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真武

月朗星稀,天光微明。

整個珞水城都披上了一層白紗。

時有一陣夜風吹過,順着衣縫就往裡面鑽去,帶來深入骨髓的涼意。

柳青緣剛剛吃完飯,在所居的院內慢慢喝茶。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上方的星空,眼前似乎浮現出姑姑姑丈的身影。

那時候他們都還年輕,就喜歡在這樣月光如水的夜晚,帶着更加年幼的她,沿着家旁的小河漫步而行,悠閒平淡地消磨晚飯後的些許時光。

但是,已經逝去的,終究不會再回來。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就再也無法回到原本的模樣。

柳青緣閉上眼睛,原本總是帶着自信笑容的臉上,不知不覺多出少許柔弱的感覺。

“有生就有死,有陰便有陽,同樣有光芒的地方,就有揮之不去的陰影,這是所有人都無法避免的事實,無論你願不願意接受,它一直就在那裡。”

悄無聲息間,一道輕柔似水的女子聲音緩緩響起,在這座空寂清幽的院落中漸漸散開。

柳青緣依舊半躺在靠背椅上,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只是微笑說道,“是啊,有生就有死,既然生的盡頭就是死亡,那人爲什麼還要活着,而不是直接自殺追求最終的結局呢?”

話音未落,陡然猩紅詭絲暴起。

柳青緣也已經不在靠背椅上。

整個人隱入瘋狂扭曲,迎風亂舞的絲線深處,將所有氣機盡數隱藏其中。

就在此時,又是一聲幽幽嘆息,彷彿在她的心間悄然響起。

“吾在某個時間,確實想要直接自殺追尋結局,但在經歷了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後,卻又向死而生,重新活了過來。”

唰!

猩紅詭絲猛然暴漲,朝着某處地方激射而至。

與此同時,柳青緣腳尖輕點地面,毫無徵兆分成兩道身影。

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分別朝着兩側院牆飄去。

“幽玄詭絲,它不是這麼用的。”

猶如山間清泉的悠揚女聲再起,也讓柳青緣不得不停住腳步,轉身向後看了過來。

不遠處,她剛纔甩出的潔白大氅飄然落下,卻在即將觸碰地面的時候,被毫無徵兆出現的一隻纖纖素手拿住,沒有讓它沾染到任何的灰塵。

“談笑間暴起突襲,一擊不中當即遠遁,又試圖以金蟬脫殼之法擾亂吾的判斷。

青緣姑娘反應機敏,心思果決,就算是在整個巡禮司中,也當屬佼佼者的前列。”

一道纖柔身影漸漸顯現在夜幕之中,面帶微笑看了過來。

“姐姐是什麼人,爲何會給我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柳青緣眼中波光閃動,同樣回以友好笑容,“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吾也不知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她款款上前,將那件大氅送回柳青緣手中,“可能是見過面,可惜我已經記不得了。”

柳青緣接過大氅,面上笑容愈發親切濃郁,“也不知道爲什麼,我看見姐姐就覺得很親切,莫非你真的就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姐姐?”

她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注視着指間一縷猩紅觸絲,面上表情若有所思,再次陷入回憶,“看到它,就像是再次回到過去,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停頓一下,她又接着說道,“詭絲可以用來承載玄念,甚至還能寄託真靈,但在柳姑娘這裡,卻僅僅將它當做是簡單粗暴的對敵手段而已。

更進一步去想,他也應該是和你一樣,一直在承受詭絲所帶來的傷害,卻沒有把握到它最爲有用的精髓。”

“承載玄念,寄託真靈?”

柳青緣聲音裡滿是疑惑,“姐姐這兩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青緣小姐身爲巡禮司少卿,又算是符太常那一脈的人,我以爲你應該會知道這些隱秘,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她思索着慢慢說道,“當你踏入玄感境界後,若能感知捕捉到所修功法對應的玄念,之後便可以嘗試用詭絲將其進行復現。

成功後就能時刻觀想體悟玄念靈意,極大提升修行進境,即便是破開玄感成就武道宗師之後,對於修行上也還有着相當程度的助益。”

“至於寄託真靈的說法。”

她幽幽一笑,“上古之時太過久遠,誰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也不敢說事實真相究竟如何。

不過自桂書仿重現詭絲開始,包括當年大內第一高手東禾先生,還有本人老師、定玄派羅青雋等人,都對此旰食宵衣、孜孜不倦探索追尋。

爲的便是以詭絲寄託真靈,試圖打破生死界限,謀求不朽不滅、與世長存之法。”

“不朽不滅,與世長存?”

