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4

“尹經理說過,大家是要綁在一起幹事業的。”他站起來,指了指尹芙蓉正在清理着的辦公桌,“在準備交接,快走馬上任了吧?”

羅正民哪裡知道,尹芙蓉實際上是準備向勞動服務公司提出辭呈,然後同張士貴正式攤牌的。

看見羅正民進來,老康立刻閂上門,一臉詭譎地伏在他耳邊嘀咕起來。

羅正民大吃一驚。據老康說,今天上午樓上召開下屬各公司幹部會,張士貴在會上莫名其妙大發雷霆,把下面的頭頭挨個兒臭罵一通。本來會議議程之一涉及調整勞動服務公司領導班子,說穿了就是外面風傳已久的安排尹芙蓉做副經理,竟被張士貴當場否決,要求勞服公司提出新的人選。

聽到這一消息,儘管每人心態不一,大樓裡還是沸騰了,結論一致:尹芙蓉失寵了。

“會不會另有任用啊?”羅正民眨了半天眼思維才重新流動起來。

“不可能。”老康說,“張士貴在會上當衆暗示姓尹的有經濟問題,不排除派審計小組查賬的可能。還有,咱們於經理透露,尹芙蓉今兒早上打電話跟他討論過辭去建材商店經理職務,提前解除承包。”

羅正民脫口而出,他剛從建材商店回來,並沒聽尹芙蓉提起過。

“正民,關鍵時刻,千萬別站錯隊呀。”老康語重心長地拍着他的肩膀,“當然了,對你無所謂,你是大老闆親戚嘛。”

糟了。羅正民心想,可能剛纔冒險向尹芙蓉透露消息是個錯誤。

同一時間,尹芙蓉和白鳳君坐在一間咖啡館裡。

沒等她開口,白風君先說了自己的情況:這次提幹他又沒戲了,是何雲天親自把他從後備幹部名單上剔除的。

聯想到張士貴和何雲天的關係,尹芙蓉斷定白鳳君是受自己連累。

“我的事,怎麼和你有關聯?”

尹芙蓉慘淡地笑了,只要和她沾邊兒,誰都跑不掉。譬如王忠誠,對她好壞不說,幹了十幾年的施工隊長至今原地沒動,箇中原因不言自明。

“我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

“到現在還有人控制你?”

“我經歷過的,得到的,全都不是我想要的。”她喃喃着,“我就像一個天生的嫌疑犯,周圍都是警察,時刻監視着我的一舉一動。這就是命吧。爲什麼又讓我遇上你,爲什麼……”

白鳳君聽着聲音不對,看見尹芙蓉已是潸然淚下,樣子格外悽楚。麗豪的**之夜,令他的身心久久不能平靜,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能爲力,連拯救的信念都不曾有過。

“乾脆我們私奔吧,”白鳳君衝動地說,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走得遠遠的,我們可以上海南、深圳,去哪兒都成,只要你願意。”

“你真這麼想?”

白鳳君用力點點頭,“我沒大本事,起碼可以教書,養家餬口應該沒問題。”

“你的老婆孩子呢?”

白鳳君沒詞兒了,心血來潮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這個世界根本沒我的藏身之地。她想。誰都不會放過我。稍事冷靜尹芙蓉就明白,失去張士貴這把保護傘,檢察院會立刻立案,舉報人會跳得更歡,她能跑多遠?

“曉荷,我們該何去何從?”

“別再見面了……”

“就此了斷?咱們好不容易纔走到一起呀!”

“告訴我,”她抓住他的手,“是不是捨不得我?”

他把尹芙蓉的手拉到自己的臉上,以自己的戰慄作答。

“在遇上你之前,我從沒敢奢望生活還有新的一頁。”她動情地說,“你是我的希望所在,我怎麼會輕言放棄。有句話說得好,既然前不是岸,後也不是岸,就把自己交給大海吧。”

“你……你什麼意思?”白風君抖得更厲害了。

“若你是真心的,還請耐心等候。”她說,眼放駭人光芒。

陳紅跑到菜市場,向方桂榮通報一連串好消息。

首先是她自己的,勞動服務公司已經爲她重新安排工作,到微機室做操作員。這是陳紅愛人的部隊首長與勞動服務公司交涉的結果。

問到其他幾個一同被尹芙蓉整下崗的難兄難弟,陳紅一一作答:小王去開出租了,邱曉偉在搬家公司,剩下的還掛着,估計很快也能安排。

“爲啥這麼說?”方桂榮問。

“因爲尹芙蓉在老色鬼那兒不靈了,張士貴正準備收拾她呢。”陳紅伏在她耳朵上說。

尹芙蓉一大早在省建二公司辦公大樓前下車,很多人都猜到她幹嗎來了。認識她的人都老遠打着招呼,都面帶意味深長的笑容,而在以往,是沒人敢如此放肆的。本來她是不想到大樓裡來的,怎奈張士貴在電話裡的回答一概是“沒時間”,後來秘書乾脆不給轉接了。

於是咬咬牙送上門來自投羅網了,誰讓你逃不出人家手心呢。

剛登上門前的臺階,一個委瑣的身影忽然攔住去路,是一身煤灰的姨父。

“芙蓉,這麼早過來了。”孫長勝滿臉諂媚,好像尹芙蓉是他的長輩,“頭些日子一鬨聲你要到大樓來上班了,咋還沒信兒呢,能不能黃了啊?我和你老姨都急得沒法兒沒法兒的。”

“你急什麼?”

“你升上去,我那個事兒不就好辦了。”

孫長勝說的事情是他因**罪被開除公職,很久以來他一直把恢復的希望寄託在尹芙蓉身上。然而想到當年屢屢調戲過妻外甥女,孫長勝腸子都悔綠了。情知她不可能給辦,總還是抱着一絲幻想。

“這回快了。”尹芙蓉停了一下,像是說給孫長勝,也像是說給旁邊人聽的。

幾分鐘後,尹芙蓉昂首闖進大老闆辦公室的小道消息充滿了整幢大樓。

整個一上午,張士貴始終坐在大班臺後面頭不擡眼不睜批閱文件,根本沒理坐在對面的尹芙蓉,好像面前沒這個人。而尹芙蓉也不說話,目不轉睛盯牢張士貴的同時一直在哭。

是那種無聲的哭泣,幹淌眼淚不出聲。

這是她對付張士貴的殺手鐗,每一次都能收到奇效。

然而這一次似乎失靈了,從尹芙蓉進門,張士貴硬是一聲不吭,一眼不擡,該幹嗎幹嗎。

中午的時候張士貴破例去食堂吃的飯,以往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