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是一名普通的大一新生,入校成績中等,容貌也不夠耀眼,瘦削的身材頂着一個圓圓的臉蛋,多少有些不大對稱,錐子臉盛行的審美時代,美女這個詞似乎已經與我沾不上邊邊了,還好五官端正、皮膚白淨,所以暫時不能歸爲醜女一類,只是不敢過分吃喝,別人吃胖長肚子,長大腿,而我是長臉。所以冬季再冷我也從不圍圍巾,不戴帽子,不穿高領毛衣,不要問我爲什麼,都是圓臉惹的禍。
“喂,其子,你高中有沒有喜歡的人啊,給我們透露透露唄,看,大家都說了,就差你了,快說嘛,快說嘛!”
這是大學室友賈清清的聲音,我閉着眼睛也能想象出她當時爲了逗我故意裝嗲嘟嘟嘴的樣子。
這樣的深夜,這樣的臥談會,好像是大學裡的一道從未改變的風景,尤其是在大一新生的世界。是啊,我已經上大一了,我總算離開了那個學校那個人,我將剛纔還在雲遊的大腦迅速抽離出來,加入了這場夜談會。
如果說高中時的愛情是朦朧的種子,那這顆種子多半會在大一期間生根發芽,也許有的已經開花,而有的還是尚未成型的花苞,最可悲的是還有一顆種子曾經被強制發芽,一直在發芽,然後黴掉了。
那一年,我揹着父親的期望走進了複習班,所有高考後的放縱一點點淡漠在茫茫書海平淡枯燥的日子裡。我以爲我不會再遇到他,就是前面提到的那個追到巷子裡跟我表白讓我恐懼卻也內疚的男孩子,就叫他L同學吧。
“能陪我出去走走嗎?”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久違的僵硬的微笑又重新掛在了臉上,果然,我的擔心是對的,只要不離開這裡,他總能找到我,想當初高考結束在家,他不知道轉問了多少人弄到了我家的電話,緊接着電話被打爆,家裡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彷彿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乖乖女,可是這些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可從沒主動招惹過任何人啊。
“是你?嗯,馬上下晚自習了,我回去還要做卷子,不好意思。”我一如往常的拒絕,從來沒有改變過。
“先別走,我這次只想跟你說說話告個別,你不會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吧?”他苦笑的看着我。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他說告別,我的心竟然一下放鬆了許多,心想總算解脫了,我抿嘴應了一聲“嗯”。
那天我們第一次突破了往常的尷尬,聊了很多事。他告訴我他爸本來花了錢託了關係打算送他去念一所好一點的大學,書費都交了,後來無意中聽到有朋友說在縣城見到了我,他猜測到我在復讀,然後什麼都沒想就直接跑回來要復讀,他家人被他搞得莫名其妙。我低頭形式般的微笑,沒有感動,也沒有傷感,似乎在聽着別人的故事,一切都與我無關。
回想起那個時候,我們坐在同一個班級的不同角落裡,雖然身處同一片地方,面對的是同樣的老師,可我們的生活卻像是兩個世界。高中的班級兩極分化極其嚴重,更何況是我們這百十人的實驗班。我是轉學生,剛進去成績不行跟不上班級的進度,很是自卑,除了同桌很少與人交流。而他經常逃課,在我的印象裡,我們從來沒有打過照面,我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班裡還有這麼一個同學。
他喜歡我這件事一時間早就成了班裡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而我卻像傻子一樣最後一個才知道。一想到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鼓搗他跟我表白的嘴臉,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好好的女孩子竟然成了男人們取樂的對象,我有種被愚弄的感覺。
“你在想什麼,我是不是又打擾你了?”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我。
我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哦,沒,沒有,對了,你說告別,你是打算去哪裡嗎?”我說過這話下意識的望了望周圍,來隱藏自己的不安。
他笑了,還是那樣的靦腆,低着頭看着腳面,“我還記得第一次跟你表白,你告訴我現在是特殊階段,你一心只想完成你爸的期望,對別的從來就沒想過,也沒有心思去想,你說過可以做朋友,我以爲是真的……”他有些哽咽。
我說:“對不起,我當時只是不想把話說太直白,我以爲你會懂,想着保持同學關係,對我們都好,可我真沒想到,你怎麼能拿這些話當擋箭牌接近我,甚至到瘋狂的地步,上課傳紙條,吃飯有你,下課有你,回住處你也要跟在我後面,真的是陰魂不散。”
“你知道嗎,我每天被你逼的都不敢回住處,我週末在房間看書都要讓別人幫我把門從外面鎖上,你能體會那種痛苦嗎,我已經被高考的噩夢壓得擡不起來頭了,你爲什麼還要這麼爲難我,你喜歡我,但是我不想談戀愛,我有錯嗎,爲什麼非要纏着我,我只想過平淡的日子,爲什麼非要讓我成爲衆人的話柄。”我繼續說道。
“每一次模考結束我都會不由自主的把失利歸咎到這無端的是非上,我不敢跟父母說,我心裡很亂也很內疚,我不再是他們眼裡的好孩子,我辜負了父母的期望,每天都在做噩夢。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我改行嗎?”
