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陪祭事件以後。幾乎每天都有文藝宣傳隊到黃石磯來演出,大隊的、公社的、區裡的、縣裡的,還有別的區和公社的,一撥接一撥,比挑圩堤時來的還多還勤。?
桃花也在程片長和王書記的一再鼓動勸說下,加入黃石大隊“**思想宣傳隊”。一開始,隊裡要她出演《父女逛新城》裡的“女兒”,可她執意不幹;最後沒辦法只好讓她獨唱《在北京的金山上》和獨舞《忠心獻給**》。?
文藝宣傳隊基本都是吃中飯時進村。每當鞭炮一響,鑼鼓一敲,端着飯碗的男女老幼紛紛奔出,在村前的江灘上圍個大場子;中間留塊空地,宣傳隊就在這塊空地上表演。?
宣傳隊成員一般都身兼數角,故而人雖不多,但節目內容卻很豐富。宣講國內外形勢、唱革命歌曲和樣板戲選段、跳現代舞蹈、朗誦**詩詞等,但更多還是針對破除迷信內容的快板、三句半、對口詞、小品、小段子說唱表演等等。每場表演一般都在一個半小時以內,如果遇到演出質量高的,就會在羣衆邊鼓掌邊喊“再來一個!再來一個!”時,增加一兩個節目,時間才得以延長些。?
隨着**思想宣傳隊的頻頻光臨,不要說中青年人,就是大多數老人也確實都受到潛移默化式的薰陶教育。說“新話”的多了。做“新事”的多了,偶爾遇到不合時宜的人和事,大家往往會學着三句半、對口詞的語句,以玩笑的口吻來諷喻、勸導。?
宣傳和教育也是一種武器,而且是很重要的武器!內容與形式貼近大衆的文藝作品,的確能移風易俗、使受衆於靈魂深處得到潛移默化。?
一種思想或觀念,一旦被大衆普遍接受,其所產生的力量是任何法律形式都無法與之匹敵的!沒有法律則無序,神話法律是無能。作爲一個民族構成基本穩定,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古國,要更多培育和依kao公民的社會道德意識;法律應只是培育公民道德意識的一種輔助的強制規範形式。在一個有着數千年曆史文化傳統的國家,如果指望法律來規範一切,那是可笑的,也是可悲的。可笑在於實現不了初衷,可悲在於導致人情淡薄、傳統遺失。?
這段時間,因“風頭不利”、時機不宜,高良他們的一切“地下偵查活動”都基本停止,除了幾個人之間偶爾在晚上議論一下外,其他場合提都不敢提。?
有些事根本也沒法向當地人打聽的,比如“七點三線”到底會出現什麼奇蹟?他們和明欣老人猜測的結果正確如否?老虎背上那個神秘的“點”,具體在什麼地方??
還有那條吸水的拽尾巴龍是光線折射的幻影嗎?如果確實是真龍,它祭祖的具體地點又在哪裡呢?它爲什麼會在五顯廟上空停頓盤旋,並向下噴黑氣、掃尾巴??
從到這裡至今,他們花費了那麼多的時間、精力,經歷了那麼多的生死磨難,問題一個沒得到解決;相反,遇到的“爲什麼”和“是什麼”?的事情卻越來越多。頭緒也越來越紛繁複雜,使之無法理清頭緒。?
今天的派飯安排在平安家。平安是個極豪爽的人,雖然家境不太寬裕,但下午仍叫他兒子買了幾斤酒、一斤肉,叫老婆宰了一隻雞。魚在這兒不算新鮮,家家都有的。平安自己平時不大喝酒,就請了振華來作陪。?
哪知他們四個人雖不是“酒罈子”,但也多少能喝點,讓振華一個人根本對付不了。平安又是個極好面子的,生恐慢待了客人,便只好自己赤膊上陣,用大杯子和四個人輪番拼起來,直喝到自己爛醉如泥才罷休。?
飯畢,平安老婆叫他兒子送宋世平和周大順回屋;高良和張志高和她說了許多“破費”、“打擾”的話,就也告辭離開。當高一腳低一腳走到老學究門前時,高良忽然有種特別想進去的**,見張志高雖有點頭暈但還不是太過量,就讓他先回去,說自己要到老學究家坐坐。張志高眯着微醉的眼睛看了高良一會,看樣子也想進去,但想了一下還是說:?
“那我…我就…先回去了。”?
高良非常禮貌地敲開老先生的門。因前次交談很是入港。又見今夜來訪老先生就格外高興。老先生一邊寒暄,一邊叫他大兒子喬松沏茶,轉身向高良伸手一引說:?
