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滄不停地在海面上游泳,只要離開這片海域,美國人找到他的機會就越小。整整遊了一夜,天亮時分,曹滄精疲力竭地浮在海面上。
曹滄完全沒有想到回到地球后的形勢也是這麼艱險,比進入異海並不輕鬆半分。
這裡是赤道附近,太陽升起後,曹滄的體溫能夠保持住,而且蛙人交給他的補給食品熱量很高,曹滄暫時性命無憂。
現在要躲避的就是美方的各種軍艦和搜尋的飛機。天空中有幾架無人偵察機掠過,飛得很低。這樣的搜尋不會有什麼結果,但是他們沒有放棄。
整整一天過去,到了傍晚時分,一個黑點從海平面上慢慢顯露出來。曹滄把那個小型的信號發射器放在手上舉起來,彷彿這樣能增加信號的強度似的。這是曹滄在激動的情緒下,下意識的舉動。
那個黑點越來越近,已經能夠看清楚是一艘貨輪,而且他們行駛的方向也很明確,就是曹滄的方位。
貨輪距離曹滄只有幾百米了,其標識是“金川號”。
貨輪的觀測塔上有人正在用望遠鏡搜索海面,甲板上的欄杆後,排列站着水手,這些水手都在張望。
曹滄不再猶豫,掏出信號槍,扣動扳機。
甲板上的水手發出一陣歡呼。幾個人在甲板上慌張地跑動,掛在船舷的救生船,通過掛索被放下來。
這就是祖國的迎接方式。
曹滄被接到“金川號”的甲板上,身上裹着一張毛毯。有人遞過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四周的人羣都敬慕地看着曹滄,曹滄內心非常激動,畢竟回到了同胞身邊,現在不再有驚心動魄的任務等着他了,不再有人鉤心鬥角,不再需要謹慎提防。所有人的表現,都透露着一個信息:歡迎回來。
曹滄實在是沒力氣站起來,他伸展四肢,躺在甲板上。
衆人都在嘈雜地說話。
一個身穿制服的人走來,對衆人說道:“大家不要吵了,他需要休息。”
於是曹滄被擡到擔架上,送入一個寬敞的艙室。曹滄疲憊到了極點,睡了過去。
過了很久,曹滄醒了過來,心裡想着,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睡覺了,自從在異海登上米勒的船隻,好像就沒有真正睡過覺。
想到這裡,曹滄突然意識到什麼,連忙向自己的胸口看去,皮膚已經恢復了黃色,綠藻的基因真的消失了。
看來寄生生命不是每種環境都能適應。
曹滄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還沒有睡好,然後又閉上眼睛,再次入睡。這一次,他睡的時間更長。
整個睡眠的過程,沒有任何人打擾,曹滄睡得非常舒適。
這一覺睡醒,曹滄的精力完全恢復。他剛剛從牀鋪上坐起來,艙門就打開了,一個水手端着食物走進來。
食物是典型的中國飯菜——米飯和榨菜肉絲,還有一碗紫菜湯。曹滄毫不客氣,狼吞虎嚥。
有多長時間沒吃過家鄉菜了,曹滄想,有兩年了吧。在異海的時候,還以爲自己永遠吃不上了。
那個穿着制服的人也走進來,看着曹滄吃飯,並不打擾。等曹滄吃完,他纔開口說道:“我是船長周道德,你可以叫我老周。歡迎你登上‘金川號’。”說到這裡,老周遲疑了一會兒,曹滄知道他在猶豫,該不該問自己的姓名。
曹滄站立起來,鄭重地說道:“叫我小吳。”
(從這一刻開始,筆記的作者不再以曹滄稱呼自己,而是改爲小吳,書寫的人稱也回到了第一人稱。)
老周說道:“小吳,我知道你肩負着國家的重大使命,希望你在不透露機密的情況下,儘量告訴我你的情況,我會做出相應的營救措施。”
我點點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執行了一項任務,執行任務的地點必須保密。現在我要回到祖國,只有回到祖國之後,我的任務纔算成功。”
“這項任務一定很重要。”老周說道,“我看得出來。”
“美國人?”我問道。
“是的。”老週迴答我,“現在距離我們十幾海里,有一艘美方的軍艦一直在跟着我們,已經有五十個小時了。你是刺探他們航母的情報人員嗎?”
