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土龍龕(2)
“李妍!”啤酒?楊仔細搜尋着地面上隱約的痕跡,一邊輕聲的呼喚。他感覺嗓子有些乾啞,是因爲天氣與氣味所致,還是有些緊張,啤酒?楊也分不清了。
“李妍!”他稍稍加大了音量。但依然沒有迴音。啤酒?楊習慣地把手伸到了後腰上。
槍不在那裡!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了幾下。他慢慢彎下腰,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躁熱的天氣被突發而至的情況驅走。
槍在車上的挎包裡。因爲天熱,他收到包裡了,包在車裡忘帶了。
他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棒,掂了一下重量,緩緩向着前面的一堵半人高的斷牆靠過去。
“馬尾辮”隱約的腳印消失在牆後。
他毫無聲息的潛到牆後,緊貼在牆上,屏住呼吸,耳朵警惕的支起來。這時,他聽到牆後有粗重的喘氣聲。
他試探的伸伸頭,又快速縮回來。他瞥見“馬尾辮”靠牆坐着,周邊似乎沒有其它人。
他調整好戰鬥的姿勢,慢慢探出身子。
“馬尾辮”直勾勾盯着前邊,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啤酒?楊環顧了一下四周,輕輕的吁了口氣,慢慢直起腰。
“怎麼啦?”啤酒?楊剛剛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對面是一片半人高的荒草。
“馬尾辮”滿眼裡盡是驚恐,她突地用手緊緊抓住啤酒?楊的胳膊,指甲陷在肉裡,就象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
“你看到什麼啦?”啤酒?楊轉回頭,看着“馬毛辮”驚恐的眼睛,右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讓她感受到傳遞過去的力量,“大白天的,沒事的。”他想不出更好的話來安慰她。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馬尾辮”眼光穿過啤酒?楊,似乎在看着他背後的某個地方。啤酒?楊心裡一陣發毛,感覺背上有些涼嗖嗖的。他緊靠“馬尾辮”坐下來,又轉回頭向她一直盯着的地方看去。
這是一種常見的荒草。只要沒人活動的地方,它們就能生長,而且最喜歡在人曾經呆過的地方生長,空的老房子之類是它們最愛的場所。它們似乎要以這樣一種方式來宣告這個世界最終的勝利者。更令人生氣的是牛羊不吃它們,因爲它們長得太快,就象養雞場催肥的雞一樣沒有營養。只要它們佔穩了腳根,就一年比一年密,一年比一年多,最後就形成了聲勢浩大的草海。要是你晚上不小心走進去,一定要安靜的躺下,絕不要亂動。否則,夜晚的寂靜與種種神鬼傳說會控制你的神經,密密麻麻的草會縛住你越邁越快的腳,直到你耗盡最後一絲掙扎的力氣。
當然它必須有一種作用,就象上帝把眉毛放在人的臉上一樣。它的作用就是曬乾了,通過燃燒爲村民提供熱量。通俗一點兒就是用作柴火燒掉。
這樣一種說起來大家都熟悉的草,卻沒有名字。也許就是因爲它太普通了,反正搭眼就看見,有沒有也無所謂。
但是,在大白天,這樣一片草海就象一片起伏的海浪,只會帶給人舒暢的視野,又怎麼會讓人恐懼呢?除非……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馬尾辮”依然緊緊的掐着啤酒?楊。
