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了，來吃飯吧。”
沈衝嗯了一聲，卻靠坐在沙發上沒動，仍舊盯着電視機裡的畫面看，在電視裡，留着鬍鬚的張國榮站在牆頭抽菸，燈光從上方斜照，煙霧在面前繚繞，朦朧又優雅，頹廢又滄桑。
“……
從前如不羈的風不愛生根
我說我最害怕誓盟
若爲我癡心
便定會傷心
我永是個暫時＂ｑｉｎｇｒｅｎ＂
……”
這首《不羈的風》是沈衝在洛杉磯剽竊出來給張國榮的十首歌中的一首，後來被選出來作爲《愛在黎明破曉時》粵語版的宣傳歌曲，在他去內地之前，這首歌的mv還沒開始拍攝，等回來的時候，已經在佳藝電視臺上循環播放一週了。
張愛見他不動彈，於是解開圍裙，走過來坐在沙發的扶手上，陪他看電視，問道：“拍的怎麼樣？”
mv把音樂和電影畫面結合在一起，開創了一種全新的流行文化，是一種劃時代的產物，但在1980年，它還是個新生事物，沒有人知道怎麼去拍，會音樂的人不會拍電影，會拍電影的不懂音樂，既懂電影又懂音樂的，幾乎全是大導演，他們根本沒興趣去拍基本沒什麼預算的mv——就像21世紀沒有幾個大導演願意去拍網絡微電影一樣。
在邁克爾-傑克遜的《顫慄》專輯出現之前，全世界所有的mv都差不多，歌手要麼一邊跳舞一邊唱歌，要麼一邊擺pose一邊唱歌，這首《不羈的風》就屬於擺pose唱歌的類型，張國榮在不同的環境裡擺着不同的pose，沒什麼創意，也沒有故事性，不過值得稱道的是拍的很精緻，導演很有水平，拍出來的畫面和氣氛很有美感，整部mv彷彿動態的寫真集，賞心悅目，把張國榮的個人魅力展現的淋漓盡致。
“鏡頭切換的有點生硬，不夠連貫，也不夠精巧，不過把人拍的挺好看。”沈衝並不是一個喜歡插手別人工作的人，張愛嘉也是一個很有獨立氣質的女性，所以他除了偶爾給《愛在黎明破曉時》的宣傳提點意見之外，基本不摻合具體工作，於是問道：“這mv是誰導演的？”
“楊凡。”
“原來是他。”
楊凡是香港頗有名氣的電影導演和專業攝影師，曾經拍過《海上花》《流金歲月》《遊園驚夢》等電影，他的電影以唯美見稱，注重美感，劇情比較平淡，因此票房並不出色，但在圈內口碑相當不錯，此人除了電影之外，攝影水平也非常出色，是和《電影時代》御用攝影師樑海平齊名的大行家，經常爲明星和名流們拍攝藝術照，很多臺灣明星都慕名來香港找他拍照。
如果沒記錯的話，在前世的時空裡，張愛嘉曾經和楊凡合作拍過好幾部電影，想必兩人早就認識，沈衝隨口又問道：“你去找他來拍的？”
“不是我去找的，是selina介紹的，你不知道嗎？楊凡以前是佳藝電視的編導和製作人，專門給歌星拍電視特輯。”
擦……
都說tvb臥虎藏龍，佳藝電視看來也不遑多讓啊，徐克、米雪、鄭裕玲、樑小龍、馮淬帆等人都是從這家電視臺出來的，原來楊凡也是……
老的佳藝電視已經完結了，我這個新的佳藝電視，未來不知道又會培養出什麼樣的人才……
是把未來的那些名人都網絡過來當小弟，還是一視同仁，直接培訓和提拔所有有能力的人？
“別看了，去吃飯吧。”張愛嘉推了推又神有天外的沈衝，催促道：“八點鐘首映，現在快七點了，再拖拉就來不及啦。”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人才再多也不嫌多！
“停住這風baby，長夜抱擁daring……”
在動感的樂聲中，沈衝站起身來，彎腰伸手，做了個邀舞的姿態，張愛嘉嫣然一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然後兩人橫着步伐朝餐廳走，只走了兩步，就不得不分開了——沈衝根本不會跳舞，差點把張愛嘉絆倒了。
“你呀！”張愛嘉彎腰撫了撫腳踝，恨鐵不成鋼的抱怨道：“報紙上都說你是香港最浪漫的人，我看你是香港最不浪漫的人，送禮物送的一塌糊塗，跳舞跳的亂七八糟！”
