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整天,高良都對着打開地宮的文字指示苦思苦索。雖然心有所得,但依舊不得要領。晚飯還沒吃好,就聽曉祥隊長吹着哨子,一路喊:
“各家戶主晚上開會啊。戶主開會喲!”
陳芸老人將手裡的碗筷一放,嘟噥着說:
“好好的又開什麼戶主會呀。學習嘛,隨便去個人就是啦。”
明欣老人夾着菜,漫不經心地說:“管那麼多做什麼?有事沒事的,只要不是族裡的事,反正都是姑娘去。”又轉向高良說:
“要是會開得太遲了,小高就去接一下吧。”
高良立即點頭答應,心裡又不覺暗笑道:“既要我去接,又要開條件。不是太遲還不能去接。把我當黃鼠狼了嘿。”
還真被“跩三江”給猜着了。今晚的社員會開得很吃力,高良到隊屋裡去接桃花時會議還在進行中,害得他在門外等了好長時間。
桃花回到家就告訴她父親,今晚會議的主要議題,就是討論五顯大帝廟門前的小土包平還是不平。事情的起因是去年又開墾了一片“湖田”,加之老天爺這兩年還算幫忙,加了水田多了稻穀,一到收割時曬場根本不夠用,今年急需擴大曬場。
五顯廟距離村後的“山田”不遠,地勢高又利於風揚稻穀。大隊領導早就要求將廟改成隊屋倉庫了,但因全村老人反對而暫時擱置下來。現在急需曬場,所以隊長就想着能不能將廟前的小土包給平了,先解決曬場不足的問題。
一開始,絕大多數人都不同意隊長的提議。年紀輕點的不好公開說出理由,既不反對也不同意,只是私下裡嘀咕;年齡大的卻顧不得許多,輕者直言不同意,有那厲害脾氣躁的甚至指鼻子叫囂反對。一時間會場像開了鍋的粥、放牛場的伢,亂套了。嘈嘈雜雜、吵吵鬧鬧,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眼看着快離題萬里了,隊長沒辦法只好拿出自己看家的本事說:
“各位大爺、叔叔、兄弟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曉得一提這事,大家的思想就通不過。大家怎麼想的,其實我曉得,不就是害怕破了五顯廟的風水,進而壞了村子的風水嗎?你們當我不怕呀?我也怕!我更怕弄不好被後人罵,罵我把黃石磯的風水破壞了呢!
不曉得大傢伙想過沒有,除了我們這五顯廟,誰見過還有大土包堵山門的?沒有吧?要說破風水,廟門口的大土包才真的不好呢!所以我看呀,平了小山包對風水會更有好處!
我也是沒辦法呀,眼看着就要割稻了,大家說說,還有哪裡比這個地方做曬場更好的麼?……沒有吧?說到底也就是個小土包嘛,要是真壞了風水,我負責及時再挑土堆起來。大家看看。可以麼?我負責!”
還別說,經曉祥隊長現實帶迷信的一番亂侃,就真讓大家勉強通過了。最後隊長宣佈,明天上午通知廟裡老師傅,後天動工。
高良第二天早起,就密切關注着廟裡的一切動向,發現從中午到晚飯前不斷有人被老和尚喊去,回來時分別帶着日用品、傢俱、衣物,以及佛事用品等等。據說是老和尚求着他們拿回來的。人家問爲什麼?他說自己馬上要出趟遠門,這些東西就請大家幫忙保管着。如果回不來,東西就歸保管的人。還說了許多感謝平日照顧的話。
吃晚飯時,曉祥隊長到桃花家裡和高良說:“老當家師給你留了張紙條,說是放在裝藥的盒子裡,要你務必明天早上去看。”
高良應了一聲,心裡立即生出極不祥的預感,本想連夜過去,可想到老和尚要他“務必明天早上去看”,又覺得必有緣故,不好違揹他的意思。他一整夜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只想着老和尚和開啓地宮的事,一直折騰到天快亮了才慢慢迷糊過去。
一覺醒來。早已日上三竿。高良嚇得立即跳下牀,胡亂漱洗了一下,正要出門去廟裡會老和尚,忽聽陳芸老人在大門口和一位老婦人嘆道:
“老當家師身體一直不錯呀,也沒什麼病,怎好好的就死在牀上了呢?”