我說道:“不是。”
老周不再追問。他說過,我可以不向他吐露任務相關的機密。
老周遲疑了一會兒,說道:“看來我們要討論一件事情。”
“儘快讓我回國。”
“現在我們正向着波斯灣前進——這也是我們的原定航線。”老周說道,“我打算返航,從馬六甲回到中國南海。”
我想起美國海軍在那片海域投入的力量,對老周說道:“他們不會讓我們回去的,回去就是自投羅網。”
“什麼時候,我們纔有自己的航母編隊。”老周苦笑道,“如果我們繼續前行,到達阿曼灣,距離他們的基地更加近了。”
“我們慢慢想辦法。”我說道,“更加艱難的環境,我都挺過來了,不差這最後一步。”
“現在,我們的優勢在於我們在公海上,美國人不敢對我們採取軍事行動。”老周說道,“他們不敢違反國際公約。”
“他們怕的不是這個。”我說道,“他們怕的是把這件事鬧大。”
老周說道:“你如果要出去,就換上我們船員的工作服。”
我點頭,穿上老周遞過來的橘黃色工作服,然後和老週一起走到甲板上。
甲板上的所有工作人員,全部穿着橘黃色的工作服。我走在貨輪上,開始熟悉環境。幾個船員向我恭敬地打招呼,立即被老周制止:“我已經開會向你們警告過了,不要把小吳區別對待,小吳是個維修工,和你們一樣,只是個普通船員,不要再對他好奇。”
我指着船體上堆得如高山,卻又十分整齊的集裝箱,對問老周說道:“船上裝的什麼貨物?”
“普通的民用物資。”老週迴答,“我們的小商品在中東很暢銷。”
“什麼是小商品?”我好奇地問道,這對我來說是個新鮮詞。
“就是每天都需要的生活用品。”老周的語氣有點詫異,“肥皂、牙膏、毛巾,或者撲克牌、鞋襪、內衣褲,高檔點兒的有彩電、冰箱。”
“是我們國家制造的嗎?”我好奇地問道,“我們國家在把這些東西賣給外國人?”
老周是個周遊世界的老船長,到這個時候,也掩飾不住他的驚愕:“這有什麼問題?”
“這些東西,難道國家在計劃供應之外,還有富餘賣給他國?”我說道,“彩電和冰箱這麼昂貴的商品,我們自己夠用嗎?”
“你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嗎?”老周說道,“你不知道我們國家一年要掙多少外匯。現在早就不是商品匱乏的年代,彩電、冰箱已經是每一個家庭的必備用品,就算是空調和電腦,也不新鮮了。”
“我們國家富裕了,和西方國家一樣?”我說道,“等等,你剛纔說什麼,我們國家在掙外匯、儲備外匯?”
“是的。過幾年,我們就可以和日本一樣,用美元在世界上購買我們中國人想要的任何東西。”
“買我們想要的任何東西……”我想到,國家在儲備外匯,並且是美元。
老周說道:“你離開祖國很久了吧,而且執行任務的地方很閉塞,是在某個小島上進行軍方實驗嗎?”
我岔開話題問道:“現在世界上什麼東西最值錢、最搶手?”