柳青緣聽到此處,忽然笑出聲來,“我看應該是與世長辭纔對,就像姐姐剛纔說的,有生就有死,有陰便有陽,生老病死、成住壞空,這纔是世間顛補不破的至理。

如果這玩意真像他們說的那麼厲害,那古時真正開創詭絲的人呢,他們的後輩徒子徒孫呢,難道一個個都活到現在了?”

說到此處,她心中念頭忽然一轉,“就在前幾日,我卻是剛剛知道詭絲的另外一種用法,並不像姐姐所說的那樣與玄念真靈有關,反而是將其運用到了沙場戰陣之中。”

“柳姑娘所說的,可是青蓮教的合擊殺陣?”

柳青緣眼波閃動,低沉嘆息,“不是青蓮妖教,而是北荒異族,北荒那邊最精銳的戰陣就是以詭絲交連,氣機相牽,正面衝鋒時甚至能接近武道宗師之力。

這種匪夷所思的殺伐手段,據說便是北荒聖師所創,其間似乎還隱現教門功法的真意,當真是讓人無比驚訝詫異,不知道究竟是教門的什麼人,跑去做了北荒異族的走狗。”

“柳姑娘果然很有意思,所提供關於北荒的信息也很有價值,不枉我專程過來見你一面。”

她沉默思索片刻,緩緩轉身向院外走去,幾步後身形悄然變淡,竟然直接消失在了柳青緣的目光之中。

時間一點點過去。

月色如水,夜風沁涼。

柳青緣怔怔站在那裡,下意識端起旁邊桌上已經冰冷的茶水一飲而盡,許久後才重重呼出一口濁氣。

“竟然是孫洗月。”

“消失了近兩年之久的孫洗月。”

她將大氅披在身上,靜靜看着空空蕩蕩的院子,驀地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她居然一直沒死,還專門來到珞水見我一面,這裡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原因。

畢竟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巡禮司少卿,當初和她也只是因爲祭典大禮有過兩次交集而已,無論怎麼想都找不出吸引到她的理由。”

柳青緣心中念頭紛呈,浮想聯翩。

思索許久,兩人交談中的一句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孫洗月說他也和我一樣,所以說她來找我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於我身後的青麟山衛道子。”

“還好我騙過了她,沒有脫口而出孫洗月這三個字,不然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更重要的是,我剛纔福至心靈,想起先生讓我幫忙探查的北荒聖師,就直接將這一消息給她丟了出去。

看孫道子的表情和反應,很有可能就要直入北荒,與那所謂的聖師面對面做過一場,如果真能驅虎吞狼成功,也算是讓我折騰成了一件大事。”

“不行,必須馬上將此事告知先生,讓他也提高警惕,免得被孫洗月找上門來而不自知。”

柳青緣默默想着,轉身就要朝屋內走去。

就在此時,暗香浮動,悄然而至。

“柳姑娘果然沒有被我完全影響。”

溫潤似水的聲音再次響起,縈繞在柳青緣耳邊。

“你修爲境界僅在練髒,並非天人化生的武道宗師,卻能夠抵擋住吾所激發的玄念,沒有受到應有的影響,應該就是體內擁有當初被吾改化過的詭絲,才能達到如此的效果。”

柳青緣心中猛地一跳,剛想開口再說些什麼,眼前卻毫無徵兆一黑,頓時便失去了所有意識。

片刻後,孫洗月站在牀前,看着陷入熟睡的柳青緣,指間一直把玩的那根猩紅觸絲悄然射出,沒入絨被之中消失不見。

…………

…………

………………

天黑之後,衛韜才從馮家府邸出來,回到了自己家中。

或許是因爲兩顆梵天玄靈丹的原因,在睡了整整一個下午後,馮卿萍的身體狀況已然趨於穩定。

雖然她的精神還是有些不正常的亢奮,時不時會陷入到魂不守舍之中,但至少已經沒有了性命之憂,也就無需他在那裡時刻守護。

吃過晚飯,又陪家人閒談許久,待到他們都睡去後,衛韜才一個人回到房間,開始繼續嘗試以詭絲模擬浮現金剛秘法的玄念真意。

他心態很好,並不着急。

因此就算是一次次的失敗,也都寵辱不驚,淡然處之。

失敗了沒有什麼,無非是稍稍恢復精神之後,再重來一次而已。

但只要真的做成了,對於後續的修行絕對有着難以想象的助力。

玩累了詭絲,衛韜便將注意力投入到其他修行之中。

他意念一動,緩緩擡起雙手。

印訣不斷變化,氣機隨之而動。

最終變爲手指微張,掌心微凸的姿勢。

咚!