“哪個不講呢。先看到的人說,他還是坐在牀上升天的呢!”
高良聽說老和尚坐化了,陡然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難怪他說那些令人不解地話,原來早就預感到了,而且後事安排得竟如此井井有條,可見也是個有道行的高僧!
高良趕到五顯大帝廟時,大殿內外已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曉祥隊長帶着五六個懂行辦事的,正在老和尚臥室裡忙着給他下牀收殮,見高良進來,就招呼他快看看老和尚留下來的紙條。畢竟緣分不淺,且老和尚又是極受人尊重的,高良便先到老和尚遺體旁肅立默哀了一會,又行了三鞠躬禮,然後纔到書櫃裡取出老和尚給他的遺囑。只見上面寫着:
“高同志,知你是誠實守信君子,書櫃裡的廢紙雜書你若用得上儘管拿走。老僧別無長物,該給的都給了,該說的都說了,此去再無牽掛。前路坎坷,望自珍重!”
高良看了老僧遺言寄語,不覺兩眼一熱。看來這位老人還不是十分放心呀。後幾句話是隱語,高良當然心裡神會;只是“前路坎坷”指的是開啓地宮呢,還是說他高良的人生旅途?或者兼而有之?老和尚不願明示高良,故而要他今早纔看。可謂用心良苦哦!
高良眨眨眼,使已經發紅的眼睛恢復常態。他翻翻書櫃,除了一份自編的明代皇帝享年、廟號及年號與公元紀年相對照的小冊子外,並沒有自己用得上的其他書籍、字紙,便退出臥室踱入大殿。曉祥隊長出來見高良還沒離開,就過來和他搭話。高良問他,老和尚什麼時間出殯,平門前土包哪天開始動土?曉祥告訴他說:
“依着風俗,要到死後第三天才能出殯。老當家師是昨天夜裡坐化的,要到明天早晨才能出。棺材、老衣早就準備好了,其他的也不費什麼事。明天早飯前出殯,早飯後平土包。”
高良見時間已定好,便不再說什麼,只招呼曉祥隊長說,明早出殯時他一定來送一程,就告辭走了。他現在很後悔,大前天夜裡應該向老和尚問清楚,大土包裡的祖師爺是否就是五顯大帝廟的開山祖師,甚或就是朱允炆?
回到住處,他立即託人分別給宋世平、周大順和張志高送信,要他們明天太陽落山前務必趕到這裡;如果工作不是很忙,最好明天上午就過來。託付停當,又從別人家裡買來個瓷罐。預備安置大土包裡的和尚遺骨。
一切安排妥貼,他這才匆匆趕到蛟龍口圩堤,看看是否有事,並分別和守大堤的民工打打招呼,要他們千萬提高警惕,別因爲退水了就麻痹大意。因爲江水回落得越快,其對圩堤的拉力就越大,往往險情就越容易出現。巡視招呼了一遍,他就一個人坐到工棚裡,又掏出紙條思索着打開地宮的步驟、方法,並猜測可能的結果。
老和尚坐化第三天的太陽起山前。他的靈柩由八個壯勞力擡到墓地。高良也隨在送葬的人羣裡,一路爲老和尚默哀、祝福,希望他鶴駕西天。待棺材入土,高良才因平土包的緣故,便匆匆離開墓地回到五顯大帝廟。