“值錢的東西多了。”老周笑道,“看來我猜中了,你一定是與世隔絕了很久。現在世界上最搶手的商品,就是石油,這東西,都快和黃金一樣貴了。”
“和黃金一樣貴了。”這句話,讓我內心一震。
“黃金——石油——黃金。”
進入異海需要大量的黃金,而石油在世界經濟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我暫時無法想通這些細節,但是我知道,地球上的大國,都已經在做最大的努力。老龐和米勒的說法真的很靠近真相:世界大國,都沒放棄努力,而且加大了行動的腳步,他們在動用一切方法收集黃金,祖國也正在這麼做。
“船長。”遠處一個站在甲板上的船員對老周喊道,“有指示。”
老周匆匆地向船長室走去。
我則繼續在貨輪上行走,身體一側是巨大如樓層一樣堆積的集裝箱,另一側是茫茫大海。我看向海洋遠處,果然,一艘軍艦和貨輪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並與貨輪保持着幾千米的距離。
我知道他們是衝我來的,不過這是公海,他們不可能冒着異海秘密被公佈的危險,強行使用武力,登上“金川號”搜查我。
他們已經失去了對懷錶的定位,不敢輕舉妄動。
“金川號”上的所有人都對我很好奇,只不過他們都已經被叮囑過,不能對我太熱情——這麼做是爲了掩護我。我在船上很自由,和旁人短短數語的交流,也很普通,他們都極力抑制激動的情緒。
船上的人都是普通的海員,一輩子過着枯燥、單調的生活,因爲我的到來,讓他們的工作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他們已經能夠感覺到,我的身份非比尋常。
每個人都有英雄情結,都有參與重大事件的渴望。無疑,我讓他們獲得了這種滿足感。這種關係到國家利益的重大事件,會讓他們最大限度地保護我。
我繼續漫無目的走着。一個船員走到我面前,說道:“小吳,船長讓你馬上去船長室。”
我知道老週一定接受了來自國家的命令,便馬上跟隨船員向船長室走去。
進了船長室,老週一臉的嚴肅,對我說道:“小吳,你猜對了。”美國給國家施加壓力,逼迫我們返航。
“他們一定在返航的路線上部署了什麼。”我說道,“所以他們逼着我們返航。”
“不。”老周說道,“他們這麼做,估計只是想拖延時間。我們繼續前行,很快就到港。如果我們返航,在海上的時間就會很長。”
“他們害怕我們靠岸。”我說道,“一旦我們進港,無論被監視得多嚴密,我都會有辦法上岸離開。把我限制在船上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金川號”失蹤在海洋上。”
“不過,我們國家已經通過交涉拒絕了美國的要求,我們繼續按照原定航線前行。”
“他們這麼做,出乎常理。”我說道,“他們應該不會把跟我有關的事情,放到國際外交事務上大肆宣揚。他們絕不會……”
“他們找到了一個理由。”老周打斷我,“他們指控我們的船上有國際貿易禁止的化學藥品——製造化學武器的原料,目的地是伊朗!”
“這果然是個最佳的選擇。”我不禁佩服起他們的應變能力。
我國也儘量隱瞞我執行任務的真相,他們利用了這點,所以馬上捏造一個藉口。這個藉口太合理了,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上船來搜查,來找我,還有那塊懷錶。在他們上船之前,會有很多國際法相關的程序要走,可是他們不在乎,只要在搜查之前“金川號”不靠岸就行。
“我能和上級聯繫嗎?”我說道,“我能不能告訴上級,如果對方的態度強硬,我們能不能用擴大事態的方式來給對方施加壓力。”
“不行。”老周斷然拒絕,“上級要求我,不能讓任何人吐露這個事件的相關信息。他們決定了,通過外交手段來解決。”
“好吧。”我說道,“既然這樣,我服從。”
接下來兩天裡,“金川號”上每天都有消息傳來,國家正在同美國交涉,兩個大國在角力。美國大造輿論,一口咬定船上有違禁化學原料。祖國知道這是對方故意誣陷,意在別處。
一直靠在附近的軍艦對“金川號”沒有攻擊的意圖,始終跟隨着我們。
有幾次我都在想,自己是不是該偷偷潛入海水中,再另尋出路。不過這個設想隨即被自己否定。現在我身體裡的綠藻基因已經完全消失,已經不可能適應海洋生活了,如果獨自一人漂浮在茫茫大海里,支撐不了多久就會死掉。
並且,一定有潛艇無聲無息潛在幾十米、甚至幾百米的水下。“金川號”不是軍用船隻,無法用聲吶探測到潛艇的存在。不過潛水艇的存在是基本可以肯定的。
美國人用先進的軍事裝備,對付“金川號”這麼一艘民用船隻,不用違禁品的理由從國際輿論上造勢,還真的沒有更加合適的辦法解釋他們的作爲。
我每天都和老週一起分析國家和美國的交涉。現在美國看到“金川號”仍舊繼續航行,並不返航,便提出了更加過分的要求,其目的性更強了。
“他們要求登船。”老周對我說道。
“他們等不及了。”
“不過我方的交涉人員已經斷然拒絕。”老周說道,“我們還有時間想個出路。”
“你們無法僞造我的身份,”我說道,“你們已經在新加坡和雅加達停靠並卸貨。你和船上的人員一定有當地的入境和檢疫記錄,我是多出來的一個人。他們在搜索過整個船體後,只需要清點人數就行了。”
我說道到這裡,看到老周的臉色很奇怪。難道他有解決的辦法?