一聲猶如心臟躍動的聲音響起,就從衛韜虛握的拳眼傳出。

內裡彷彿真的握住了一顆充滿靈意的心臟,隨着呼吸吐納律動收縮。

所居房間內,他腳步輕盈,繞圈而行,拳心咚咚輕響連成一片,體內又有隆隆雷音,在寂靜無聲的黑暗中悄然盪開。

這就是衛韜自創的打法殺招。

以龜蛇交盤爲內核,以金剛秘法爲驅動,將皇極法印與並蒂雙蓮結合起來,再加上領悟到的陰陽意境,最終演化成的元胎拳印。

隨着時間的推移,衛韜精氣神意不斷拔高,直至達到最終的頂點。

眼前陡然金蓮綻放,又有龜蛇交盤之像漸生,緊接着顯化出一道金光環繞的虛幻身影,漸漸與龜蛇合爲一處,無間交融。

“腳踏玄龜,修蛇環身,北方黑帝,神名真武……”

衛韜神與意合、意與氣合,觀想感知到這尊身影,不由得便是微微一怔,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句描述。

“不,此方天地並無真武大帝蕩魔天尊,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從未聽過牠的神名。

退一步去考慮,就算是有北方黑帝,牠的形象也不是這般,而應該是披髮黑衣、蹈踏龜蛇,仗劍執旗纔對。

所以說顯化在我眼前的非是真武大帝之神像,而是玄武真解、金剛秘法、皇極法印和並蒂雙蓮交織相融後的玄念靈意。”

“但是,眼見得如此神形兼備的形象,當真是讓人無比驚訝,幾乎難以自持。”

只是一瞬的怔仲出神,所有感知意境便盡皆消散,讓衛韜再次回到漆黑一片的房間之中。

剎那間,他汗出如漿,熱氣蒸騰,整個人疲憊虛弱到了極點。

連保持站立姿勢都無法做到,向後幾步直接坐在牀上,眼皮上就像是吊墜了千鈞重物,用盡力量都無法睜開擡起。

從回到府城開始,他就一直沒有怎麼睡覺,甚至沒有好好放鬆休息片刻。

期間不是沉浸修行,就是苦思尋找線索,不僅與北荒赤雷部宗師一番交手,打完了又被馮卿萍妄念所擾,間接體悟感知了那座神秘血池,由此領悟黑水言靈秘法等等。

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停歇,到了此時終於堅持不住,讓他連手指都不想動上一下,只想倒在牀上沉沉睡去。

但在此之前,衛韜還是強撐着來到門外,朝着黑暗處看了一眼。

“主上。”

一個青衫社弟子悄然來到近前。

“我休息一段時間,你們牢牢將府宅守住,有什麼處理不了的情況第一時間將我叫醒。”

衛韜的聲音猶如風中低語,在房前廊下悄然拂過。

“屬下願爲主上效死!”

青衫社弟子垂首肅立,斬釘截鐵說道。

僅僅是站在衛韜身側,他就已經呼吸困難,感覺到巨大的精神壓迫,就連身體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吱呀一聲門響,懾人的壓力悄無聲息散去。

青衫社弟子擡起頭來,眸子裡全都是狂熱眼神。

衛韜從沉睡中醒來,感覺這一覺分外香甜。

就連精神上的虛弱疲倦,都因爲一夜安眠恢復不少。

時間已經到了第二天的午後時分。

窗外的天色有些灰暗,還有撲撲簌簌的輕響,就從院子裡面傳入屋內。

衛韜打開房門,寒風夾雜着雪花撲面而來。

除了清理出來的路面外,地上已經堆積了厚厚一層白雪,遠處的大樹也變得銀裝素裹,分外美麗。

“小弟醒了?”

