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喜聽花團錦簇的好話,無人願意聽身邊災禍類暗示話。江婉沐近來聽見方正爹孃的事情,總覺得那兩人如同甩不掉的爛尾,時不時會矗立起尾尖,提醒認識他們的人,他們過得極其得不如意,讓旁人不由自主跟着有些鬱悶起來。
江婉沐從來不去評判方正爹孃兩人之間的是非曲直,這類的家事,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本不給人看的帳。兩人之間的是非問題,從來都是說不清道不明。公說公有理,婆說婆委屈,而身邊人自會根據對他們情意深淺,隨時更改那本帳的內容。
江婉沐擡眼望見木根爹爹滿臉鬱悶的神情,她笑着轉開話茬說:“奶爹,我有些日子沒有見到壯實,他現在長胖一些沒有?他還記得我們嗎?”這話題明顯是能讓木根爹爹一提及便歡喜的話,他立時眉開眼笑的對江婉沐說:“小懶,壯實的性子,挺象你奶哥,這要惦記起人,那是放在心眼裡的想着。他啊,天天早起後,就要去你們院子裡等你們回來,要你奶孃百般哄着,纔會依依不捨的迴轉過來。你們要離開時,一定要揹着他走人。”
兩人說着話往院子裡面走去,江婉沐順帶打量院子裡的裝點。她瞧得正起勁,聽見木根爹爹低聲提醒說:“小懶,你記得我說的話,你如今跟方正孃親說話要萬般的注意,你一定要記得保持笑臉,語氣要輕緩。”江婉沐擡眼望見走過來的方正孃親和碧綠兩人,冬日裡,那兩人穿着厚厚的衣裳,卻給人一種兩塊厚門板行走中的感覺。江婉沐因爲木根爹爹的提醒,很快的收斂起臉上驚訝的神色,兩人遠遠的瞧着,都比上一次見面瘦削,她笑着迎上兩人。
方正孃親和碧綠兩人眼裡都有歡喜的神情,方正孃親打量江婉沐好幾眼後。她笑着說:“小姐,我瞧着你越來越顯得年輕起來了。”方正孃親滿臉的笑容,卻隱匿不了她眼裡濃濃陰鬱神情。江婉沐趕緊接話說:“嬸子,我是衣裳穿得色豔了些,瞧着討喜了些。嬸子,我瞧着你的臉色還不錯,你一路上辛苦,慢慢休養生息一些日子。你的臉色更加的好看起來。”方正孃親聽她這話,神色略微一變說:“我再好看,現在又能給誰看?”
“啊”江婉沐一時還真不知如何接她的話茬,她側頭望着木根爹爹。見到他微微的皺眉,他有些不耐煩聽女人們之間的話語,他開口說:“小姐,我把東西提去廚房。”木根爹爹大步離開後,方正孃親臉上的神色更加的難看起來,她低聲說:“小姐,你瞧,我現在到了那裡,都惹人嫌棄了。”江婉沐暗自嘆息一聲。她淡淡的笑着說:“嬸子,我買了時新的菜過來,叫奶爹趕緊送去廚房,中午就可以煮上嘗味。”
碧綠在一旁笑着接話說:“小懶,那正好,我家兩個兒子正鬧着跟他爹說,要多吃幾樣沒有吃過的菜。你這是雪中送炭啊。”她一邊和江婉沐說着話,那眼神還關注着方正孃親臉上的神情,江婉沐瞧着都替她覺得心累。方正孃親臉瞬息間的沉下來,她衝着碧綠說:“你的意思是說,我拖累了你們,害你們要依靠小姐和吉言生活。我不是跟你們說過,叫你們不要給銀子給他們,你們卻情願拿銀子出來。養着那個不要你們的人,還養那個賤人。”
方正孃親一頓發作過後,她轉頭大步往後院走去。江婉沐瞧着咬緊牙關的碧綠,她伸手輕拍她說:“碧綠,你和方正兩人養得起一個家,你們兩人沒有依靠任何人。”碧綠眼圈一紅。她趕緊衝着江婉沐輕搖頭,低聲說:“小懶,你別怪她,她的心裡一直不舒坦,她現在聽任何人的話,都覺得別人在說她的不是。我們在中南時,她一天到晚鬱鬱寡歡不說話,連兩個孩子都不敢挨近她的身邊,我們後來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去求尚家的人暗地裡瞧她。
尚家人遞話給方正說,如果不把她帶回來,她這樣瞧着他爹和那個女人在一塊,這般傷心下去,只怕是活不長。她回來這些日子,我瞧着是好了許多。江大嬸子性情好,她們在一塊能說上幾句話。她聽着我們說話,她聽不順耳時,她也知當場發作出來。”碧綠和江婉沐說着話,一邊打量着前面那個彎進去的身影,她言語中有許多未曾說出來的苦衷。江婉沐伸手握住她,低聲說:“碧綠,秀姐要我跟你說,你還有姐妹在楚府,叫你不要怕。”
