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琉璃

北圩鎮內外,黑暗籠罩,風雪交加。

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大部分人本應該是縮在屋內炕上,再裹上厚厚的棉被,在沉睡中靜待明日的到來。

但此時此刻,卻有無數人瘋狂向着北圩鎮外奔逃。

反應最爲靈敏的武者,早在第一聲炸響爆開之時,便已經抄起衣衫奪門而出。

穿好衣服再下牀是不行的,邊跑邊穿,甚至是不穿,纔是最好的選擇。

因爲或許就是這麼一瞬間的耽擱,就有可能被捲入到戰鬥波及範圍之內,到時候即便是穿戴得再整齊漂亮,連命都沒了又有什麼意義。

而反應慢一些的,則是等到房倒屋塌、地面震動,才陡然驚醒過來。

至於就住在那條長巷附近,而且反應又不靈敏迅捷的人,便再也沒有了從牀上下來的機會。

他們全部死在了金環魔音之下。

唯一可以算得上安慰的地方,就是他們死得並不痛苦。

在一個關於金色宮殿的華麗夢境中,無聲無息便丟掉了性命。

“不知道又哪邊的武者在交手搏殺。”

北圩鎮外樹林,一個上身裹着大氅,卻光着兩條腿的男子回頭眺望。

他左手拎着包裹細軟,右手還拿着一隻尺許長的旱菸鬥,不時哆哆嗦嗦嘬上一口。

男子表情平靜,語氣平和,似乎早就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不見一絲一毫的驚訝詫異。

就連他手上的包裹,也系得嚴密緊實,一看便知不是倉促之間打理,而是早早準備妥當、貼身存放,就等着情勢不妙抓起就跑。

很快,密林內又聚集了不少人。

但除了真正可以背靠背的朋友外,絕大多數人都單獨行動,相互之間保持着足夠的安全距離,防備着可能出現的偷襲。

最先來到林子的男人見到人越來越多,便起身往密林深處走去。

不多時,他猛地停下腳步,面色陡然變得有些古怪和沉凝。

“這裡竟然也有滿地的殘屍。”

“龍頭柺杖,難道是張老婆子?”

“就連她都死在了今夜,看來真的是鎮內鎮外兩開花,哪裡都沒有被落下。”

男子緩緩吐出一口菸圈,先將包袱系在身上,然後沒有任何猶豫開始扒取一具屍體上的皮褲和鞋子。

雖然上面沾滿了鮮血泥漬,看上去破爛污髒,穿起來也不太舒服,但總好過光着腿在雪地裡挨冷受凍。

不久後,林子裡逃難的人越來越多。

就連這片空地,都躲藏了十數個男女。

有年輕姑娘低聲啜泣,旁邊的男子還在不停安慰。

“北圩鎮發生這種事情很正常,根本無需害怕焦慮,估計裡面也就是某兩個自持實力的武者大打出手,撕破了臉皮而已。

不過只要他們敢鬧得太大,用不了多長時間,隱居在鎮子的北勿大師便會出手,事態很快就會得到平息,我們也就能返回家中,該睡覺睡覺,該……”

男子說到此處,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不遠處正在走來的一個老者,站在那裡呆愣許久,才驀地回過神來,結結巴巴說道,“北,北勿大師,您老人家也在這裡啊。”

北勿倒是沒什麼架子,只是嘆了口氣道,“鎮內至少三四個武道宗師在生死相搏、激烈交手,老夫此時湊上前去,豈不是自討沒趣,甚至還有可能將老命丟在那裡?”

“三、三四個武道宗師生死相搏!?”