沈衝尷尬的打個哈哈，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餐桌前，搶先把椅子拉開，說道：“美女，我這人不僅不浪漫，連紳士風度也沒學會多少，只會拉椅子，最多還會洗個碗。”
張愛嘉微微一笑，先主動親了他一下，然後才盈盈坐下。
這裡是九龍塘的一棟別墅，以前是金門建築旗下的物業，沈衝接手之後送給了張愛嘉，在他去內地之前，這裡一直在裝修，今天還是第一次過來。
“住這裡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很幽靜，除了偶爾有飛機飛過。”張愛嘉幫他舀了一碗湯，然後說道：“就是一個人住有點大。”
“大一點沒什麼不好……”沈衝一邊吃着晚餐，一邊隨意的說着閒話，過了一會，見張愛嘉有些心不在焉，就說道：“你就不要擔心電影了，票房不會差的。”
“你怎麼知道？”
“房地產行業有個黃金定律，叫做地段、地段、還是地段，電影行業也有一個黃金定律，叫做名氣、名氣、還是名氣。”沈衝慢慢的解釋道：“我下午看過寶麗金的報告，leslie的新專輯才上市一週，就賣了12萬張，創下香港唱片業有史以來最快達到雙白金的銷售紀錄，他現在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只憑他在電影海報上的頭像，就至少能吸引到200萬的票房。”
“才200萬呀。”
“第一次做導演，有200萬的票房已經很不錯了，你還想要多少？”
“200萬放在去年還算不錯，今年整個香港市場都被你攪的熱火朝天，200萬根本拿不出手好不好。”張愛嘉輕輕吐了口氣，說道：“要是我這部戲的票房和口碑不如別人，會很丟人的，畢竟我的辦公室在七樓。”
沈衝微微一愣，然後明白了——東方魅力以“試金石”的名義，上個月同時開拍了9部電影，她是擔心比不過那些助理製片人搗鼓出來的電影，畢竟她是除胡金銓之外，第二個在七樓擁有獨立辦公室，擁有自主拍戲權的人。
“電影行業裡，能吸引票房的名氣有三種，一種是演員，一種是導演，還有一種是製片人，leslie的名氣，能賣200萬，brigitte的名氣，能賣100萬，你的名氣，能賣100萬，我的名氣，能賣500萬，再加上宣傳和營銷，最終票房過1000萬，也不是不可能的。”沈衝扳着手指計算數字，然後笑着安慰道：“1000萬的票房，夠滿意了吧？”
“1000萬我當然滿意了，但是真的能有1000萬嗎？”
“我說有，就一定有。”
張愛嘉側頭看了他半響，然後嗤笑一聲，說道：“要是沒有1000萬怎麼辦？”
“要是沒過1000萬，我任你處置，要是過了1000萬，你任我處置。”
……
80年代的香港，有着世界上最狂熱的電影觀衆，很多市民每週甚至每天都會去看一場電影，旺盛的市場需求不僅繁榮了香港的製片行業，也繁榮了放映行業，比如在尖沙咀和彌敦道交界的地方，方圓不足0。5平方公里，就匯聚了七家戲院！
要知道在1980年，香港的電影院都是獨棟建築，佔地面積不小，尖沙咀是黃金商圈，寸土寸金，七家戲院窩在一起，競爭之激烈，世所罕見，然而卻沒有老闆把戲院拆了改建成商場或者寫字樓，顯然個個都有的賺，可見此時香港的電影行業之興盛。
在彌敦道附近的這七家戲院，分別是華盛頓、倫敦、快樂、大華、普慶、嘉禾與官涌，其中嘉禾戲院，就是嘉禾旗下院線的龍頭戲院，也是《愛在黎明破曉時》首映禮所在地。
首映禮這種宣傳方式，在21世紀是司空見慣的手段，幾乎是個電影都要搞一回，但在1980年的香港，還從沒有人做過這種事，《愛在黎明破曉時》是第一個吃螃蟹的——《虎膽龍威》在美國搞過首映禮，但在香港沒有，因爲這部電影從開拍之日起，就一直是香港媒體競相追逐和報道的焦點，經過長達半年的轟炸和醞釀，知名度和人氣值早已爆棚，並不需要再搞首映禮來宣傳。