碧綠眼圈紅了又紅,她用力忍下來,她加快腳步,搶在江婉沐的前面。她走進江婉沐院子時,她蹲了下來,拿出帕子捂住自已的口,她把臉埋在雙腿之間,悶着聲音哽咽起來。江婉沐走近她的身邊,蹲在她的面前,她伸手輕撫她的頭髮說:“碧綠,吉言孃親只是一時鑽進死衚衕裡出不來,你們現在回到京城,這裡的人多,大家和她說得多,她慢慢的就能出來,那時你的日子也能好過起來。”
碧綠擡起臉,她滿臉的淚痕的瞧着江婉沐說:“小懶,我有時候會想,那時如她的意,讓方正納一房妾室,也許就不會有後面的事情。”江婉沐的眼神冷下來,她冷聲跟她說:“碧綠,如果那時你們夫妻兩人要行那事,我們的交情到那一刻也終止。當日,我跟義嫂開口說話時,義嫂同我一再說‘絕對不能委屈了你。’我應承了她。方正是許不了你富貴榮華,但是他能許你一世一雙人。
碧綠,方正這些年身邊有你,他一直未曾悔過,你應該同樣如此。他當年要納妾,以你的性子,只怕也是容不得的。”碧綠伸手塗抹一把淚水,她點頭說:“小懶小姐,這些年如果不是方正待我如舊般的好,我是一天也忍不下去。做活辛苦我不怕,可這種折磨,我苦,他比我更加的苦。我們成親那年,他愛跟我說少時的事情。這幾年裡,他提都不敢提及從前的事情,他說未曾開口,心裡只要這麼一想,已覺得心裡口裡都滿滿的黃蓮味道。”
江婉沐瞧着碧綠,低聲說:“碧綠,我曾經日子過不下去時,我心裡就想着,當我在爲將來積福,願那福氣能換來一心人和一個溫暖的小家。如今,我想着活在當下,不要去想以後會如何,我好好的活着,過好每一天,我會當自已爲兒女在積福,換取他們一生的平安順和。碧綠,方正爹孃曾經待兒女如珠如寶,他在還父母恩,而你在爲兒女積福氣,你們兩人一塊努力着,會有好轉的一天。”
碧綠不過是把情緒堆積太久,她這麼一哭一說出來後,她很快的收斂起眼中的淚水,她用帕子包着乾淨雪塊,往臉上快速的擦拭起來。她啞着聲音說:“小懶小姐,我做奴婢時,管事媽媽跟我們說‘我們做下人的人,是沒有哭泣的權利。’我嫁給方正這些年,反而給養得嬌氣起來,我還能當着你的面掉眼淚。”江婉沐故意用羨慕的眼神瞧着她說:“碧綠,你好命啊,你做奴婢時,後來遇見待你如家人的主人。這嫁了人,還能遇見一心一意待你的夫婿。
如今,還有一對懂事乖巧的兒子,聽說你家小姑待你如親姐姐一般。你想想我吧,我是有家人,可是從來同沒家人一樣。這嫁了人,夫婿生得太俊,還不知幾時被人搶。不過,我也不比你差,我奶爹一家人待我好,我義兄義嫂一家人待我好,我一對兒女聰明懂事機靈可愛。你看,你和方正兩人、、、、”江婉沐一路往下數去,碧綠原本有些傷懷着,她聽江婉沐說到後面,她插進來低聲問:“小懶小姐,你這是在安慰我呢?還是炫耀你身邊親近的人多?”
江婉沐自覺得把話說得太放開,她笑着點頭坦承的說:“碧綠,我是在安慰你。你能哭出來,心裡會舒服許多,這便是大好事。你瞧,我好多年都未曾哭過,我也是不敢哭的人,我怕這麼一哭,就無法堅持下去。你現在身邊有可靠的人,自然可以安心的掉淚。你不知我以前有多羨慕吉言,她時不時都可以掉些眼淚出來。她後來嫁給我哥哥,我還擔心過,她會不會淚淹掉我哥哥住的房子。”
‘噗’碧綠聽江婉沐的話,一下子笑出來後,她面對江婉沐說:“小懶小姐,多謝你,我心裡舒服許多。年節時,我會帶着孩子們去見夫人,也讓秀姐她們安心,我的小日子是過得不錯,至少不用時時跟別的女人搶夫婿。”江婉沐默然,楚楊氏身邊放出去的人,有些人當日應承得好,而今卻有種種的藉口納妾進房。許多的男人在富有後,太過空閒,便有了吃着碗裡看鍋裡的劣根性,大多數的女人,不是心淡後,就是爲了兒女忍下來。
江婉沐和碧綠兩人慢慢在院子裡逛起來,碧綠說着開年後的計劃,方正拉來的幾車貨,已找到人出手,他們所掙的不多,連明年開春後,修院子的地基的銀子都未存夠。江婉沐聽她的話,她想着方正孃親從前是好面子的人,這般住在女兒家,不是長久的事情。她建議說:“碧綠,你們開春後,還是要把院子修築起來,銀子不夠,我和哥哥兩人可以想法子幫你們先湊上。你們有自已的院子,方正孃親和吉言兩人走動起來,她心裡舒暢了,看開一些事情,你們日子也能好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