“堂屋爲衆議之所,怎可留置雅客呢?高同志曲身光臨,還請到內室小坐。如何?”?
“悉聽老先生安排。入內室,這讓晚輩受寵若驚了。”高良謙恭地說。?
所謂內室,其實就是個二十多平米的臥室兼書房。“內室”爲右廂房,廂房中間用木板隔斷,有小門聯通;進門的十五六個平米是書房,後面的十多個平米爲臥室。南窗前有一張很大的寫字檯,臺下一張八仙椅;西牆邊緊挨着寫字檯擺着兩個大書櫥。隔斷板壁邊,朝南擺放一個茶几、兩張木沙發,茶几上小瓷盆裡的水仙花正在吐着花蕊。?
高良進門就發現寫字檯上的筆墨紙硯,心知老先生在他來時肯定正在寫着什麼。他沒有聽老先生的安排坐沙發,有點不太禮貌地徑直走近窗前,隨手拿起寫字檯上一張墨跡未乾的紙箋就吟讀起來:?
“三月初六日風摧桃花有感?
夭夭萬載灼江上,?
綠水爲骨霞作裳;?
只爲人間駐春色,?
入泥豈惜獻餘香!”?
“好詩!好詩啊!”高良不禁拖口讚道:“‘只爲人間駐春色,入泥豈惜獻餘香!’道盡了桃花品格。請恕小輩冒昧,以前只聽說您老是私塾先生,可從這首詩看,平常的私塾先生恐怕沒有如此見地吧?您老是不是還有其他經歷?”?
高良說着,返身坐到老學究對面的木沙發上,端起茶杯兩眼直瞄着他。老學究忽然哈哈哈爽朗地大笑起來,先前的學究之氣悠忽間在笑聲中一掃而光。高良不知就裡,倒被他笑得尷尬了。老人笑畢,便兩眼直視高良說:?
“小夥子,你不簡單哪,竟能從我的歪詩裡看出這一點。我更要另眼相看了。”?
“這麼說。您老真的還有其他經歷?”?
“何止是還有啊!既然被你看出一些行藏,那我就索性都告訴你吧。看你也不是賣友的主。哈哈哈。只是還請你適當保密喲。我知道你能做到,你的爲人村裡都傳開了。可信,可敬。”?
“哪裡,哪裡。可信,我絕對做得到;可敬,那就不敢當了。”?
高良聽老人這麼誇獎自己,簡直有點誠惶誠恐了,真沒想到他們這麼樸實,自己爲他們做了什麼呀,就得到如此褒獎。愧!老人見高良如此,揮揮手示意別再客套,就爽快地說起自己的經歷來。?
原來,老學究也是從小讀書、習武,十幾歲就考中秀才。因有祖訓,就不再考取更高的功名,只在家務農,農閒時做點小生意。十七歲那年,清軍隊伍經過這裡,他就偷着從了軍。?
由於他能文能武,很快就被協都統看重並帶在身邊。六、七年間,他北至北京,南至武昌。身經數十次大戰,出生入死。而那位協都統也因軍功一步步升到‘建威將軍’之職。辛亥革命後,當時軍閥混戰中國一片混亂,他隨將軍成爲段祺瑞的皖系軍閥主力,參加了皖系幾乎全部的混戰?
段祺瑞下臺後,那位將軍也心灰意冷,遂卸甲經商,與人共開淮南煤礦。由於他深得將軍信任,且又有文化,遂被將軍又帶到淮南煤礦任內務總管。日寇侵華,將軍因礦權變動而遷到安慶市。他也隨之回到原籍黃石磯,閒來無事就開館教授本村的蒙童。一直到解放後,他都在黃石磯小學做代課老師。直至年老體弱、精力不濟,才真正回家頤養天年了。?
老人雖然講的很簡單,但高良仍然驚的直瞪眼睛。他剛纔只是感覺老人可能還有其他經歷,想不到竟還有如此轟轟烈烈地過去。難怪老人要高良保密,他的這些經歷若是外傳了,起碼也得被定個反革命或壞分子吧。?
看看夜已將深,老人已覺疲憊,高良就準備告辭。又想,既然老人當過那麼多年的先生,家裡應該有些藏書,何不借幾本看看?乘着老人還在高興,高良就把自己的要求說出來。老人聽後,無奈地搖搖頭說:?
“本來還有幾本,都被當做‘四舊’給燒了。不過我再找找,也許還有個一兩本也說不定。”?
