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昨天的腳印

8、昨天的腳印

當午後的太陽褪去灼熱的盛裝,金黃色的光芒鋪滿了村子,爺爺推着車子,陳鬆一蹦一跳地跟在後面,去一個只有他倆才知道的秘密場所。

爺爺看看四周沒有人,才從打草的溝裡斜插進自家蘋果地裡。陳鬆知道,在地中央偏左點有一個白菜窯,爺爺就是要去那裡。

上一年,爺爺在挖白菜窯的時候,忽然覺得鏟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爺爺興奮的不得了,莫非村子裡那個古老藏寶的傳說應驗了。然而,當爺爺小心翼翼地把它挖出來時,他不禁有些失望,只是一個圓圓的光滑的石頭蛋子。

但他隨即高興起來,晚上回到家後,把它當玩具給了陳鬆。

爺爺看到陳鬆在院子裡不停地滾着圓石頭,心裡的高興勁全寫在臉上的皺紋上了。

看到陳鬆這麼喜歡,爺爺就又挖了幾個大小不一的,一併讓陳鬆玩。陳鬆給每個石頭都起了名字。那個最大最圓的就叫大肚子,那個扁長圓的就叫長大娘,那個小的有窟窿的就叫獨眼龍……那時的陳鬆整天只知道和這些石頭玩,他能和它們對話,知道每個石頭的心事以及它們所做的壞事。

每當想起家鄉,這段記憶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在陳鬆面前。車速把夜晚溫柔的風帶起來,撲到陳鬆的臉上,多麼美好的感覺啊。

十五年前,陳鬆就是沿着現在的這條路,坐車走了一整天來到A城上學。而現在陳鬆開車奔馳在新修建的高速路上,兩個小時後,他就能到達家鄉。

然而,浪漫的時光隨着陳鬆的上學慢慢地淡化了。陳鬆終於知道那些石頭是沒有生命的,於是它們漸漸落滿了灰塵,失去了光澤,默默地擠在牆角,風吹日曬。

陳鬆上初一時,爺爺的一個表弟從廣州回來探親,看到了牆角堆的這些石頭,趴在地上研究了半天,自言自語地說,“這有點象恐龍蛋。”

爺爺很驚詫,什麼蛋,咋比鵝蛋還大呢。爺爺的表弟就花了一個多小時解釋什麼是恐龍,爲什麼它的蛋比鵝蛋大。那時,陳鬆知道了恐龍。

後來,在學校上課時,老師講到恐龍,陳鬆就站起來跟老師說,“我有好多恐龍蛋。”全班頓時轟堂大笑,老師也有些好笑,示意陳鬆不要胡說八道。然而,當第二週再上課時,陳鬆把一個恐龍蛋交到了老師手裡。很快,全校的人都知道陳鬆有很多恐龍蛋。

這事傳得飛快,隔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鎮裡、縣裡、市裡、省裡、國家,各個層面的人物都來到了陳鬆家裡,研究他那幾個恐龍蛋。

爺爺隱隱感覺這個東西很值錢,後悔沒有多挖點藏起來。於是就在那一個下午,他和陳鬆避開所有的人,來到了那個白菜窯子裡。

太陽落下山後,爺爺兩邊簍子裡已經裝滿了恐龍蛋和一些不規則的象恐龍蛋的東西。爺爺在上面蓋了厚厚一層牛草,皴裂的黑臉上綻放着狡猾的笑容。那裝滿恐龍蛋的車子可比牛草重多了,然而,爺爺容光煥發,哼着小曲就把車子拾了起來。

