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朱由榔明白,錢謙益非常希望自己給他的過去一個較高的評價。即使不給他戴個“降清是爲復明”的高帽,也應該看在他這個文壇巨匠來投奔於他的份上,給他一箇中性的評價,比如原宥他的失節,哪怕說上一句“懲前毖後,治病救人”也好。如果有了這麼個評價,無論是當前立足,還是身後之名,都是一件非常有說服力的武器。
“想得美!你若是不好好給老子出把子力,想憑着北門外上千名學子的擁戴就給你個好評?等着吧,老子纔不急呢。”朱由榔暗道。
用人有三等。一等是祿等,二等是官等,三等是死等。祿等即俸祿,二等則是官職,三等則是信仰,難度最大,讓人甘願赴死。這三等對於錢謙益都不合適,要用活他,還要加上一等,就是名等。
文人嘛,最爲重名,尤其錢謙益作爲原東林黨領袖,最擅長的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罵別人。如今,他身負失節污名,就跟放到火上烤一樣。朱由榔要做的就是讓他始終在火上烤,若是表現好,那就給他撤撤火,若是表現不好,不加火就算佛心大發了,肯定是不會撤火。
“嘿嘿嘿,老子又發明了一種用人之道,對於現世的文人非常有效。不過,這種用人之道,放到數百年後的後世,卻是一點用都沒有。名聲在後世的人看來算個屁!成王敗寇,只要在他看來能成功,什麼下作手段使不出來?其實,真正高明之人都是先要名,然後再逐利。後世之人,能參透此道者區區可數啊。”
……
馬吉翔走後,陳子壯匆匆進殿,帶來施琅一份奏摺。
施琅奏道:“前日臣遵旨派舍弟肁序以弔孝爲名去金門與鄭成功晤談,極言陛下愛才之心,力勸鄭氏歸正。然鄭氏王顧左右而言他,只說依然奉隆武爲正朔,若欲讓其歸降必須斬李成棟,且須封王。舍弟無奈而歸。今接線報,金門鄭氏水軍正在收拾行裝,並派人上岸採集糧草,似有行動,然動向不明。今臣已作好準備,若鄭氏稍有異動,則遵前旨剿之,切切此奏。”
朱由榔看完,稍一沉思,問陳子壯:“集生,你有何判斷?”
“回陛下,此次清奴用兵,重用洪承疇,此人與鄭氏同鄉,先前鄭芝龍兄弟降清,皆是出自洪承疇之手筆。聽說多鐸斬鄭芝龍時,洪承疇曾冒死以諫。顯然他是非常清楚的,如鄭氏一滅,清兵海上只有登萊水師可用,根本不是我水師之對手,海上力量則我朝佔優。所以,臣料洪承疇一定會想千方百計說降鄭氏,故而臣以爲,鄭氏異動,必然對我軍不利。”陳子壯顯然看了這份奏摺,已經做過思考了。
“洪承疇一定會派人說降鄭氏,這一點勿庸置疑。但,朕料鄭氏一定不會爲之所動,須知鄭芝龍在世時,因降清一事他就敢與其父斷絕父子關係,更何況如今其父被清廷斬首?”朱由榔道。
“陛下,若是洪承疇出夠大價錢,比如許他做三省之王,在這麼大的誘惑面前,臣想鄭成功也不會不動心。”陳子壯道。
“不會,絕不會。鄭成功雖然不肯奉我朝爲正朔,但朕以爲,他不會背叛我大明,再大的誘惑也不行,因爲他打了隆武弟的旗號打了這麼久,若是降清,民心軍心皆失,況且其父剛剛被殺,於公於私他都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朱由榔搖頭道。
“那,陛下判斷鄭氏將欲何爲?”
“朕料鄭成功一定是去打臺灣的荷蘭人。”
“打臺灣?”
“是,打臺灣。朕可以肯定,他一定是打臺灣。打臺灣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避開非清即明的艱難選擇。因爲據朕揣測,鄭氏父子稱霸海上數十年,一定積攢了富可敵國的家財,他們不情願將自己家族的命運押到朝廷身上,因爲那麼多的財富對於他們鄭家來說,是禍而不是福。所以,他們父子一定是想自己獨霸一方,而臺灣正是最好的去處;二是佔據臺灣的荷蘭人較少,他們在臺灣是以東印度公司爲主,商人多而軍隊少,以鄭成功的實力,一戰而勝之不是什麼難事。如今我朝與清奴開戰在即,誰也顧不上他,他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經營好臺灣。三是佔領臺灣之後,鑑於他家與日本的密切關係,一定會東與日本聯合,在海上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力量,霸佔出海通道。將來無論我勝還是敵勝,他手握臺灣就有了一定的籌碼,謀取鄭氏家族永鎮臺灣應該是他最終的選擇。”
“噝……,陛下,這鄭成功若是作如是想,他的雄心可不小啊。臣建議讓施琅迅速將之殲滅,以免將來成尾大不掉之勢。”
“不可啊。集生,鄭成功狡滑之處就在這裡,他料定朕一定不會動他,所以他才做如此之想。你想啊,他雖然不肯歸降於朕,但畢竟奉的是隆武旗號,而朕得位於隆武,若是打他,豈不是落個手足相殘的名聲?再者,清兵犯境,朕只能是先對付清兵,哪裡有精力去對付他?——鄭成功,不簡單哪,選擇的這個時機相當有學問。”
“那,陛下,如何回覆施琅呢?”
“八百里加急速命施琅,若鄭成功兵發臺灣,不要阻擋,不但不要阻擋,還要命人給他送去一船手榴彈資助。”
“是,臣遵旨。陛下,鄭氏若真是去打臺灣,施琅水師可就完全沒有了後顧之憂,我們就多了一支機動力量。”
“對。是機動力量,也是戰略預備隊,這也算是鄭成功送給朕的一份禮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