他聽我嘰裡呱啦說了這一大串,先是愣了一會,隨後便笑了,我討厭他那種無辜的笑。
他陷入了回憶,“我記得我哥們兒馬鬆也說過類似的話,‘你到底喜歡她什麼,比她漂亮的多的是,你想追女孩子隨便找誰都到手了,偏偏選了個高難度的,你這麼對她,是塊冰也該化了吧,她呢,依然無動於衷,兩年了,你是瘋了嗎?我覺得她肯定在耍你’。”
“呵呵,我可能真的是瘋了,記得我當時經常逃課,似乎已經很久沒進班裡了,那天突然看到一個陌生的女孩從黑板旁邊走過,後來才知道這是班裡新轉來的借讀生,我們從來沒有說過話,一直到我在他們的鼓勵下跟你表白,那是第一次跟你說話,我聲音都在發抖,可是你竟然不認識我。想想緣分真是奇妙又諷刺啊,我以爲上天既然安排了這遲到的一見鍾情,我們一定會有好的結果,或者說你一定能感應到我對你特殊的情感,只可惜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愛情不是你付出就有回報的等價交換,你愛她和她愛你無關。”
“直到現在你也沒有正眼瞧過我,你拒絕我送你的一切東西,竭力跟我劃清界限,有時候我在想我真的那麼差嗎,爲什麼你要這麼的絕情,倘若換作別的男人你還會這樣嗎?那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真的好痛,爲什麼偏偏是我,爲什麼偏偏是你,爲什麼偏偏是這樣?我也想放棄,可我的世界全是你的身影,我放不下……”
“別再說了,看來你根本不是告別的,我還有作業,先走了。”我的臉翻得比書都快,我驚訝於自己天生的表演天賦,剛纔的假裝鎮定,現在一下子全解放了,冰冷的雙頰遮掩了所有憤怒。
“你別走”,他失控的握着我的左手,我害怕的拼命掙脫,“都說左手離心的距離很近,讓我感受一下你的手是不是像你的心一樣冰一樣冷?”不知道爲什麼,在那一刻我竟然生生的將眼淚逼了回去,我從來沒有在陌生男孩子面前哭過,今天也絕不。
我頓時冷靜了許多,是啊,認識這麼久雖說沒有談過戀愛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可他小痞子的脾氣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暴露過,兩年多了,他沒敢牽過我的手,對我算是欣賞和愛慕吧,我們之間說話都會相隔一米的安全距離。
我想他應該也是本性善良的孩子,只是愛玩講哥們義氣,結果丟了學業,也許真的是我誤會了他,可是我真的不想談戀愛,我害怕父母失望的眼神,我受不了同學背後的閒言碎語,我一心只想過自己的日子,無端的闖進來這麼一個不速之客,竟然還把拒絕當玩笑,狂打陣地戰。
“哇,好癡情哦,我怎麼就沒有遇到這樣一個如此癡情的男人呢,哎,好可惜啊,雖然那段時間談戀愛肯定不怎麼好,可你也太絕情了點,不然現在就該有個疼你的男朋友了吧!”