大土包高約三米,圓圓的,看起來就像個大圓饅頭。據老人們傳說,這大土包原高九尺五寸,雖年深日久、風吹雨淋,但因後來的和尚們悉心維護,所以還沒有多少減損。
高良趕到時,廟前三四十人已經開工,“土饅頭”周圍已被挖了不少了。過了一會兒,宋世平提前趕到,聽過高良的介紹後自然激動非常,即刻摞袖擦掌就和高良圍着土包前後左右的監起工來。宋世平見挖土的鐵鎬亂挖胡砸,深恐誤了大事,情急之下便掏出準備送給周大順的兩包香菸,討着好地分散給男人們,並一疊聲地囑咐說:
“勞駕,勞駕。大家一點點小心地挖,好麼?要是土裡有東西千萬別弄壞了,等我們兩個看過再處理喲。”
“土饅頭”在殿門稍東側,其東邊又距倒土的懸崖更近,所以挖土的進度比其他方向要快。宋世平來後不到一個小時,東邊挖土的就欣喜地喊着,挖到一塊石頭了。高良讓他們先停下來,自己找來一把小鐵鏟,和宋世平小心翼翼地將石頭四周情理乾淨,這纔看清原是塊一米來高的石碑。宋世平讓大家幫着將石碑挖出來,擡到旁邊放好,對着大夥兒招呼說:
“這土包是個和尚墳,大家挖的時候注意點,別把棺材弄壞了。”
爲妥當起見,高良和宋世平做了分工:宋世平仍然招呼挖土現場,高良情理石碑。大夥兒聽說是個墳包,一時議論紛紛。奇怪竟無人知曉,更奇怪死人怎麼埋到廟門口來。小孬子則仗着和高良關係不錯就溜過來問道:
“哎!你們怎麼管起廟裡的事情了。看你大清早就過來,是老當家師告訴你土包裡埋着寶貝麼?”
高良心裡說,寶貝倒是可能有,但不是你想的那些金銀財寶。但畢竟不能說出口,況且即使說了他們也不會理解,便不置可否地笑着敷衍道:
“哪裡有什麼寶貝呀!你沒聽說老和尚給我留了張紙條嘛?他說這個土包裡埋着一個老和尚,委託我料理一下,別讓骨頭散失了。那不是,我買瓷罐就是預備着裝老和尚遺骨的。”
小孬子“哦”了一聲,表示完全釋然和理解了,邊向回走邊說着:
“這也是做好事呀。起老墳嘛,墳裡的死人骨頭就該撿齊全了,再找個地方埋好。哼,這老和尚!其實我們也會做的。”
不消多時,高良已將石碑上的泥土清理乾淨,只見這塊麻石石碑上陰刻着三行字,中間一行大字是:
“開山第一世上無下顯明白玉大和尚之位”,其中“上”、“下”兩字偏右並稍小,“明”與“白”的間距稍大;右上小字爲:“大明天順二年十二月五日甍”;左下小字爲:“隨侍弟子拜立”。
原來老和尚祖師爺的法號叫“無顯”,又稱“白玉大和尚”。高良從懷裡掏出那本紀年對照小冊子,找到天順二年相對應的公元紀年是1458年,也就是距離明代立國九十年,距今510年了。不過高良很是不解,正常的墓碑都是立在墳墓前面,而這位“無顯白玉大和尚”的墓碑爲什麼要深埋在墳墓裡面呢?