“上級有過指示,我可以根據情況作出任何決定……只要是對你有利的決定。”老周冷冷地說道。
我隱隱知道老周的意思了。
“海員是個高危職業。”老周說道,“從雅加達出港後,我們也許會有船員生病去世,或者在工作中不慎落海……也許在岸上忘記返船了也有可能……”
我笑起來,老周有臨戰的決心,卻沒有一個軍人的素質。
“你這樣做是絕對行不通的。”我說道,“首先我不會讓一個無辜的船員白白送死。”
“這個由我安排,你不需要多想。”
“你這麼做,就是在替他們幫忙找到我。”我說道,“你爲了維持船上人員的平衡,不惜用一個船員的意外失蹤或者死亡來掩護我的身份。可是你想過沒有,這麼做,剛好讓他們用最快的途徑找到我。”
“對啊。”老周拍了一下腦袋,“我急昏頭了,這不是幫倒忙嗎?”
我說道:“先拖着吧,反正他們暫時不能登船。”
老周安排人,在船上儘可能地尋找我能躲避的地方,比如把某個集裝箱的貨物掏出一部分,讓我躲進去,或者把我安排在美國人想不到的船艙下部。
這些也是徒勞的,如果美國人登船,一定會用先進的儀器,探尋我的存在。這種儀器不是什麼新鮮玩意,我在越南戰場上就用過,用來尋找在地下坑洞裡躲避的敵人。當然這種儀器也廣泛用於地震、礦難等災害後的搜救任務。
又過了兩天,我看到老周的頭髮已經全白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的頭髮有一半是黑的——他的壓力很大。
“現在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幾日之後,老周和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謹慎地說道,“我嘗試着向附近的港口請求靠岸,都被拒絕。他們不允許一艘載有違禁化學原料的船隻靠港。”
“他們就是要我們一直停留在大海上。”我說道,“當‘金川號’上的補給全部耗盡後,他們可以通過人道主義援助的途徑,登上‘金川號’。”
“看來他們對你志在必得。”老周說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們怎麼做?”
“如果實在是無法讓我離開,我只能作出最後的選擇。”我說道,“你安排幾個政治上完全靠得住的年輕人,一定要有很強的記憶力。”
“你不能吐露跟你任務相關的秘密。”老周說道。
“這些秘密對國家很重要。”我說道,“我會把內容分開告訴他們,讓他們每人記住一部分。在回國之前,禁止他們相互交談,也不能讓他們和旁人交談。必要的話,軟禁起來也可以。”
“既然我找出這幾個人,就相信他們的政治覺悟,”老周說道,“他們一定是絕對忠誠於國家的人選。”
“死人不會說話。”我說道,“到時候,還可以利用船員死亡的藉口,對他們發動輿論攻勢。到那個時候,他們也沒有必要將一個死人的身份公開,這樣做,對他們也沒有好處。”
“我現在有點明白,爲什麼國家如此重視你了。”老周說道,“你的口氣如同是在討論他人的生死,好像跟你無關似的。你這樣的人,執行的任務一定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