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回家了,那是我跟林允樂斷了聯繫的第13天,我奶奶不是病了,是去世了。那天,我剛剛從學校浴室洗澡回來,看到手機上顯示着爸爸一連串的未接電話,我當時就感覺不對,因爲爸爸從來沒有這麼着急的找過我,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奶奶走了,享年88歲,聽大伯說上午吃飯還好好的,下午突然就不行了。我瘋了一樣的往家裡趕,我想見奶奶最後一面,最疼愛我的奶奶還沒有看到我畢業、工作、成家,就那樣帶着遺憾走了。我買了火車票,甚至沒有來得及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連假條也是後來補的。
回到熟悉的家鄉,不再有以往的歡快和驚喜,我搭乘的車子直接停到了大娘家,哀樂一直在奏,我看到了爸媽和大伯大娘,眼淚像洪口一樣決堤。靈車就停在外面,司機一直在催促,大伯紅着眼睛問我和妹妹要不要再看一眼?我知道大伯是怕我們小,沒有見過去世之人的面容,擔心我們會害怕。我哭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斷斷續續的說着要……看。
大伯領着我們走到了正屋裡奶奶的棺槨前,棺槨被打開了,大娘端着水灑幾滴在奶奶臉上喊着給奶奶淨面。我不懂家鄉的風俗,就那樣呆滯的站着,淨面後,大娘喊我們過去,妹妹年齡小,站在棺槨前低着頭沒敢看。是的,她害怕,對於從來沒有見過屍體的小孩子,誰不怕呢。我也怕,可是我一想到那是我的奶奶,曾經給過我很多溫暖和鼓勵的奶奶,所有的恐懼都消散了。
從小我就比別的孩子成熟的早,習慣了看人眼色行事,“懂事、善良、聽話”這些標籤一直跟着我,所以也最得奶奶歡心,我不會花言巧語,但是我會盡力體諒奶奶,幫奶奶做力所能及的事。當所有孩子都嫌棄老人又老又髒遠遠躲開的時候,只有我按部就班親近着奶奶,用自己攢的零花錢偷偷給奶奶買着生活用品,這在很多大人眼裡是接受不了的,再後來,也有人背後說我傻,可能在那些人眼裡,所謂的憨厚其實就等於傻子。他們表面都在誇我,私下卻在議論“不懂得爲自己打算的孩子是不聰明的,長大也是沒什麼出息的。”不管怎麼說,我跟奶奶的感情一直很好,奶奶總說所有孫女裡最疼我,說我是個難得的好孩子。
我知道,這一次如果我害怕了,如果我不敢去看,我這輩子就再也看不到她了,我最愛的奶奶,我還有很多很多的捨不得。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死去後的面容,我就那樣趴在棺材沿上,這就是我的奶奶嗎?那個我每次放假回來都會偷偷送很多好吃的給我,陪我做作業,聽我讀英語,慈祥地看着我跟貓咪玩耍的奶奶竟然躺在了這裡。
奶奶的嘴半張着,凹陷下去的眼睛緊閉着,曾經一排潔白的假牙被拿掉了,乾癟的嘴脣被形如枯槁的腮肉包裹着,奶奶乾枯的皮膚緊緊貼着骨頭,我的奶奶就像一盞煤油燈,燃盡了最後一絲油。我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我怕驚擾了奶奶的安寧,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那種感覺是什麼,我想任何語言都顯得過於蒼白。爸爸媽媽和大伯大娘剛剛停住哭聲,又被我帶進了無盡的悲痛中,哪裡都是哭聲。
我跪在地上不斷的給來悼念的人磕頭,就連牛仔褲的膝蓋處被硌出一個洞也沒有察覺,奶奶的遺體火化了,我的奶奶就這樣離開了我們,我跟着擡棺的人將奶奶送到地裡安葬,奶奶,天堂的路很遠,您走好,我會永遠想念您。
辦完奶奶的後事,我在家裡住了三天,第四天爸爸送我去車站,我回了學校,但是我卻沒有去上課。我還沒有調整好自己的心情,上課也根本聽不下去,我甚至沒有告訴書源我回來了,就那樣靠着泡麪和水窩在自己的小屋裡。我又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孤獨,這一次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我多想在這個時候,有個人能抱着我,讓我盡情的放肆的哭一場,無關乎愛情,就是需要一個伴,能陪我渡過這特殊的日子。
我想到了林允樂,是的,如果身邊還有人真心的給過我無微不至的關懷,我想那一定是林允樂了。可是,他已經不再屬於我,他不再是我身邊那個可以隨意聯繫和傾訴的人了。如果說在家裡的幾天我暫時遺忘了他,那麼現在我又開始了對他的想念。習慣多可怕啊,竟然怎麼都擺脫不掉,難道我也陷入了單相思嗎,果然上帝是公平的,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當初被別人暗戀,現在輪到自己,結局卻更加悽慘。理智告訴我,我的愛情之花還沒有盛開就已經枯萎了,要認清現實。
在我蝸居的第二天,許展顏出現了,是的,我沒有聯繫他,是他自己過來的。我走的時候也沒有通知他,我想他一定是從賈清清那裡知道我回家了,回家後書源給我發過短信,我告訴了她家裡的事情,我想宿舍其他人應該也知道了。
那天,我正在屋裡用開水泡麪,許展顏敲門走了進來,我有些吃驚,“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他平靜地搖搖頭,“不是,前天我也來了,你不在。”
“哦,我回老家了,不好意思,走得急也沒跟你們說一聲。”我努力擠出一點笑容。
許展顏久久注視着我,什麼都沒有說。在他面前我已經無處遁形,是的,我真的裝不下去了,我承認,我心裡好難過,我承認我把自己鎖在了親情和愛情的牢籠裡,我承認如今自己的脆弱和不堪。我咬着嘴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後一滴一滴落在了泡麪裡,許展顏心疼的上前抱住我,泡麪撒了一地。
在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是許展顏給了我肩膀依靠,即便那肩膀不夠寬闊,即便那只是片刻哭泣的場所,而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