男子嘴巴大張,幾乎能塞下一隻拳頭,“這也太離譜了,咱們北圩鎮雖然南北不管,向來都是混亂之地,但一下子聚起三四個武道宗師,也屬實是令人心驚膽戰,難以理解。”

北勿微微搖了搖頭,“你們還年輕,沒有經歷過四十年前的發生在大周與北荒的大戰,據說當時在北圩鎮內外出現過的,可是不止三四個武道宗師。

其他玄感練髒武者更是成羣結隊,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此長眠在了風雪交加的苦寒之地。”

說到此處,他一聲低沉嘆息,“如今眼瞅着局勢大壞,或許戰事就要再起,北圩鎮這個化外之地啊,怕是也又要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男子忽然感覺遍體生寒,彷彿整個人都被浸入冰水,就連包裹住身體的裘皮大衣都無濟於事。

他小心翼翼問道,“北勿大師準備離開了?”

老者淡淡道,“老夫本是南疆人士,當初爲了躲避仇家追殺才一路輾轉至此,自是犯不上陷入大周北荒的亂局,稀裡糊塗便丟了性命。”

此言一出,林間空地一片寂靜。

過了十數個呼吸時間,叼着旱菸斗的男子纔打破沉默,緩緩說道,“北勿大師,晚輩半月前剛隨着商隊出了趟遠門,去到東邊靠海的三生島交割生意。

偶爾聽幾個海運貨船的掌櫃說起,南疆這一年來也不甚太平,雖然沒有烽煙四起,卻也暗流涌動,不知何時就要爆發戰事。”

停頓一下,他又換了副感慨嘆息的語氣,“他們還說,有個女魔頭出沒於南疆大山深處,就連實力可比武道宗師的部族神侍祭司都不是對手,鬧得諸多山寨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女魔頭?”

北勿眉頭皺起,陷入沉思,“此人長什麼模樣,又是多大年紀?”

“不知道,按照那些掌櫃船主的說法,好像從來沒有誰見過她的樣子。”

男子狠吸一口菸嘴,呼出一道筆直青霧,“也許真正看到女魔頭模樣的人,都已經死了吧。”

轟隆!!!

就在此時,一道驚雷暴起。

就從北圩鎮方向傳來。

北勿凝聚精神,駐足凝望。

目光穿透黑暗風雪,映照出一閃而逝的金色光芒,以及驟然升騰的猩紅霧氣。

他沉默片刻,語氣變得凝重,“你們最好再離遠一些,找尋更隱蔽的地方潛藏起來,免得那邊交鋒結束,被某位邪道宗師隨手擒下,以你們的精血恢復傷勢。”

此言一出,密林內頓時陷入混亂。

所有人都不敢再做任何停留,慌慌張張朝着更加遠離鎮子的方向跑去。

轟隆!!!

數個呼吸後,又是一聲巨響炸開。

北圩鎮之中,兩道身影在黑暗之中對撞一處。

陡然各自向後退開。

一邊掀起黑紅風暴,另一邊則亮起耀眼金光。

雙方同時撞碎牆壁房屋,緊接着無數煙塵蕩起,將大片區域都籠罩在內。

蒙炙撥開擋在身前的石木,從廢墟之中緩緩走出。

高達六米的身軀通體暗金,望之猶如寺廟大殿中的護法金剛,走下神壇來到人間。

煙塵深處一片寂靜,不見任何響動。

“難道只經過一輪交手,那個年輕人就已經不行了?”

“不,不對,剛剛最後一次對撞,此人氣血磅礴、真勁雄渾,還遠遠沒有達到極限。”

“而且他也修習了金剛秘法,雖然並未踏入宗師境界,卻也能讓體力得到極大加成,不可能在短短數次對撞中便脫力負傷。”

“所以說……”

蒙炙仔細觀察感知,心中卻是毫無徵兆猛地一跳。

變成金黃顏色的瞳孔陡然收縮。

映照出那道黑紅身影,在漫天煙塵的遮蔽籠罩下,竟然已經無聲無息來到眼前。

讓蒙炙都有些驚訝的是,對方在發起此次衝擊時,並沒有像頭兩次那般罡風呼嘯,地面震盪,而是幾乎沒有沒有引起一絲響動。

就連煙塵也沒有太大的涌動。

沒有什麼預兆,鬼魅般便來到了他的了身邊。

衛韜並蒂雙蓮向下砸落,被兩尊暗金色澤的大手牢牢托住。

雙掌交擊碰撞,引動黃鐘大呂般的巨響。

轟!

