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環,於諾道中l號,富麗華酒店頂樓的旋轉餐廳裡。
沈衝坐在靠窗的角落裡,無視外面美麗的維多利亞港口夜景,而是埋頭看最新一期的《遠東經濟評論》。
他收購這本雜誌後,一直按兵不動,從沒插手過,一方面雜誌的質量確實夠硬,另一方面,有關未來經濟的信息,他知道的很多,隨便說幾句,都能讓很多人一夜暴富,但何必呢……這世界已經改變了很多,再推波助瀾的狂扇翅膀,對以後不利,再說了,他收購《遠東經濟評論》,可不是爲了指導別人致富的,而是爲了在關鍵時候,撼動市場用的。
所謂大言稀聲,平時說的越少,關鍵時候越有分量。
而現在,就有一個很好的下手對象,來磨礪這本刊物——在這一期的《遠東經濟評論》裡,有一個大篇幅的專題報道,內容是佳寧集團的神話。
沈衝去年如彗星般橫空出世,被成爲“沈財神”,然而他的產業大都在美國,在香港本地,除了玩具之外,再無作爲,所以真要論1979年香港,最炙手可熱的商業鉅子,他最多排個第三,前兩名,一個是收購和記黃埔,開創華資收購英資集團先河的李嘉誠,另一個,則是佳寧集團的陳松青。
根據專題中的報道,陳松青原本在新加坡任土木工程師,在當地破產後,19年到了香港,最初是地產項目經理,1975年,他自立門戶,創辦了一家地產公司,以0萬的價格買了一塊地皮,一年後,以0萬的價格賣給了香港相關政府,大賺一筆,由此挖到了第一桶金,1977年底,註冊成立了佳寧集團公司,開始投資旅遊地產飲食酒店等不同行業,到了1979年,佳寧集團的資產,彷彿吹氣球一樣暴漲,大動作不斷,成爲香港商界矚目的焦點
比如1979年9月,佳寧集團在赤柱一口氣推出八幢複式豪華住宅別墅,每幢售價高達ru0萬港幣,比市價高了倍多,居然在短短數天內,銷售一空,轟動全城,當時劉嬸都頗爲心動,特意跑去赤柱觀摩那些別墅,打算投資,最後猶豫再三,還是捨不得錢,才最終作罷。
到了月,佳寧集團又以puu多萬港幣的代價,一次性購買了清水灣道上的16幢別墅,再創該批地產樓價的最高價格記錄。
這個新聞還沒捂熱,佳寧集團再爆大手筆,收購了位於尖沙咀加拿芬道上的京華銀行大廈,而且交易過程極爲誇張——這棟樓的市價在一億上下,賣家股東開會討論,是報價4億,還是伲？正在糾結,佳寧集團就直接給出了ur億的天價,比賣家的心理價位高出一億多
這種不拿錢當錢的氣魄,連沈衝這個穿越的土豪都自愧不如……
在年底,佳寧集團又玩了個大動作,月3l日,以每股u港幣,總值478億的價格,收購了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份,成爲控股大股東,而這家公司的股票,在之前兩年裡,每股最高價格不過5港幣。
事情還沒完,元旦過後,l月10日,陳青松再度出手,以98億港幣的價格,從置地集團手上收購了金門大廈,這莊交易比收購京華銀行大廈更令人咋舌,金門大廈是香港地標性建築之一,而置地集團在一年前,也就是1978年月份,從怡和洋行那裡收購它的時候,價格才15億而已,短短一年,就賺了億多……
佳寧集團和陳青松的連番大手筆,讓沈衝白手起家的傳奇,爲之失色,加上他從黃山歸來後,轉入低調,不接受任何香港媒體的訪問,十月之後,更是在內地和美國之間奔波,所以整個下半年,香港商業和經濟媒體的報道,幾乎全都集中在陳青松的身上。
看完充滿溢美之詞的報道之後,沈衝合上雜誌,把它捲起來,輕輕敲着手心,思量着如何最大化的利用佳寧集團。
佳寧集團是ru年代初,香港地產泡沫生產出來的惡之花,它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沙堆上的城堡,是一個光鮮靚麗的海市蜃樓,兩年後,當地產泡沫破滅,佳寧集團破產的時候,涉及金額超過uu億港元,光政府訴訟費用就用掉了億l千多萬港元,號稱香港第一大案,是後世研究香港商業活動的經典案例。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個眼下風光無限的陳青松,正是完美的踏腳石,如果沈衝能在關鍵時候,發言戳穿佳寧集團的泡沫,以後他再說話,就沒人敢不重視了……
正想的入神,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
“沈先生？”
沈衝擡頭一看,只見一位梳着短髮,穿着紅色的連衣裙,戴着墨鏡的年輕女子,站在桌子前,他呆了呆,才反應過來,連忙站起來,道歉道：“鄧小姐,不好意思,在想點事情,都沒注意到你過來了。
“你換了髮型,一下子都沒認出來。”沈衝一邊說着,一邊走過去,幫忙拉開椅子,說道：“請坐。”
“謝謝。”鄧麗君坐下後,笑着說道：“我媽媽不喜歡我在美國留的大波浪,所以回臺灣的時候,就剪掉了。沈先生來很久了吧？讓你久等了。”