由於人多,土堆又不是很大,到上午十一點多鐘就剩下正中心一小堆了,竟還沒有見到棺材。高良正疑惑是否埋在地面之下時,隨着衆人一陣驚呼,只見土層中lou出一塊大陶缸壁來。年齡大的則嚷嚷着說,這一定是傳說中的和尚坐缸吧。
宋世平聽如此說,便叫大夥兒挖四周的土,自己只和高良兩個用小鐵鏟一點點清理缸壁。不多時,隨着四周外圍的土層被移走,一口橢圓形帶蓋的大釉瓷缸就赫然呈現在衆人面前。
缸體通身繪滿了仙鶴、喜鵲以及一些花紋狀圖案,下部有兩條首尾相接的游龍;缸頂的蓋子頂上有個圓洞,蓋子邊上分佈着四個大大的“壽”字。圖案繪畫得極精美不說,大缸的燒製工藝也是一流,彷彿裡面不是遺骨,而是絕世珍藏一樣。
打開缸蓋首先看到的是凝結了的石灰,中間成盤膝坐姿人形空洞,空洞的石灰壁上還可隱隱看出袈裟的布料紋理。這老和尚的骨殖已基本腐爛,只在人形空洞底部還剩有牙齒和部分頭頂骨及零碎的骨渣。
高良將瓷罐端過來,戴上預備的手套,將缸中的牙齒、頭頂骨小心翼翼地撿到瓷罐裡,再將碎骨頭全部收拾起來,一起放進去蓋好蓋子;又從袋裡掏出一塊大紅布,將瓷罐仔細的包裹好。
宋世平見高良如此肅穆、慎重,彷彿在給一個老朋友穿衣、戴帽、打點行裝,就也站在旁邊,對這位朋友的朋友的祖師爺行着注目禮。收拾妥當,高良請曉祥隊長派了四個人擡着大石碑,自己則捧着瓷罐和拿鐵鍬的宋世平走在前面領路,一行人來到剛剛入土的老和尚墓前。
高良放下瓷罐,站在老當家師墳頭先施了一禮,似玩笑又似認真地喊道:
“老師傅,我們把你的祖師爺請過來了,一時也找不到更合適的墓地,只好安置在你老人的上位了。”
說完,就叫跟來的幾個人在老和尚墓地右側稍上挖個深坑,將瓷罐和石碑一起安放進去,再填上土,壘起墓包。雖然受政治形勢所限沒有燃放爆竹,但安葬程序卻一點沒少。事畢,跟來的四個人倒是先向新墓作了三個揖,然後再是宋世平、高良。高良邊作揖邊大聲說道:
“地下的朋友,你就在這兒安息了。”又左移兩步,對着剛坐化的老和尚墓說:“老師傅,這件事我就算做好了。都怪我不懂哦,如有不周,還請原諒啊。”
高良和宋世平回到住處不久,周大順和張志高也陸續提前到了。
張志高見高良和宋世平都是一身灰土,就很奇怪。周大順也問高良,把大家火急火燎的找來,是工作的事還是“那個事”。宋世平心急,不用高良重複,他就將高良告訴他的以及後來的情況,都一五一十地轉告給他們兩。哪知張志高更心急,聽了宋世平介紹,就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還等什麼?那就快去呀!”
高良拍拍他的肩膀說:“先好好休息,吃飽喝足,最好還準備點乾糧、水和一些必要的工具。別這樣怪看着我好不好!誰知道地宮會出現什麼情況啊?有備無患嘛!別急,斷了日光纔過去。”
幾個人鬧哄哄的,只有周大順一言不發地低頭想着什麼,良久才忽然問道:
“你們研究過墓碑上的文字嗎?”
“切,那還有什麼好研究的!明明白白的,是明代的五顯白玉大和尚嘛。”宋世平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說的就是‘白玉’兩個字!”
“‘白玉’兩個字?”高良見周大順如此鄭重其事的,想必他有新的發現,不覺也皺眉沉思起來。他嘴裡不停地念叨這兩個字,將各種可能聯繫起來,忽然自言自語說:
“白玉,白色的玉,沒什麼意義。……疊加起來卻又是皇字多了一點……”
“就是個‘皇’字!這還不明白嗎?”周大順肯定地問道。
“‘皇’字的‘王’裡多一點……比王大!”
他們兩個一問一答地,倒把旁邊兩個人給急壞了,宋世平忍不住發着牢騷道:
“老周你打什麼啞謎嘛,有屁快放!”
“結合馮荃遺稿分析,這個所謂的‘五顯白玉大和尚’就應是朱允炆!白玉二字只不過是‘皇’字的隱指。他既不敢明說自己曾是皇帝,同時又認爲自己的資格相較於朱棣來說,更是真正的皇帝,所以他就應比朱棣這個‘王’多一點。”
“完全贊同!”高良興奮地說。
“似乎有點道理。不過……”張志高抓抓頭皮說。
宋世平最見不得如此似是而非、糾纏不清,認爲即將真相大白又何必多費腦子,便很不屑地叫道:
“切,別咬文嚼字了吧!晚上見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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