蒙炙被震得猛然向後蕩去,即便是在當即勁運全身,力灌雙腿的應對下,也有些穩不住身體。

他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渾身的骨節都在剛纔的碰撞中咔咔作響。

猛地將眼睛眯成一道縫隙,他又看到了兩隻黑紅交纏,猶如妖魔的利爪,正伴着狂暴的氣流再次蓋壓而來。

“好強的力量!”

“此人之前才與冥夫人交手,又和老夫毫無花哨對拼數次,竟然還能保持住如此生猛的狀態,簡直是令人歎爲觀止。”

蒙炙心中動念,一聲低喝。

他身體陡然弓起,從腰胯到雙肩,猶如一根繃簧劇烈壓縮再彈開。

帶動雙臂交叉前伸,一對暗金手掌疊在一起,在並蒂雙蓮再次臨身之前,攜裹着同樣狂暴的氣勢按了上去。

兩尊身軀轟然對撞,遠遠望去,就像是護法金剛顯靈,要將降臨世間的血獄妖魔擊敗鎮壓。

轟隆!

又是一聲巨響。

自兩人身體中央轟然炸開。

衛韜低沉咆哮,不退不讓,不閃不避。

反而進步踏地,正面迎上。

剎那間隆隆雷聲連成一片,內裡兩道身影交織糾纏,仿若不分彼此。

大片土石震盪塌陷,還有道道裂隙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猶如蛛網密密麻麻,連成一片。

又是一擊無功,衛韜眼中猩紅顏色更甚。

當即擰腰轉身,再施並蒂雙蓮。

一掌當頭蓋落,一掌海底撈月,同時罩住了對面暗金軀體的上下半身。

蒙炙面無表情,頓足踏地、搬攔橫打。

狀似巨型熊掌的大手變幻印訣,彷彿拉扯着兩面厚重石牆,如封似閉擋在身前。

陡然真勁對撞,拳肉相交。

當!!!

金鐵交鳴般的巨響撕碎風雪,在黑暗中傳出很遠距離。

盪開上下齊至的黑紅利爪,蒙炙無慾無念,不思不想,雙手印訣自然而然再變,趁勢發起了反擊。

轟!

他雙臂交疊合攏,錘爆大團風雪。

卻是出乎意料打了個空。

“嗯!?”

“他人呢!?”

蒙炙心念閃動,如同佛前青燈火焰跳動,驅散迷霧映照四方。

剎那間,他感受到了劇烈的危機。

就在此時,蒙炙眼角餘光看到了一抹紅色。

就從自己打空的拳印下方閃過。

“他在剛纔那一瞬間由剛轉柔,真勁氣血收斂不見,變回了原本體型!?”

“至剛至強,如萬仞高山、堅韌不拔,至柔至順,又如尋隙流水,純淨嬰兒。”

“這似乎是玄武道剛柔並濟、陰陽輪轉的意境,想不到竟然被這個年輕人領悟得如此之深!”

反擊落空,警兆陡生。

蒙炙沒有任何猶豫,當即退步御守。

就在此時,鮮血飈射,四散飛舞。

從蒙炙小腿肚處濺開。

衛韜手似利爪,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帶起道道殘影,指尖刺入暗金色澤的皮膚之內,猶如野獸般瘋狂撕扯。

自交手至今,一直沉默不語的蒙炙終於悶哼出聲。

他踉蹌後退,卻依舊無法甩脫衛韜的貼身糾纏。

轟!

毫無徵兆的,金色光芒大盛,彷彿在殘垣斷壁之間升起了一輪驕陽。

依稀可見做降魔姿態的金剛神明高高在上,俯瞰衆生,誓要將天地間的妖魔邪佞滌盪乾淨。

轟隆!

