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司徒輕塵便常常去樂坊聽柳長歌彈琵琶,尤其是每當在朝中遇到煩心事,總是要聽柳長歌彈一曲方可解憂。
然而越和她接觸,司徒輕塵便越發現柳長歌所學博雜才華橫溢,這女子不禁彈得一手好琵琶,對各類樂器也是十分精通。琴棋書畫也手到擒來,甚至諸子百家人文地理政治經史都無一不通。
有時候司徒輕塵還會與她商談一些政事,她認真聆聽,對政治見解頗爲敏銳精湛,與他見解幾乎毫無二致,這讓他大爲欣喜,對她越發欣賞。
某次兩人談論政事之後,司徒輕塵忍不住笑道:“幸虧我先發現了你這顆明珠,否則若落入他人手中,你這一生大約不得安寧了。”
正侃侃而談的柳長歌一頓,心中因那‘明珠’二字微微一動,眼底劃過一抹暗傷,面上卻露出溫雅的笑意來。
“國師不嫌長歌所言小家子氣便好,實當不得國師這般誇讚。”
司徒輕塵慢悠悠的在花園走着,有些感嘆道:“若朝中大臣一半有你的‘小家子氣’,我西涼定然國力大盛蓋過北周南齊。可惜先帝晚年無道,以至於奸臣弄權,朝中混亂。這些年我雖大力整頓,仍舊無法面面俱到。長此以往,西涼危矣。”
柳長歌跟在他身後,輕輕道:“天道輪迴,命運法則,自有定律,國師本是開闊通透之人,可不能自陷囹圄,憑添憂慮。”
司徒輕塵停下來,回頭看着她。
正值隆冬時節,早已下了兩場雪,樹木屋檐上都積了厚厚雪堆,庭前梅花開得正好。而容貌姣好的女子裹着狐裘大氅亭亭立於雪中,一笑見傾了這梅花玉落,驚了死水波瀾。
他的心,也跟着起了波瀾。
“長歌。”他道:“跟你聊天真的是舒心的一件事。將來你若不在我身邊了,我大約無法習慣。”
柳長歌低垂眉目,沒有說話。
他脾性溫和帶人寬厚,對下人也從無苛責,對她更無半點輕鄙散漫之態,更像是一個多年知己老友,卻一直未曾越矩。
然而就是那般近乎溫柔的溫和,讓她平靜如死水的心一再的沉淪,直至萬劫不復。
理智告訴她不可以,然而情感早已淪陷。
她韶年玉貌
情竇初開,他年少有爲俊雅絕倫,兩人時常相處,她如何能不動心?
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縱然在此之前從不以流落風塵之地便怨天尤人自慚形穢,那不過只是命運捉弄罷了。也未曾因才貌雙全芳名流傳而驕傲自負眼高於頂,那只是她爲自己貧瘠的人生添的斑斕墨彩罷了。
然而他那般高遠那般出塵絕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卻彷彿置身雲端之上,讓她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只得將自己藏得更深更深,深到塵埃裡……若非如此,她擔心自己一旦越矩就會想要更多,再因不得而心生怨憤。
那不是她,也不再是他欣賞的那個柳長歌。
她知道他從未因自己的身份而有所輕視,更是視世俗迂腐傳統爲無物,然而她卻不能不顧及他的前途。
就像他所說,她有自己的驕傲,寧爲寒門妻不爲高門妾。
他懂她,所以當她是知己朋友。
這也是兩人之間最親密關係,也是最遙遠的距離。
當初讓她來府中做琴師不過只是權宜之計,她知道,總有一天自己還是會離開這座府邸,離開……他。
每每劃過這個念頭,心就痛了痛,但她不能貪戀,也不可以。
她低垂着頭,不再看他溫和包容的目光,那是救贖,也是劫難。
那句話之後司徒輕塵也頓了頓,似乎覺得這話太過曖昧,再看她神情,眼底有微光閃動。
半晌,他道:“長歌。”
“嗯。”
司徒輕塵又默了默,沉思良久,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道:“你願不願意,永遠留在我身邊。”
留在我身邊,而不是留在司徒府。
柳長歌豁然擡頭,眼底光芒明滅。
“國師?”
司徒輕塵緊緊盯着她的眼睛,沒有錯過她眼底一剎那的欣喜,伴隨着不可置信和小心翼翼,又被更深切的悲傷掩蓋。
情絲暗藏,痛入骨髓,卻依舊強顏歡笑。
司徒輕塵眼中劃過一絲黝黯,卻鬆了口氣,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長歌,你願意嗎?”
願意嗎?
他執着她的手,第一次那樣親近她,然後問她願不願意留在他身邊。
她當然願意,她一百個
一千個一萬個願意。
但是,不可以……
“國師……”
“叫我的名字。”司徒輕塵截斷她的話,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長歌,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永遠。”
柳長歌再次一顫。
因他的話,也因他眸光裡不容錯人的溫柔情意。
心似乎被火燒着,渾身血液都在沸騰,然而這隆冬的雪又那般寒冷,像現實的重重阻隔,將她一腔熱血,融化凝結,成霜。
“不――”
“別急着拒絕。”
司徒輕塵又打斷她,眼神裡帶了幾分憐惜。
“我不是要你做妾,你這樣的女子,寧爲玉碎不爲瓦全,怎能如此委屈自己?我也沒打算納妾。”他握着柳長歌的手微微一緊,手心的溫度傳遞在她手上,彷彿要溫暖她冰冷的心扉。
“我想讓你做我的妻子,一生陪伴在我身側。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柳長歌身影一晃,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剎那險些以爲自己產生了錯覺。
“不要有顧慮,也不要胡思亂想。”司徒輕塵看着她神情,道:“你只說你願不願意,其他的事,交給我。”
“我……”
柳長歌眼眶溼潤,哽咽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司徒輕塵輕嘆一聲,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感覺她身體微微一僵,而後胸口微溼。
她在流淚。
司徒輕塵眼底劃過一抹疼痛,將她攬得更緊。
“別怕。”他聲音溫柔,字字如醉,“我剛纔在想,如果某一天你離開我,嫁給他人。我想着那樣的畫面,發現無論任何也無法忍受 。而我,也更無法接受有其他女子站在我身側。你也不願意吧?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你嫁給我,做我的妻子,唯一的妻。”
“長歌,告訴我,你願意的,對不對?”
他低頭看着她淚眼朦朧的眼睛,輕聲問。
柳長歌模糊的看着他,這一刻他眼神如此溫柔如此醉人,在沒有半分高遠疏離冷淡,而他的眼中,滿滿都是自己的影子。
那樣的眼神直入心底,擊潰了她最後的心防。
她閉眼,眼淚落下。
“是。”
她含着淚點頭,“我願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