殷,"淺淺,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真的沒有。"
鳳淺兮笑意溫和,安撫的說道:"娘,您還不相信我麼?朝中那幫腐朽的大臣我都能搞定,還有什麼是我不能鎮壓的?科舉制度出師大捷,以後會慢慢走上正軌,朝堂清明,天下太平,哪裡會有什麼大事?您多心了。"
"是這樣嗎?"
蘭羽半信半疑,"那你爲何調走小華?"
"是這樣的。"鳳淺兮撒起慌來面不改色,"皇叔手下直系忠武將軍的夫人突染惡疾,遍尋名醫無用。皇叔說這位將軍與夫人感情極好,且他本人也功績卓越頗受將士們愛戴。我想着,對待國家功臣決不
能輕忽,本來打算派遣太醫去南疆給他夫人診治。後來一想,南疆那邊據說名醫很多,不比宮中的差,又想到表哥身負歧黃之術,便讓他辛苦跑一趟。等忠武將軍夫人的病好了,他也就回來了。"
"原來如此。"
蘭羽不懂朝政,見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也就信了。
"你做得對。咱們身居皇宮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不知邊關將士們疾苦,這江山千里,都是他們用屍骨鮮血堆積而來的。當初珏兒……"
她提起鳳珏,難免感傷。
鳳淺兮立即轉移話題,"娘,您今日累了吧,我扶您進去休息。"
"嗯。"
蘭羽心不在焉,也確實有些累了,便由着她扶着自己進了內殿。躺在牀上,很快就睡了過去。
鳳淺兮看着母親沉睡的容顏,臉上的笑容這才慢慢淡了下來,眼中隱有幾分擔憂。
她可以糊弄娘,卻騙不了自己。
蘭華雖然已經啓程去南齊,她也相信這段時間內容臻會想方設法的保住慕容歸的命。只是楚曄既然已經出手,就絕不會這樣簡單。
苦心安排,究竟是爲政治利益,還是隻爲阻止她嫁給容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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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鳳淺兮爲刺殺事件深思不解,而此刻天鳳以北的官道上,卻有馬車悠然前行,車內輕袍緩帶的男子靠在車壁上,神容沉靜眉目如畫,尤其一雙眼睛深邃如海波光綿淼,驚心而驚豔。
正是楚曄。
此刻他正微微垂頭看着剛纔收到的消息,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他卻看了一刻鐘。
"慕容歸傷,容臻急救,蘭華已動身前往南齊。"
這個結果在他意料之中。
良久,他將紙條握在手心,鬆開手指的時候,飛回從指縫飄落。
"咳咳……"
咳嗽聲中腦海裡恍惚響起她說過的話。
"你重傷未愈,再加上又第二次手術,刮骨之傷非同等閒,最好一個月內不要動用內力,輕則內傷惡化,重則舊疾復發……"
他閉了閉眼,徹底向後靠去。
如今她知道他算計她,只怕早已對他恨
之入骨了吧?
脣邊一抹微微的笑,近乎虛無。
日落西山的時候,車隊來到了溧水關驛站。他下了馬車,早有驛站官員前來接待,下人們滿地匍匐迎接他的到來。
他走進去。
身後驛丞哈腰介紹着,"早幾日收到消息,下官已經吩咐人收拾好了最好的房間,殿下您這邊……"
"本宮記得,去年天鳳和北周聯姻的和親隊伍也曾在這裡下榻?"
楚曄突然出聲,說出的話倒是讓那驛丞怔了怔,然他畢竟久居官場八面玲瓏,立即回神,笑道:"殿下您好記性,正是。去年天鳳的隊伍抵達溧水關的時候正逢大雪,在這裡休息了兩日,當初還是寧王殿下親自來迎……"
他話說到這裡突然頓住,臉色一寸寸白了下去,渾身都開始發抖。
天下皆知,寧王楚逸當年設計害死天鳳獻王,此事早已被揭發,楚逸也交由天鳳曦華公主,如今太熙女帝處置,據說死相極慘。不但如此,楚逸和這位太子殿下可是政敵,兩人早有嫌隙。
此時自己說起舊事,雖是無心,難免殿下會因此生怒。
這樣一想,他就忍不住驚出一身冷汗。
楚曄卻似乎並沒有在意,兀自慢悠悠的走着。
"當時的九公主,是住的那間房?"
他這樣問。
驛丞正因自己口無遮攔害怕觸怒他而努力想着該如何挽回,冷不防聽到這句話,又怔了怔。
九公主?
想了半天他纔想起來,那九公主不就是當日的陪嫁今日的太熙女帝麼?
溧水關偏遠,消息閉塞,這位驛丞又未曾去過盛都,所以並不知曉鳳淺兮與楚曄曾有那樣一段情。此時聽他問起,忙道:"因當時九公主是以媵妾的身份來北周,不可與七公主同等,是以與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鬟在七公主休息室的外間暫住。"
楚曄腳步頓了頓。
驛丞正詫異,忽然覺得冷。這冷氣來得莫名其妙,嗖嗖的直攝入心底。然而不過片刻,那冷氣又消失無蹤,彷彿那只是他的錯覺。
正鬆了口氣,又聽得楚曄道:"帶本宮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