蒙炙雙手合十,氣勢在這一刻陡然飆升。

衛韜猛地擡起頭來,死死盯着矗立黑暗虛空的金剛神明,滿是猩紅的眼眸都被映照得一片金黃。

蒙炙一拳砸落,連同上方虛影同時向下揮出降魔寶杵。

龐大壓力降臨,衛韜反而在此時閉上了眼睛,以更加狂放暴烈的姿態直直硬頂了上去。

轟隆!

又是一道驚雷炸開。

衛韜保持着出掌的姿態,雙腿在地面越陷越深,身體向後一路平推。

所有攔在後面的障礙物都被穿透撕碎,剎那間撞出一條筆直的人形通道。

直至落入冥夫人慘死的那座深坑,才鑲嵌在凍土深處停了下來。

數十米外,蒙炙臉上閃過一絲不正常的青氣,周身熱氣蒸騰,氣機忽高忽低,眼中金光也有些明滅不定。

就在此時,一道隱秘至極的氣機從他身邊閃過,迅速隱入前方的黑暗風雪。

蒙炙重重呼出一口濁氣,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慶幸後怕的情緒。

“吾身爲橫練宗師,竟然都被他逼迫到如此程度。

若是再給這個年輕人一段時間,怕是要成爲北荒各部的心頭大患。”

“還好此次歪打正着,準備充分,原本是準備以此人爲餌,圍剿捕捉隱藏在此人身後的大周宗師,沒想到直接便釣上來了一條吃人的鯊魚。”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話,甚至是再加上佢先生和冥夫人之中的一個,或許都不是此人對手。”

“不過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冥夫人以她的性命,讓此人深陷玄感妄念難以自拔,同時也換來了吾和佢先生的極大警惕。

然後吾再以金剛秘法與他正面交鋒,消耗其精神體力,便給佢先生創造了絕佳的克敵制勝良機。”

“這個傢伙,身兼多種武道修行法門,甚至連金剛秘法都有所涉獵,而且修行到了相當高的層次,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玄武道竟然能培養出如此可怕的弟子,果然不愧是南周教門之首,七宗第一。”

蒙炙感受着那道隱秘氣機消失無蹤,一直提着的那口氣終於鬆弛少許。

剎那間渾身酥麻痠軟,讓他甚至想要直接躺下,好好睡上一覺。

不過,戰鬥還未完全結束。

他就算是比現在虛弱疲憊十倍,也不能太過放鬆警惕,還是要做好支援佢先生的準備。

畢竟獅子搏兔亦盡全力,何況他們面對的是比獅子恐怖了不知道多少的一個怪物。

更重要的是,還要防止此人在佢先生的壓迫下承受不住,拼了性命也要將他一併拖入死亡深淵。

思及此處,蒙炙身形閃動,悄無聲息沒入黑暗之中。

深坑底部,衛韜從土石中拔出身體。

他的眼神已然恢復清明,猩紅顏色消散無蹤。

猶如深潭的眸子穿透風雪,警惕注視着附近的一切。

就在前一刻,衛韜心底陡然升起濃烈的危機感。

他很清楚,致命的攻擊即將降臨。

也知道危險的來源就在消失不見的佢先生身上。

但是,無論他如何探查感知,卻都無法找尋到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忽然,一縷微不可查的氣息混在風中,直接便出現在了近前。

以衛韜如今的反應速度,肉身強度,也只來得及向側方移開半步。

唰!

那縷氣息擦身而過,破開皮肉,在手臂上留下一道細細血痕。

幾乎在同一時間,衛韜暴起出手。

循着佢先生出手時的氣機殘留,步步生蓮、荷下青魚全力施展,剎那間便跨過十數米距離,然後重重一拳向前擊出。

轟!

體內氣血鼓盪,黑紅真勁暴漲,絞碎大片風雪。

但是,拳勢過處空空蕩蕩,不着一物。

明明捕捉到了對方的痕跡,最終卻撲了個空。

一拳過後,衛韜倏然由極動轉爲極靜,氣息收斂如頑石,沉默觀察着周圍的一切。

“很不錯的一拳。”

忽然,佢先生的聲音在身側悄然響起。

唰!