說着,老學究(其實不應該稱他爲老學究了)就將書櫥打開,仔細地翻找起來。高良伸頭看了看,見裡面都是些小學課本和學生作業什麼的,心裡早就涼了半截,心裡想,即使有,也可能是當代的什麼書籍罷了。若果真如此,那就浪費時間了。?
當代的好小說我高良什麼沒看過呀?前幾天桃花就借來《紅旗譜》、《紅旗飄飄》、《野火春風度古城》、《新兒女英雄傳》、《苦菜花》等等,他都感謝着退回去了,這老學究家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新書啊!?
正想着,忽見老人從書櫥最裡面摸到個已經發黃的紙包,很快又做賊似地塞進去。高良詫異之餘,立即意識到那可能是不想讓人知道的東西,就迅即伸手又掏出來,不等老人反應,就邊打開紙包邊說:?
“這個紙包裡好像是書呢”。?
老人見高良近乎強行,立即lou出惱怒和不安的神色;阻止卻覺得不妥,不阻止又心有不甘,便只好無奈而淡淡地說:?
“哦,沒什麼。也就是些破爛紙片。”?
說話間,高良已經打開了發黃的包裹紙,只見裡面確實是些爛紙片,雖然有字但幾乎連接不起來。再看看手中發黃的包裹紙,上面竟還有一首詞:?
浪淘沙.奇襲直隸?
*?*?*?
冰雪連天高,?
敵酋欲逃,?
將軍躍馬誓斬妖。?
前鋒直搗黃龍府,?
卅萬包抄。?
彈雨炮火燒,?
血與雪攪,?
賊我戰氣動九霄。?
將軍提劍陣頭立,?
兒郎捷報。?
高良笑着問老人,這一定是您老的從軍詩作,應該還有不少吧?老人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回答說:?
“都是些戰後餘暇的塗鴉之作,不堪入方家慧眼。細想起來,也覺得當年作爲很沒意思。先是爲清廷效力,後是爲軍閥爭權奪利賣命。生不逢時啊!內戰時拼命,外戰時教書。慚愧!慚愧!?
先前是有幾本日記,但在‘三反五反’時都已燒掉,估計這張還是燒的時候拿過來包殘紙的。其實也沒什麼,我看你是要書,所以對這些東西就忽略了。”?
高良聽了老人的一番感言,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小家子氣了,與這位老人的肝膽相比,自己一下就顯得低矮了許多。此時他才覺得自己太過唐突了,況且紙包裡就是些爛紙片,真的很不值。人說‘少不更事’,自此可見一斑了。?
想到這裡,他就立即小心翼翼地,將剛纔倒在桌上的那些爛紙片再一塊塊放到包裹紙裡。忽然,他發現有塊手掌大的碎紙片似可分辨出字跡,就將它拿到燈下仔細研認起來。雖然有不少字或已缺失或太模糊,但基本可以辨認出也是一首豎排繁體字古詩:?
《※石雄風》?
明.馮荃?
※水東流下菊城,嶙峋黃石※江橫;?
風頹※崖居民少,浪打※舟過客驚。?
到眼※花開未了,漫空雲氣杳無※;?
※明洞裡人何※?lou白葭蒼※自明。?
此乃馮※循跡※訪※文蹤※之※證也?
桃※※逃?
從字跡看,下面的“此乃馮※循跡※訪※文蹤※之※證也”和“桃※※逃”,可能是後人的註解。詩句四周似乎還有很多小字註釋,但已完全看不清了。由於中間缺字太多,讀起來很困難,就在他勉強讀第二遍時忽然想起,這不就是他和宋世平曾經在原《東流縣誌》裡看到的那首詩嘛!還當是什麼寶貝呢!高良隨口問老學究:?
“這個馮荃真的到過黃石磯?”?
老人聽到這話,就很不屑地答道:?
“當然!不僅到過,而且還在五顯廟裡住了七天,期間遍訪了黃石磯。”?
“住了七天?又不是尋親訪友,遊玩黃石磯這麼大個地方還用得着七天?”?
高良不是疑惑,而是根本就不信:都幾百年的事情了,當地人還不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唬人罷了。老人看了看高良,頓了頓,低着眉頭似乎很不經意地說:?
“誰知道他是專訪還是路過呀!據說他是從南京到福建,再從江西出鄱陽湖順江流找到黃石磯的”?
“馮荃在這裡住了七天都幹了什麼呀?”?
高良這倒是很真誠的問。但老人不易覺察地笑了一下,還是搖搖頭說:?
“都是幾百年前的傳說了,我哪裡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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