賈清清在牀上嘖嘖嘴,“其子,看你平時不講話,原來還是有故事的人呢,哈哈……”其他室友也跟着打哈哈。
清清是我們101宿舍裡最愛八卦的一個女生,我們宿舍總共4個人,賈清清、我、谷書源還有夏陽,簡單說下我的室友吧,清清的標配是淑女黑長直、高跟鞋和緊身褲,喜歡化妝、八卦和裝嗲,愛美的她整天與臉上的油痘坑抗爭。
谷書源,知性的波波頭短髮, 話不多,因爲高度近似,框鏡與隱形眼鏡來回切換,個頭不高,但很瘦且皮膚白嫩,喜歡的裝扮多是短衣長褲,休閒爲主,身材比例很好,在160以下的美女羣裡,也是妥妥的大長腿了。
夏陽,宿舍的開心果,每天都像打了興奮劑一樣,自來熟,隨意的短髮,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身材圓潤,不追求裝扮,但很愛乾淨,樸實可愛。
整個宿舍四個人,每個人的故事都被挖的差不多了,我因爲平時話少,她多少會忌憚幾分。
那年的9月天氣異常的炎熱,夜已深,宿舍的女人們都在蚊帳的保護下紛紛打起了瞌睡,唯有賈氏女人還在喋喋不休,“然後呢,然後呢,你們有沒有發生什麼哦?”
“去你的,你以爲都跟你一樣啊,睡你的覺吧!真夠八卦的!”我半怒半笑的嗔她。她極不情願的翻了身,手機微弱的光一閃一閃的,我知道她還在看着野史小說醞釀着睡意。
那晚,我做夢了,跟真實的場景很相像,他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臉頰上,嘴裡一直說着“真涼!”幾滴眼淚落在我空空的手心裡,是暖暖的愛意還是冰冷的恨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亂了,想抽出被他緊抓的左手,結果他卻抓的更緊,在那樣錯誤的時間裡,他哭了,我也哭了。
與夢境不同的是,他並沒有抓住我,而我也沒有哭,他輕輕的將我的手放開,微笑着說着,“放心吧,以後我不會跟你選擇同樣的路,你好好上你的學,我想出去闖闖,我會時刻提醒自己,將希望埋葬。我走了,不早了,你回去吧。”他話音剛落便轉身離去。我僵硬在空中的手無力的垂下,那天風很大,我傻傻的立在風中,廣場的人已漸漸散去,而我就那樣的愣着。
在那個年代,上網、玩遊戲、談戀愛就是壞孩子的代名詞,我不知道其他父母是怎麼處理這件事,但是我的父母一旦知道,對我的態度肯定是致命的,這致命不是生命威脅而是冷暴力,彷彿我就是那個壞人,讓他們丟臉的壞人,即使整件事並非我主動,甚至跟我無關。所以我怕,怕到有些偏執,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也有了女兒,我的女兒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我想她的處理方式肯定與我不同吧。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愛情”這個詞,年少的我,不懂,也不愛,可愛情依然傷害了別人,同時也給自己的身心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他所謂神聖傳奇的愛情把我逼到無處閃躲,每天都能看到他,哪裡都是他的身影,上課會被人無故的傳來紙條,吃飯會被人莫名的付賬,放學有人在門口守着,回住處會被人悄悄的跟着,節日會被人無聊的送禮物,最可怕的是稍稍跟我關係不錯的男生,會莫名的被他叫出去問話,我的世界已經接近崩潰。我只是想安靜的上學,平靜的過日子,儘快結束這無盡的看似幸福的折磨。
我想這次不成功的愛情,一定會被他當作“初戀”回憶,而於我,幾乎終結了我對愛情所有美好的幻想。我開始對所有男生敬而遠之,也開始像其他女生一樣,留起了長髮,告別過去短髮酷酷的樣子,我想着如此便不會顯得特立獨行,也不會再吸引到別人的目光。只是我依然不怎麼跟男生說話,也不愛與其他人交流。都說暗戀是苦澀的,也是甜蜜的,尤其是壓力山大的高中時代,在如此情境下吐露的情感可謂是純潔可貴,畢竟大部分學生的暗戀都已被扼殺在萌芽裡,但是這段不願被扼殺的青春萌動卻並未帶給我任何讓人愉悅的感覺。
一廂情願的暗戀,一旦說出,對另一方很可能是毀滅性的打擊,他跟我就是典型的例子。很多人罵我不懂得珍惜,也許我真的就是個怪人,我在那個時期對所有男生壓根沒有動過那種念頭,如果放到現在,我想我一定會被定義爲同性戀的典範。是的,我承認我是個“怪咖”,可不得不聲明,其實我當時對女生也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