同時到來的,還有第二縷融入夜風的攻擊,在佢先生說話聲的掩護遮蔽下,悄無聲息降臨到來。

衛韜猛然進步踏地,堪堪避開那縷微風的侵襲。

“倒是相當機敏的反應,竟然避開了吾的偷襲,不過更讓我驚訝的,卻是你在瞬息之間爆發出來的速度。”

“如此看來,如果你沒有被蒙炙長老消耗掉大量精神體力,那麼剛纔那一下,很有可能就要將吾逼出,不得不陷入到與你正面對敵的困境之中。”

“我若是你的話,要麼不惜代價,拼盡一切逃命,至少也要離開這片狼藉之地。

因爲在這種複雜環境下,你想要感知到吾的攻擊,甚至是尋到吾的真身更不容易,就算是將自己累死,也不可能觸碰到哪怕一片衣角。”

佢先生語氣溫和,說個不停。

聲音忽前忽後,忽左忽右。

還伴隨着隱蔽性極強的攻擊,從各個不同方向,沿着刁鑽角度不停襲來。

雖然衛韜極力閃避,嚴密守住眼睛咽喉等要害,但片刻後卻也被破開十數道傷口,就連金剛秘法都無法完全防禦。

“只聽其聲,不見其人,攻擊隱蔽近乎無形無質,直到臨身才能夠發現一絲端倪,這就是此人的殺招不見不聞?”

“此人給我的感覺,肉身強度不說和修習金剛秘法的番僧相比,哪怕是對上那幾個花架子青蓮宗師,怕是都有所不如。

但這一手無聲無息、無形無質的攻擊,卻又讓人防不勝防,躲避不及。”

衛韜心中念頭閃過,飛速在殘垣斷壁間移動,躲避着從四面八方悄然臨近的殺機。

唰!

左臂猛地一痛,大紅衣袍破開一道豁口,一條細細紅線在體表悄然顯現,鮮血迅速從中滲出,滴滴答答淌落下去。

還有一縷猩紅觸絲,從傷口內悄悄探頭,然後迅速收攏縮了回去。

“還不到時候,不能讓對方生出警惕。”

他屏息凝神,身形再閃,擦着左側半截石牆而過。

下一刻,石牆毫無徵兆多出一道縫隙,彷彿它原本就是這個樣子。

衛韜輾轉騰挪,拉出道道殘影,身後彷彿有一柄鋒銳至極,卻又看不見摸不着的利刃緊緊跟隨,不知爲磚石鐵木增加了多少光滑切口。

他活動範圍越來越大,然後卻又迅速縮小,最終在冥夫人身死的那座大坑邊緣停了下來。

寒風呼嘯,雪花飄飛。

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衛韜立於一根斷裂梁木之上,自此沒有再動上一下,甚至還閉上了眼睛。

唰!

又是一縷微風從身後襲來,無聲無息來到近前。

他便在此時猛地睜開雙眼,毫無徵兆朝着左前方撲出。

身體在半空中急速膨脹變大,精氣神意聚合一處,全身力量融爲一體,體內血網節點竅穴全數炸開,再經陰極秘法玄武真解二十次震盪合擊。

挾裹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盡數通過猶如妖魔的利爪猛然轟擊而出。

轟隆!

伴隨着這道巨響,衛韜眼前景象驟然生變。

頭頂的如墨夜空,腳底的狼藉地面,天地間紛紛揚揚的大雪,全部出現了剎那的模糊,旋即便又恢復正常。

兩道身影從無到有,毫無徵兆出現在他的身前。

並蒂雙蓮遽然砸落,卻被兩隻紋理分明,通體暗金的手掌牢牢抵住。

而在蒙炙身側,可以清晰看到佢先生驚愕訝然的面孔。

轟!!!