“你看見了什麼?”啤酒?楊想起了一次酒後,陳鬆對家鄉的回憶。
草海,這是東城一個古老的傳說,或者說是東城一個永恆的秩序維持者。這樣一個傳說,在中國任何一個地方都存在,它們的意義也都一樣,只不過故事和主角不一樣而已。
人小的時候,總有發飆而不依不撓的表現,這個時候,大人們就會講一個故事。故事的最後,大人們就會說,如果你再鬧,就讓某某把你帶走。有的地方是狼,有的地方是皮貨精,有的地方是獁虎,有的地方是六指(屠宰戶),而在東城,那就是草海上的“飛漂”。
在深夜,當你哭鬧不休,你的爸或媽就會高喊,“你再哭,再哭就讓飛漂把你弄到草海里。”大人們通過不停地重複,把一種形象慢慢地根植進你的意識,直到一提到“飛漂”這個字眼,你就立即閉嘴,老老實實的一聲不吭。
在大人們的描敘中,“飛漂”是一種極細象線一樣的長蟲(蛇),它們的眼睛象北極星一樣亮;它們能在草上象閃電一樣滑動,它們的舌頭象鐮刀一樣鋒利;它們通體是紅色的,這是因爲它們喜歡喝人血。它們就居住在草海里,這是因爲它們是墳地的看守。
所有描述它的人都沒有見過它。因爲見過它的人都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但是,所有的東城人都相信它的存在。也許在內心與現實的衝突中,人自然或不自然的就會臆造一種秩序的維持物,並相信它的存在。
“你看見了什麼?”啤酒?楊重複道,關於“飛漂”的記憶確實讓他身懷恐懼。
“飛……飛漂。就在我眼……眼前,象一道紅……紅光閃過,扎入草海。”“馬尾辮”上牙打着下牙,不願再描述剛纔的情景。
“嗯……呵。”啤酒?楊用力的摟了一下“馬尾辮”,心裡對自己說,我是男人,我絕對不能……,“好啦,來,慢慢站起來。揉揉眼,好,把眼睛閉上……睜開,對啦,瞧,你剛纔呢,可能是一種幻覺而已。”
“馬尾辮”緊緊地抓着啤酒?楊的胳膊,但情緒已經好了很多。在啤酒?楊的暗示下,她內心也慢慢產生了一種隱隱的想法,剛纔紅光閃得確實太快了,以至於自己並沒能看清是什麼東西,只覺眼前一紅。加上對草海的聯想,自然而然地就以爲是“飛漂”了。也許啤酒?楊說得對,可能是這幾天太緊張而導致的幻覺。
他們走到草海邊。這片草海大約有二里多地長寬。風把草吹起來,象海浪一樣一波又一波的涌向他們,這滿眼的綠色多少衝淡了他們剛纔的恐懼,至於刺激性的氣味,在現在情緒中,他們已經感覺不到一點。
他們在草海邊站了十幾秒鐘。啤酒?楊打量着這片草海,心想,這倒是一片隱蔽的好地方。他的目光由遠及近,慢慢落到跟前的一撮草上,他的心一沉,偷偷地看了一眼“馬尾辮”。
她正在看着遠處,頭微昂,眼微閉,似乎正想讓這綠色盡情地佔領她的全身,以讓自己從剛纔的驚嚇中平靜下來。
“我們到北邊去看一下。”啤酒?楊拉着“馬尾辮”向北走去。
在陳鬆的講述中,“飛漂”經過的地方,在草的頂端都會留下細微的燒痕。
在剛纔的地方,啤酒?楊看見了這種燒痕,它形成一條細細的黑線,往南邊而去,或者北邊,這隻有“馬尾辮”知道。但啤酒?楊現在並不能問她,如果還不想讓她崩潰的話。
他們沿着草海向北慢慢尋找。啤酒?楊走在靠近草海的一邊,他慢慢地把“馬尾辮”帶離草海,向西北方向的一處隆起走去。
他們走上隆起頂端。村莊的廢墟趴在他們身後,溫順而滄桑。一片貼着地面生長的密密的草鋪在他們前面的凹地裡。
這是一種牛羊最愛吃的草,雖然從地面上看就是小小的一撮,但它的根系特別發達,是保持水土最好的植物。農民經常會在地頭上撒一些這樣的草種,它們會把附近的泥土緊緊地抓在一起,再大的雨水也不會沖走。