四月那場極盡奢華的金像獎提振了電影對香港流行文化的影響力，專爲造星而生的《名利場》週刊又不遺餘力的展現和吹捧明星的魅力，星光閃耀之下，心醉神迷的追星族自然應運而生，這部電影的主演張國榮和林青霞都是有大批粉絲的優質偶像，這天又是週末，因此首映禮預定在晚上8點鐘舉行，下午4點鐘左右，嘉禾戲院的門口和大堂就擠滿了前來觀禮的影迷，當然也包括很多聞風而動的記者。
錢小霓穿着一件無袖的白色連衣裙，站在嘉禾戲院門口的紅地毯旁，對着化妝鏡撫弄了一下頭髮，又抿了抿塗着口紅的嘴脣，然後擡頭問攝影師：“我看起來怎麼樣？”
“很ok！”
錢小霓把鏡子遞給助理，低着頭，用雙手輕輕拉了拉衣服的領口，白皙的手臂，傲人的＂雙__峰＂，若隱若現的事業線，讓周圍一羣男人看的目不轉睛，狂咽口水。
“天使容顏，魔鬼身材，不愧是佳藝電視的臺花！”
“難怪她主持的《每日影訊》能成爲佳藝電視收視率最高的自制節目，真是風騷入骨，我見猶憐。”
“嘖嘖，真風騷，要是能睡她一次，死了也值。”
“別做夢了，那是沈財神的女人，不是你想睡就能睡的。”
“她和沈財神有關係？我怎麼沒聽說過。”
“你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告訴你吧，佳藝電視臺幾十個員工裡，就她一個是沈財神親自安排工作的，你說有沒有關係？而且上次裸奔跳海的時候，我親眼看到沈財神親自接她上船，像這樣……雙手抱上去的。”
“沈財神左擁右抱，好色貪花是出了名的，怎麼可能放着這麼極品的女主持人不上。”
職場是最鍛鍊人的地方，和幾個月前見人就臉紅的靦腆不同，經過兩個多月的歷練，錢小霓站在人羣中，聽着風言風語，面不改色心不跳，她拿起掛着佳藝電視標識的麥克風，試了試音，然後流利的說起了開場白：“各位觀衆，我現在處的位置，是九龍彌敦道的嘉禾戲院，今晚這裡將舉辦《愛在黎明破曉時》的首映禮……”
她剛報了個開頭，就聽到附近傳來一陣喧譁和吶喊聲，聲音從小到大，從零散到整齊。
“leslie！”
“leslie！”
“leslie！”
“張國榮來了，快去拍！”
錢小霓立刻朝前跑，她一跑，一大羣娛樂記者立刻也跟着對紅毯入口處跑，tvb和麗的電視的攝影機和外景節目主持人呆了呆之後，也急忙跟上——他們都是新組建的隊伍，對新聞的敏銳和反應不如別人迅速。
佳藝電視雖然只有一個電影臺，但是在放電影之餘，也會製作一些訪談和娛樂新聞類節目，其中錢小霓主持的《每日影訊》吸引了大批電影愛好者的關注，開播才一個月，就成爲佳藝電視最受歡迎的節目，收視率壓倒了tvb和麗的電視同時段的欄目。
在1980年，看電影還是比較高端的娛樂享受，而且此時電視行業還不夠成熟，除了晚上黃金時段的電視劇之外，缺乏其他吸引觀衆的節目，因此佳藝電視雖然節目內容單調了點，但收視率並不算低，能在大多數時候穩穩壓住麗的電視，在放映某些經典電影的時候，收視率甚至能壓倒tvb，短暫的坐上收視率第一的寶座。
有東方魅力的電影片庫支撐，佳藝電視輕裝上陣，運營成本很低，於是在廣告招商時採用了薄利多銷的策略，收費標準定的比較便宜，同時沈衝如日中天的聲望也給電視臺增加了很大的光環，有些企業和商人把來佳藝電視打廣告作爲結交沈衝的敲門磚，香港就那麼大，廣告市場有限，佳藝電視搶走了多少單子，tvb和麗的電視就少了多少收入，由不得他們不全力以赴，用心經營。
總而言之，三家電視臺並立，競爭壓力遠大於兩家電視臺爭霸，因此錢小霓的節目一紅，tvb和麗的電視立刻就組建了類似的娛樂資訊節目來爭奪收視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