剎那間無數猩紅絲線顯現,穿透黑暗風雪瘋狂亂舞,就像是一隻如血華蓋,將三人完全籠罩進去。

又有狂躁咆哮,低沉怒吼,伴隨着越來越密集的隆隆雷聲,撕碎衝破血色華蓋,在夜幕下轟然炸響。

此時此刻,衛韜彷彿忘記了一切,化身不知疲倦、沒有傷痛的戰鬥機器,一次次地出拳,一次次地揮掌,與對面狀似暗金銅人的蒙炙以硬碰硬地對拼。

稍遠一些的地方,佢先生只剩下了半截身體,卻還在拼命向前爬行,努力讓自己離開身後那兩個非人的怪物。

隱隱可見絲絲縷縷的猩紅詭絲,從他腰胯部位的斷口處來回進出,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時間一點點過去。

直到數十個呼吸之後。

衛韜再次皇極印轉並蒂蓮,周身力量震盪合擊,透過雙掌齊齊轟出,卻驀地打了個空。

他猛地一個踉蹌,竟然差點兒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絆倒在地。

擡手抹去口鼻間溢出的鮮血,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低頭看向地上那尊盤膝而坐,不再動彈的僵硬軀體。

蒙炙緩緩擡起眼睛,看着面前那道黑紅交纏,熱氣蒸騰的身影,近乎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溼潤沁涼的空氣。

咔嚓!

瓷器碎裂的聲響,就從蒙敕的嘴邊傳來。

從頭到腳,他依舊是通體暗金的色澤,給人一種無堅不摧、無法可破的感覺。

但是,僅僅是吸了口氣而已。

便有一道細細裂紋出現在脣角。

然後迅速朝着兩側蔓延。

幾乎貫穿了整張面孔。

蒙炙眼神微動,小心翼翼又吸了口氣。

咔嚓!

又是一聲脆響,鼻樑正中又是一道裂紋。

見此情況,他便不再小心在意,面上甚至浮現出些許笑容。

“自幼時被密教選中,踏入修途以來,吾卻是從來未曾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就連呼吸都變得頗爲奢侈。

奢侈到了想要多吸一口氣,都要忍受千刀萬剮之苦的程度。”

咔嚓咔嚓脆響連成一片,迅速遍佈暗金顏色的軀體。

蒙炙對此恍若不覺,只是接着說道,“吾專修金剛秘法,自持身爲橫練宗師,縱然有些方面比不上其他武道宗師,但論起肉身防禦,卻也相當自矜自傲。

認爲哪怕是劍道宗師出手,也無法破吾防禦,取吾性命。

可惜直至今時今日,一場交鋒過後,吾才恍然驚覺,爲何大金剛境又被稱之爲金剛琉璃。

力量不到,火候不足,金剛自是堅固無比,但若是這兩樣都到了,一旦越過那道界限,也就變成了易碎的琉璃。”

蒙炙說到此處,一聲暗暗嘆息,“可惜吾天賦有限,只能將金剛秘法堪堪修行至金剛琉璃層次,而無法向前更進一步,踏入混沌無相的那扇門內,如若不然……”

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沉默無言片刻,蒙炙忽然又道,“世事變幻莫測,天意如刀難循,老夫也是沒有想到,你一個教門玄武弟子,竟然修成了金剛秘法。

而且吾剛剛與你生死交鋒,數次施展大金剛境玄意,你身臨體會,又是收穫不少。

此事非吾北荒部衆之福,卻又讓吾隱隱有些莫名期待,以你的天賦資質,是否能夠突破金剛琉璃之限制,真正踏入到最高的混沌無相境界。

如此也算是,能讓吾知道,苦修金剛秘法而成的橫練宗師,究竟可否破境陰極,成就陽極大宗師!”

