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隊來到九眼橋的清兵,爲首者不是別人,正是鄭親王濟爾哈朗和洪承疇。
其實,二人在韶關的時候就已經接到了羅洛渾的“絕筆”,隨後不久,又收到了羅洛渾被俘、吳三桂全軍被殲、吳三桂隻身脫逃的消息。
二人被這接二連三的消息給震住了,在韶關呆了好幾天沒有決定下來是進還是退。
他們明白,羅洛渾、吳三桂大軍被滅,再一次證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明軍已經非常強大了,強大到八萬八旗兵竟然難以抵抗七天。
七天啊,就算殺八萬頭豬,明軍也殺不完啊,這豈不是說,八旗兵連豬都不如了?
明軍的日漸強大,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他二人早就有數了,否則也不能做出千里馳進直掏朱由榔老窩的決定。
可是,現在怎麼辦呢?是繼續按原定方略前進,還是趁李定國沒有趕到新喻退回南直隸?
後者比較穩妥,而前者顯然非常冒險,成功了,則將徹底改變清兵處處被動的局面;而敗了,不但二十萬主力將被圍殲,個人的生死也是不容樂觀的。更爲可怖的是,只要敗了,剛剛建立不久的大清朝,就再也沒有力量跟朱由榔抗衡了。
按照原定方略前進,本無不可,只要錢謙益裡應外合,打下廣州,活捉朱由榔當不成問題。
可是羅洛渾血淋淋的“絕筆”分明告訴濟爾哈朗:錢謙益已經暴露了。
時至今日,濟爾哈朗和洪承疇都明白,如果沒有錢謙益作內應,憑他們五萬兵馬想到打下廣州,無疑於癡人說夢。
可這裡面就有一個問題:羅洛渾是如何作出錢謙益已經暴露的判斷呢?錢謙益是否已經真的暴露了?
關於這個問題,濟爾哈朗和洪承疇兩人產生了分歧。
濟爾哈朗認爲,羅洛渾雖然語焉不詳,但既然在被俘之前冒死將這個消息送出,肯定有他的道理,他不會無端送出這個消息的。
另外,濟爾哈朗從羅洛渾這封血書裡,也深切地感受到了愛新覺羅家族成員那種家國利益至上的大無畏精神,他相信,羅洛渾寫完這封血書以後,肯定是想以身殉國的,只不過事與願違,沒死成罷了。
而洪承疇卻不這樣認爲,他認爲錢謙益不可能暴露,就算暴露了羅洛渾也不可能先於他知道。他之所以那樣說,不過是官場上“逃脫罪責”的慣用伎倆罷了。
把戰敗的屎盆子一下子扣到錢謙益頭上,連帶着他這個主事之人也是一身騷——顯然,洪承疇是不願意出現這種局面的。
對於是進還是退這樣的大事,洪承疇不敢置喙,畢竟責任太大,他一個漢人的肩頭太窄,擔不起來。
但給濟爾哈朗分析分析,把“細作事敗”這個結論推翻,他還是能做到的。
“王爺,奴才以爲,禧親王認爲‘細作事敗’,依據大概是兩條:一條是劉文秀、艾能奇突然襲佔荊襄,斷了他的後路;一條是李定國似乎並沒有彈盡糧絕的跡向,雖然仍是按原定路線撤往常德,但好像並不急迫,這才導致他大軍盡墨。”
洪承疇沒有說出羅洛渾想要脫責的話。
他不敢。
“亨九,難道這兩條不足以說明問題嗎?”濟爾哈朗問道。
“王爺,奴才以爲有些牽強。第一,朱由榔完全有可能越過所以臣子,下密旨調劉文秀、艾能奇自黔入鄂;第二,馬頸山之戰的關鍵不是明軍不急於進入常德就糧,關鍵在於吳三桂被明軍困於山上,同時輜重被燒,造成全面被動。最爲重要的是,明軍確實是按錢謙益所提供的情報行動的,進軍時間和行軍路線全無問題。所以,王爺,錢謙益之事有沒有敗露,千里之外的禧親王的話,不可確信啊。”
“亨九,分析是很有道理。那麼,你的意思是咱們繼續往南?”
“不不不,往南還是往北,奴才不敢胡亂出主意,也免影響王爺的判斷,還請王爺自專。”
“亨九,本王對你十分信任,時至今日,你就別藏私了,也無須膽小怕事,有什麼就說什麼吧。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洪承疇望着濟爾哈朗赤紅的眼睛和乾裂的嘴脣,他知道鄭親王爲了進與退的事也是難下了斷,焦慮得已經兩天兩夜沒有睡好了,連忙收起自己的小心眼,真誠地說道:“王爺,錢謙益這兩日一直沒有斷了情報,這說明他沒有覺察到朱由榔不信任他。他可不是笨蛋啊,若讓他一絲一毫都覺察不到,可不容易啊。再說了,王爺,就算退回南直隸,又當如何?”
聽了洪承疇的話,濟爾哈朗明白他的潛臺詞:“退回南直隸不是那麼容易,即使退回南直隸,保住主力不失,憑明軍現在戰力,清兵就能戰而勝之嗎?”
“可是,太險了,南下廣州太險了,弄不好就是一條不歸路啊。”濟爾哈朗再一次糾結了。
忽然,他的眼前出現了羅洛渾那張刺眼的血書,悚然一驚,心道:“羅洛渾就能爲了愛新覺羅不惜一死,我爲何不能?在愛新覺羅家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我怎麼能還把生死想得這麼多?南去廣州,肯定是冒險,但這個險值得冒!”
想到此,濟爾哈朗下定了決心,堅定地對洪承疇道:“六根不定,輸得乾乾淨淨。亨九,值此大清生死存亡關鍵時候,容不得你我考慮太多,賭了!賭輸了大不緊把性命丟在這裡,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若是賭贏了,大清江山或可就此千秋萬代。傳令,按原定方略,兵發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