同形成草海的無名草一樣,它也沒有名字。
這兩種不同風格的草相隔如此之近,卻是一個罕見的事兒。
“那兒。”“馬尾辮”指了指凹地中央一片比較規整的草。這一片草略微比周邊高一些,不仔細看,並看不出什麼分別。啤酒?楊不禁有些佩服“馬尾辮”的觀察能力。
他們走過去。啤酒?楊蹲下身,用手按按凸起的草地,又按按一邊的地方,似乎有些不一樣。啤酒?楊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卻又說不出是什麼。
他站起身,對“馬尾辮”說,“大小應該和我們所見到的那塊平整石壁差不多。”他走到這片草地中央,“如果沒錯,這裡應該就是龍所在的位置。”他把手放到草上,想把它拔出來。手一搭到草上,他立刻感覺有些不對,他停住手,突然想起了什麼,快速回到剛纔的位置,仔細地用手撥着邊緣附近的兩邊草地。
這塊凸起的草皮剛剛放上沒多久。這就是他感覺奇怪的地方。他彎着腰,在這塊草地周圍慢慢地走了一圈。
“怎麼啦?”“馬尾辮”被他奇怪的舉動弄得有些害怕。
“你看。”他把“馬尾辮”拽到凸起草皮外圍,“這是我們進來的路線,草有明顯的踩踏痕跡。你再看周邊,這是我剛剛走的一圈留下的痕跡。除此之外,這塊草皮周圍還有不少踩踏的痕跡,只不過沒有這麼明顯。”
“你是說,有人剛剛來過。”“馬尾辮”不自覺地望了一下四周。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影。除非東邊的草海里面……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夏日的中午除了有些知了的聲音,整個山都是靜的。
“不僅如此。”啤酒?楊也小心地看了一下四周,“你再看臺上這塊草皮。”他用手指了一下他倆剛纔呆過的地方。
“沒有其他人的……”“馬尾辮”有些納悶地說。
“這隻能有一種解釋……”啤酒?楊突然停下來,目光轉向西邊的小路,也就是他們開車走的那條通向山裡的路。他的耳朵搜捉到一絲隱隱約約的聲音。這個聲音在慢慢向他們靠近。
“又怎麼啦?”看到他的樣子,“馬尾辮”的聲音也不禁低了下來。
“噓!”啤酒?楊作了一個安靜的姿勢,用手指了指西邊路的方向。
聲音越來越近,“馬尾辮”也能聽的到了,這是汽車的馬達聲。
“是陳鬆。”“馬尾辮”以爲那就是她的奧拓車,拔腿就向路上跑。
“等等。”啤酒?楊緊跨一步,拉住了她。
“你幹什麼?”“馬尾辮”臉上掛滿了怒容,即使這樣,她的眉毛也是彎彎的,讓人很難相信她的心中真有怒氣。
“陳鬆的背後還有一個女人和光頭。你忘了。”啤酒?楊拉着她往草海走去,一邊安慰自己“飛漂”只是東城的一種傳說,並不真實存在。
“那又怎麼樣?”大多數女人都急於求成,這種心態讓她們只看到眼前的甜蜜,而忽視了潛伏在背後的可能兇險。
“我們出去,就和陳鬆一樣呆在明處;我們躲起來,那個女人和光頭就在明處了。”草海越走越近,啤酒?楊也越來越堅定。
“躲哪兒?”“馬尾辮”看着越來越近的草海,失聲道,“草海?”
“這是最理想的地方了。”啤酒?楊儘量讓自己不受她的影響。
“我剛剛……”
“那只是你的幻覺。”啤酒?楊拖着“馬尾辮”就走進了草海。他轉過身,一邊往回退,一邊仔細地把他們走過的痕跡消除。“馬尾辮”戰戰兢兢地走在他的身邊,兩隻眼睛驚恐地看着腳底向兩邊分開的草海,好象“飛漂”隨時都會出現在她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