衛韜垂下眼睛,緩緩說道,“若是我成了,就燒紙給你傳個訊息,如果我到死也沒修成,正好下去地府黃泉親口告知於你。

這段時間或許很長,所以說還需要大師在下面多等些日子,不要急着投胎轉生,以免遺漏了此世心心念唸的結果。”

“好,好,吾等着你便是!”

蒙炙猛地深吸一口風雪,然後不待向外呼出,整個身體便嘩啦啦碎裂一地。

衛韜擡起頭來,目光緩緩前移,落在纔剛剛爬出不過二三十米的佢先生身上。

佢先生自知逃不掉,便艱難靠着一片斷牆坐了下來,伸手捏住了身體斷口處的一縷猩紅觸絲,“你當時繞着整個戰場轉圈,就是爲了播灑埋藏這些猩紅絲線。

然後通過它們編織成網,找到了吾的位置,再出手打破吾對你施加的精神擾動?”

衛韜點點頭,緩緩呼出一口滿含血腥味道的濁氣,“所謂的不見不聞,無形無質,原來並不是你自身如此,而是在不知不覺間影響我的感知,讓我自己以爲你真的擁有如此神通。”

佢先生嘆了口氣,“想不到你還有如此詭異手段。”

“主要還是你太菜了。”

衛韜緩緩搖頭,“比起你的兩個同伴,你乍看起來神秘詭異,實際上卻差得很遠。

除去那種擾亂感知的法門,基本上就是我所見過的最弱宗師,比起青蓮教的花架子都完全不如。”

佢先生苦笑,“你說的不錯,吾以旁門之法繞開艱險,溝連大梵生天玄意,最終成就了這種空殼宗師,也只能裝得神秘一些,如此才能在這些北荒上師中佔得一席之地。”

“花架子終究是花架子,一旦遇到稍強的外力,就會碎裂一地。”

衛韜說到此處,聲音戛然而止,目光中透射出森寒的殺機。

佢先生身體一顫,面露哀求表情,“不要殺我,求你不要殺我。”

衛韜緩步上前,“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我知道北荒準備如何剿滅青麟山的情報,你只要不殺我,我就將所有密謀盡數告知於你!”

衛韜面無表情,緩緩道,“雖說識時務者爲俊傑,但先生跪的如此乾脆利落,倒是有些出乎了我的預料。”

佢先生喃喃自語,“死亡是終結,是虛無,是湮滅了所有一切的絕望,唯有活着,纔有更多的希望。

我會把所有一切都告訴你,只求你饒我一條小命,反正我已經是個廢人了,就算活着也無法對你造成任何威脅。”

他的聲音迅速低落下去,腦袋忽然歪向一旁,整個人就此失去了所有生命氣息。

“這就死了?”

衛韜微微一怔,就要上前查看。

但腳步纔剛剛擡起,卻又猛地收了回去。

他想起了紅燈會的金長老。

一開始也是裝高人,想要騙得他不戰而退。

後來不想打,也是躺在地上裝死,就算被石頭砸得滿身是傷,也沒有動上一下。

所以和金長老比起來,這位佢先生的表演,似乎稍顯稚嫩了些。

衛韜不動聲色,控制更多的詭絲,悄無聲息沒入佢先生的半截身體。

然後看着他一點點蒼白乾癟下去。

迅速變成了一具真正的乾屍。

“他竟然,是真的死了。”

“而不是詐死想要偷襲。”

衛韜低低嘆了口氣,臉上浮現出複雜難言表情。

對於這位佢先生的實力評價,卻是不得不再向下降低了一個層次。

風雪依舊,北圩鎮內空無一人,寂靜無聲。

林間空地,北勿緩緩睜開眼睛,終於從枯坐了許久的雪地起身,朝着鎮子所在的方向潛去。

“既然已經決定離開,那麼便要將來收集的秘寶帶走,不然這些年豈不是……”

北勿默默想着,忽然在密林邊緣停下腳步。

他緩緩轉身,看向一側的暗處。

恰好對上一雙猶如深潭的眸子,正同樣朝着他看了過來。 Wшw◆ T Tκan◆ C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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