當爺爺正要拐過村口那個彎時,一輛疾馳而來的轎車,刺耳的喇叭聲讓爺爺一慌,小車翻到溝裡了,兩個把手把爺爺瘦弱的身體別到了溝裡。恐龍蛋就象西瓜一樣,滾了一地。

轎車下來幾個人,原本他們想看看爺爺傷着沒有,然而當他們看到滿溝的恐龍蛋時,頓時歡呼起來,把爺爺忘到了一邊。

爺爺此後一病不起,終於在第二年死了。

想到爺爺的一生,陳鬆兩眼不禁有些潮溼,多少年過去了。那個可愛的老人依然那麼鮮活地存在陳鬆的記憶裡。

陳鬆欠了欠身,挺了挺胸膛,緩解一下身體的疲勞。他重重地呼了口氣,打開了收音機,想把自己從回憶中拉回來。雖然新修的高速路上沒有幾輛車在跑,但依然得專心。

這是啤酒?楊的父親送給他的結婚禮物,一輛紅色的沃爾沃。平常很難從啤酒?楊那裡借出來,今天沒辦法,要不,陳鬆就只能等明天的大巴車了。

陳鬆剛要把收音機換到音樂臺上,一則新聞吸引了他。

“今天下午6點20分,在我省新建的東A高速南線,沂水與東城段,一輛捷達與一輛別克相撞,車上一共四個人,三人喪生,一人重傷,目前,重傷人員已經轉到東城人民醫院搶救。從現場調查出來的證件得知,別克車上一人名叫馬寶樹,其它人員身份不明。”

馬寶樹。那個栽到舞臺上而意外身亡的雜技演員不是也叫馬寶樹嗎?

是巧合嗎?還是那本身也是一場戲?又或者那就是馬寶樹和老張讓陳鬆參與其中的手段?

“媽的。”陳鬆狠狠地拍了一下方向盤。那個凌晨與老張密談的聲音,難怪他覺得有些熟悉?那就是馬寶樹的聲音。

錯不了。這一切都是假的。這就是老張他們讓陳鬆加入到這件事中的手段。

問題是,陳鬆解開“箭口林家”這個迷底已經是晚上七點鐘了,而他們卻已經在這之前一小時快要到達東城了。唯一的推測只能是有人比陳鬆更早一步解開了這個迷。比如陌生女人,似乎她知道一切。

陳鬆解開的迷底都指向陌生女人暗語。既然她已經知道了一切,爲什麼還要老張引誘陳鬆加入呢?而她又是通過什麼手段知道了這一切呢?這個由七個人守護的巨大秘密究竟是什麼呢?

陳鬆決定不去想它。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你絞盡腦汁的去琢磨它,反而越來越象一團亂麻,而當你放鬆心情,以一種不那麼迫切的心態偶爾想一下,反而能豁然開朗。

這條新修的高速路上,有十二個隧道,其中有三個超過了二公里。現在陳鬆正駛進馬聖橋隧道,穿過它,就到了沂源。

這是一個建築在半山腰中的縣城。2000年的時候,陳鬆曾到沂源採訪一個老解放軍戰士。大巴車爬行在山路上,經常被摩托車、拖拉機超車,到達沂源縣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了。

在沂源服務區,陳鬆思考了兩分鐘,終於決定還是停下來休息一下。夜晚讓人們躲進了家裡,也讓人更容易麻痹大意。就在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省水利廳的一個廳長就在這條路上永遠的退休了。

陳鬆把車子緩緩駛入服務區。由於過往車輛少,服務區內黑乎乎的。陳鬆把車燈關了,但並沒有熄火。

他一直堅信,有人的地方纔能讓人害怕,沒有人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然而,這兩天發生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這讓陳鬆也不敢不留個心眼。

陳鬆打開車門,只把左腳站到了外面,右腳搭在車裡,他兩手扶着車窗,不經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非常安靜。連個鬼影都沒有。陳鬆心裡說,他習慣性的伸手掏煙,準備點一支排遣一下壓力。

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情突然一下子變焦慮起來。他沒有帶煙。他賭氣一樣狠狠地翻了一遍所有的口袋,又把包裡的東西都倒在車座上。沒有。

媽的。他重又站起來,四下打量着,看看超市裡是否開門。他停的地方太遠,不敢確定,但前方亮得一點燈光讓他覺得有一絲希望。

陳鬆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了。他猶豫了一下,回到車上。

陳鬆把車緩緩停在超市門口。超市裡只有兩個女服務員在小聲地說着什麼。

在女人的觀念裡,有人的地方纔安全。陳鬆不知道這兩個服務員就怎麼敢呆在這黑乎乎的馬路邊。或許她們心裡也一直打着小鼓,只不過迫於生計而沒有辦法。

管他呢。陳鬆鎖上車,推開門走了進去。顯然,兩個姑娘被他嚇了一大跳,不過,看見陳鬆文質彬彬的,警惕隨即放鬆不少。

“給我一條煙。白將。”

“六十。”

陳鬆搖了搖頭,他已經習慣這樣的做法。高速路服務區的東西就是一個字—貴。他就是有心情,也不願跟她們理論。就權當她們的風險小費吧。

陳鬆轉身要走,忽然被櫥櫃裡一本雜誌吸引了過去。

《墓地看守人》。五個大字象針一樣刺向陳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