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淺兮想罵人,她也確實在心裡把楚曄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這人忒狡猾也忒難纏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所以纔想出這樣的方法來試探?
如果是那樣,自己又該如何躲過這一劫?
實話實說?顯然不可能。
裝傻充愣?那更不現實。
心裡閃過無數個念頭,楚曄卻已經拉着她來到巨大沉香木桌子前,筆墨紙硯早已準備充分,精緻而質地上層,一看就名貴非凡。
鳳淺兮沉着一張臉,從前倒是練過一段時間的毛筆字,寫得也還不錯。只是太久沒有練習了,難免有些生疏。別的倒也就罷了,就怕被楚曄給看出破綻,穿幫了。
她握着筆,楚曄就站在她身邊,笑容溫和眼神深邃,看得她咬牙切齒。
"沒想好寫什麼?"
他隨手抽出一本書,打開第一頁。
"就照這個寫吧。"
鳳淺兮垂眸一看,是一首詞。
那時節,月枝頭,桃李下,誰踏雲中影?灑清池粼粼,嘆天人之容,醉綺夢,攜手共奏鳳求凰。
曾憶否,宮牆璧,珠瓦礫,誰拾玉階上?登九重樓閣,看如畫江山,共沉醉,耳鬢相纏白頭約。
到如今,朱門亂,魍魎生,誰下生死局?入黑暗之巔,嘗錐心蝕骨,淚千行,千古奇冤無人尋。
有道是,帝王心,紅顏殤,古來皆如是。
世情薄,東風寒,喉間刺,惟嘆少年誤。
……
鳳淺兮盯着這首詞,心口似被大石壓着,喘不過氣來,腦海裡隱約劃過幾個畫面,零零碎碎殘破不堪,卻有森冷的刀鋒破開沉重的黑暗,瑰麗如畫又血染白骨的畫面席捲而來。
一個驚雷般的聲音驟然響起。
"胡言亂語妖言惑衆,來人,把她押下去,剝奪封號,終生囚禁長生殿――"
咔—
毛筆掉落,在紙面上灑出墨跡斑斑。
鳳淺兮捂着頭,面色慘白而痛苦,眼神裡也佈滿了痛楚和憤恨。
少女充滿悲憤絕望的聲音在大殿裡迴盪,跨過時間年輪,再次在耳邊嘶吼。
"鳳暝,你聽信妖婦讒言,對髮妻不仁,你會有報應的。我鳳淺兮,自此刻起,不再是你的女兒――"
……
頭,痛得似要裂開。
塵封的往事破開記憶的封鎖,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重重壓來。她頭痛欲裂滿腔悲憤,猛然將桌子上的文房四寶揮落在地,嘩啦聲響不絕於耳。
有冰涼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後扳過她的肩膀,沉默對上她覆滿傷痛的眼。
楚曄盯着她的眼睛,爲她眼中刻骨的痛所驚。
鳳淺兮卻在剎那記憶遠去,大夢初醒,下意識的後退兩步,茫然驚異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剛纔那種感覺好強烈,強烈到觸動了她的靈魂,彷彿她曾親身經歷過那段歷史。
那首詞,寥寥數語,卻字字悲憤含恨,分明有重大冤屈。再加上方纔腦海裡一閃而過的片段來看,那應該是原身的母后被陷害賜死,悲痛欲絕之下所作。
就是因爲這首詞,原身觸怒鳳帝,被關進長生殿整整十年。
冤屈……
難道當年她母親死得冤枉?
心口再次劃過撕裂的痛,讓她眉心緊緊皺起。
或許是她正逐漸與這具身體神魂融合,所以這具身體殘留下的所有情緒和感情她都能感同身受。
"抱歉。"
淡雅微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楚曄。
鳳淺兮一怔,幾乎以爲自己產生了錯覺。
她凝眸看過去,楚曄卻已轉身。
"今天不練了,你回去休息吧。"
鳳淺兮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了出去,才慢慢緩過神來。
自相識起,這個人都雍容華貴溫柔淺笑,波瀾不驚從容不迫的樣子。而剛纔,她分明看見他眼底隱約閃爍的複雜情緒。
疼痛,抑或者……憐惜?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她就不自覺的一笑。
他笑意溫柔卻涼薄無情,高貴雍容卻沒心沒肺,何人能讓他有半分憐惜?更何況自己與他並沒什麼交情。
交情……
等等。
鳳淺兮驟然眼眶緊縮。
楚曄爲什
麼要她臨摹自己曾寫過的那首詞?他究竟有什麼目的?刺激自己?還是……他已經發現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鳳淺兮。
忽有寒風自窗外吹來,冷得她渾身一顫,連骨頭和血液都似被冷凍成冰,無法呼吸。
到了此刻,她幾乎敢肯定楚曄已經發現她早已不是真正的鳳淺兮。
其實早該有所警覺的。
比如,藏書閣中有天下各國的史冊,包括後宮錄,唯獨天鳳歷史記載甚少,還有她這個所謂曾經名動天下的公主,在楚曄的藏書閣中,根本找不到關於她的半點記載。
或許,這也是楚曄有心安排。也就是說,很早就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
今天,只是試探。
只是,他爲何沒有拆穿自己?他將自己留在身邊到底有何目的?
……
渾渾噩噩的回到了蘭曦閣,鳳淺兮懨懨的沒有精神,心中又是恐慌又是掙扎。
楚曄確定了自己的身份,會怎樣對付自己?
懷揣着萬重心事,直到晚上,楚曄再次踏入蘭曦閣。
聽到聲音,鳳淺兮擡頭望過去,他單手負立站在屏風前,容色如玉眉目如畫,微低頭凝眸看着她。
半晌道:"在想什麼?"
他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異樣,但鳳淺兮心中早已翻天覆地。她閉了閉眼,決定向他坦白。
不管了,與其這樣整日的擔驚受怕被人拆穿,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楚曄,你都知道了吧,其實我……
"嗯?"
楚曄來到她面前,眼含笑意,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鳳淺兮原本鼓起的勇氣在他眼中悄然淡去,想繼續方纔的話卻發現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怎麼不說了?"
他語氣戲謔帶幾分調凱的味道,讓鳳淺兮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深吸一口氣,她冷靜道:"既然你已經發現了,又何必裝傻充愣?是,我不是鳳淺兮。真正的鳳淺兮早就死了,而我,只是附在她身上的一縷孤魂。或許你不相信,但這就是事實……"
還沒說完,楚曄悠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神沉凝如淵。
"孤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