“哪裡,我也是剛到。”沈衝把雜誌收起來,說道：“我不太清楚你喜歡吃什麼,只聽說這裡風景不錯,所以就選了這裡。”
“沈先生費心了。”鄧麗君摘掉墨鏡,側頭看了看窗外的夜景,說道：“這裡挺好的。”
鄧麗君此時二十六七歲,正是鮮花盛放的年紀,她的容顏算不上絕美,但圓圓的蘋果臉非常討喜,加上恬淡甜美的溫柔氣質,令人沉醉。
雖然在洛杉磯見過一面了,但那時有莉莉在場,所以氣氛活躍,而現在兩人獨處,沈衝忽然發現,自己沒什麼話題可說的。
“那個,鄧小姐。”輕咳一聲,沈衝於巴巴的說道：“謝謝你七月份去波士頓給我舅舅慶祝生日。”
“應該的,沈先生不用謝我。”鄧麗君微微一笑,說道：“我和莉莉是好朋友,在洛杉磯多虧她照顧,給長輩祝壽,是應該的。”
這時候服務生走了過來,點好菜後,又聊了幾句,沈衝發現李開元是對的,面對明星,不知道說什麼話題,還真不如不見……
鄧麗君聲音甜美,話語溫柔,一舉一動,都非常符合中國傳統淑女的標準,然而沈衝卻覺得,她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獨特氣質,讓人有隻可遠觀,不可親近的感覺,和林青霞正好相反——林青霞表面英氣十足,氣場強大,然而相處一段時間後,非常容易交談。
“對了,鄧小姐。”等食物送上來後,沈衝沒話找話的問道：“你什麼時候離開洛杉磯的？”
“十二月中旬。”鄧麗君很優雅的拿起刀叉,說道：“青霞帶了宋局長給我的信,說我可以回家了,所以在洛杉磯陪青霞住了兩天之後,就回臺灣了。
“回家感覺如何？”
“很好呀,很舒服,還是家裡好。”鄧麗君嘴角含笑,看了看他,說道：“沈先生真是在世諸葛,早早的就預測到我會在年底回臺灣。”
沈衝呵呵一笑,說道：“你是當局者迷而已,其實這件事很容易就能看出結果的。”
“沈先生說的簡單,當時我都嚇傻了,我爸爸媽媽也是六神無主。”鄧麗君想起往事,眼角微紅,過了一會,才說道：“總之,多謝沈先生當時的指點,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麼熬過那幾個月。”
“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沈衝拿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後,說道：“宋局長說你可以回去,開了什麼條件？”
“和沈先生當初說的一模一樣。”鄧麗君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說道：“春節期間,去金門前線開勞軍演唱會,慰問士兵,然後政府不再追究護照事件。”
沈衝點了點頭,沒說什麼,過了一會,開腔說道：“鄧小姐,內地現在非常流行你的歌,你知道嗎？”
“我聽到一些傳聞,但具體情況,不是很清楚。”
“我去年在內地,聽說了一句民謠。”沈衝切着牛排,說道：“白天聽老鄧的話,晚上聽小鄧的歌,你和國家領導人相提並論,是內地最受歡迎的歌星
鄧麗君聞言,用有點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沈衝,什麼話也沒說。
“鄧小姐,有沒有想過去內地開演唱會？十億個聽衆,十億個掌聲,作爲一個歌星,還有比這更榮耀的事情嗎？”
鄧麗君有點茫然,問道：“我能去內地嗎？”
“現在當然不行。”沈衝把吃了一小口牛排,然後說道：“過幾年或許可以,大陸和臺灣都是中國人,老搞對抗不是辦法,早晚會交流的,通商,通航,通信都會有的,到時候去開演唱會,有何不可？”
“可是”鄧麗君出生國民黨軍人世家,轉不過彎,說道：“可是這不太可能吧？”
“事在人爲,沒有不可能。”沈衝笑了笑,忽然轉換話題,說道：“對了,鄧小姐,我忘了告訴你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鄧麗君睜大眼睛,露出出很恰當的疑惑。
“我已經收購了香港寶麗金,並且和日本寶麗金建立了合作關係。”沈衝笑着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已經是我的員工了。”
“啊？”鄧麗君輕呼一聲,她以手掩脣,問道：“真的嗎？”
沈衝含笑點頭。
19年,飛利浦公司發明了用於存儲聲音的緊湊型磁帶,但當時錄音磁帶的格式有很多種,在索尼的競爭壓力下,飛利浦一方面決定免費發佈卡式錄音帶格式的許可,另一方面,則打起了垂直整合的主意,通過收購的方式,成立了一家音樂唱片公司,用來打通產業鏈,推廣自家的技術標準。
這家音樂唱片公司,就是大名鼎鼎的寶麗金,在世界各地都建有分公司,在1999年被環球收購之前,是世界上歷史最悠久,名氣最大,也是規模最大的唱片公司。
寶麗金（香港）對ru後來說,可謂如雷貫耳,是和滾石並駕齊驅的音樂品牌,沈衝既然搗鼓了滾石,自然不會放過它。
寶麗金在香港分公司成立於1975年,此時規模不大,簽約歌手還不足十個,不過全都是精英——除了鄧麗君之外,還有譚詠麟,許冠傑,張國榮,以及泰迪羅賓。
飛利浦作爲荷蘭的公司,大本營自然是歐洲,香港市場狹小,同時粵語流行音樂還沒有真正成型,盈利能力有限,所以並不受重視,收購起來沒什麼難度,沈衝本來打算把日本寶麗金也拿到手的,只不過日本作爲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消費能力強勁,又是索尼的大本營,飛利浦捨不得放手。
不過這個無關緊要,因爲“假護照”事件,鄧麗君被官方驅逐,聲譽大受打擊,又無法進入日本國土,她和日本寶麗金的合約,基本是一張廢紙了。
“鄧小姐。”沈衝放下餐具,說道：“作爲老闆,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嗎
“沈先生請講。”
“如果你想職業生涯更進一步,成爲世界級的歌星。”沈衝正色說道：“我建議你遠離政治活動,如果實在無法避免,請儘量淡化衝突,採用軟性的詞語。”
“沈先生的意思是說？”
“比如這次勞軍。”沈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然後說道：“作爲你回臺灣的交換條件,是避不開的,但是你去金門的時候,可以唱歌,可以跳舞,但最好不要說一些攻擊性的或者涉及意識形態方面的言辭,比如反攻大陸啊,三民主義啊之類的東西,畢竟兩岸之間,都是同胞,何必打打殺殺,和平和交流,纔是發展的方向。”
見鄧麗君不解,沈衝又說道：“我是商人,你是歌星,大家都是小角色,賺些辛苦錢度日而已,何必去攪合政治呢,那是領國家錢糧的官僚該做的事。
“可是沈先生,在軍營裡,是一定要說一些鼓勵士氣的話的。”
“說一些好好訓練,奮勇報國之類的套話就可以了,這些沒問題。”沈衝拿着酒杯,說道：“你只要記住一條,說話不要涉及大陸,就可以了,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我可以保證,過不了幾年,你就可以去內地開演唱會。”
鄧麗君拿起杯子,輕抿了一口,若有所思。
“鄧小姐,你的英文名字,是來自特瑞莎修女吧？”
“是呀,她是我最敬仰的人。”
“特瑞莎修女去年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沈衝笑着說道：“鄧小姐,如果你能堅持海峽兩岸應該交流溝通,和平統一的主張,併爲之努力的話,說不定幾十年後,也能拿這個獎。”
鄧麗君聞言,掩口而笑,笑過之後,說道：“沈先生,你說的太天方夜譚了,我哪能和特瑞莎修女比。而且,你剛纔還在說不要參與政治,現在又勸我去做政治。”
“沒有人規定說晚上不能做白日夢嘛。”沈衝也笑了,感覺氣氛開始活躍了,說道：“鄧小姐打算在香港呆幾天？”
“三四天吧,給h錄完新春特輯之後,就回臺灣。”鄧麗君很優雅的吃着食物,說道：“春節期間好忙的,要給中視做新春歌會,臺北和臺中還有好幾個地方要跑。”
“演唱會？”
“不算是吧。”鄧麗君輕輕搖頭,說道：“只是幾個歌舞廳的老闆賞臉,請我過去駐唱。”
沈衝哦了一聲,笑着問道：“你現在身價多少？如果便宜的話,我請你來我家開個演唱會,我家裡人都很喜歡你,還有你的歌。”
“沈先生說笑了。”鄧麗君笑了笑,說道：“我現在是你手下的員工,你說一聲,我哪敢不去。”
“那可不行。”沈衝擺手,說道：“唐突佳人的事做不得,要是被你在內地的歌迷知道了,從深圳邊游過來千軍萬馬,我可就慘了。”
談笑了一會,晚餐將近結束的時候,沈衝才說起正題,他問道：“我沒記錯的話,鄧小姐今年在北美地區,有幾場演唱會？”
鄧麗君輕輕頷首,說道：“是的。”
“那不知道四月份,有沒有安排？”沈衝說道：“我在香港有個活動,想請你來捧個場。”
“沈先生現在是寶麗金的老闆,居然不知道我的日程安排？”
沈衝有些尷尬的摸了摸腦袋,說道：“我最近買的東西有點多,很多事情都還沒有交接完成。”
“演唱會預定在七月,四月份我很空的。”鄧麗君煙波流轉,問道：“什麼活動呀？”
“類似金馬獎,是個電影節頒獎典禮。”沈衝說道：“我想請你在中場時段唱幾首歌,你知道,頒獎典禮沒有大明星捧場,會被人看不起的,我只認識你這一位大歌星,你來了,蓬蓽生輝。”
“沈先生可真會說話。”鄧麗君笑着答應,她說道：“我要唱什麼歌？”
“這個還沒確定,不急。”沈衝說道：“等春節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