衛葒聽到動靜,從廚房內探出頭來,“鍋裡的飯菜一直給你熱着,我和母親又烙了你最喜歡吃的精肉大餅,要是餓了的話我現在就給你端到屋裡。”

衛韜微微一笑,“不用那麼麻煩,我直接去廚房吃就行。”

炒菜、滷肉,鍋蓋大小的肉餅,再配上一罈燒酒,這頓飯吃得衛韜心滿意足,將僅剩的疲憊盡數逐出身體。

如是足不出戶的感悟修行,一晃幾天時間悄然過去。

雲層愈發低沉,雪也越來越大了。

紛紛揚揚灑落下來,將天地盡數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衛韜身披大氅,手撐紙傘,緩緩行走在長街之上。

兩個青衫社弟子安靜跟隨,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書生,帶着青衣小帽的書童踏雪出遊。

轉過幾條街巷,衛韜徑直進入馮家府宅。

這次除了馮贇海外,還有一個身着月白長袍的中年男子,就在進入內宅的門前等待守候。

衛韜就在數步外停下,收起紙傘躬身一禮,“元一弟子衛韜,見過節度使大人。”

中年男子緊走幾步,滿面笑容道,“道子俠肝義膽,救小女於危難之際,老夫心中感激不盡,又豈敢受道子之禮?”

說着,他轉頭看向馮贇海,“催一下後廚,讓他們動作快些,再告訴管家將其他事情全部推掉,今晚我什麼都不做,只陪着衛道子吃酒。”

“是。”馮贇海點頭應下,當即轉身離開。

馮卿萍剛剛醒來,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喝着蔘湯。

見到衛韜進來,她當即起身,屈膝一禮,“道子之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

“你身體虛弱,最好不要過多走動。”

他御使觀神望氣術,目光落在馮卿萍眉心正中,片刻後微微點了點頭,“精神狀態還算不錯,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近期還是以休養生息爲主。”

停頓一下,他又接着說道,“等你再恢復幾日,我就傳你一部修行法門,好好練習後當能強健體魄,穩固心神。”

馮卿萍再行一禮,柔柔應了聲是。

隨後卻又有些憂愁道,“自從真正醒來後,我總能感覺到異物在體內蜿蜒遊走,此時往往令人幻象頻發,生出難以忍受的痛苦折磨,不知道子可有解決的辦法。”

“如果是其他情況,我倒是能嘗試着將那些異物抽離,但同心結卻不一樣,我也不敢隨意出手。”

說到此處,衛韜沉默許久,“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熬。”

“熬?”

馮卿萍頓時愣住,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衛韜點點頭,“是啊,就算是寧道主來了,你這種情況也只能靠自己去熬。”

馮卿萍嘆了口氣,“請恕我冒昧無禮,還要再問一下衛道子,如果熬不過去又會怎樣,熬過去了是不是就能變回原來的模樣?”

“熬不過去,你就會瘋掉。”

衛韜靜靜看着她,又補充了一句,“或者是在你瘋掉之前,就已經死了。”

“至於什麼時候能真正熬過去,需要你自己在一次次的妄念折磨中尋找答案,什麼時候找到了,什麼時候就能得到解脫。”

馮卿萍長長的睫毛輕顫,似乎想擠出一絲笑容,最終卻沒有成功。

許久後,她才一聲幽幽嘆息,“聽聞道子所言,我才發現前路是如此艱難。”

衛韜表情平靜,語氣平和,“好聽的話我也會說,不過這沒有任何用處,只會讓你麻痹大意,變得盲目樂觀。

待到發現自己所想的與真實不符,反而更容易萬念崩解、心神動搖,結果定然更加悽慘。”

馮卿萍點點頭,有些出神地道,“在道子過來之前,我半夢半醒,眼前交替出現兩個不同場景,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兩個不同場景?”

衛韜微微皺眉,示意她接着說下去。

“第一個場景彷彿是燈光昏暗的山洞之中,有一座充滿了鮮紅液體的水池,中間的石臺上端坐着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白袍女子,正在和荒淼講述着什麼。”

她說到此處似乎有些頭痛,便擡手按壓着兩側太陽穴。

過了片刻才接着說道,“第二個場景是一座位於郊野的莊園,裡面的建築風格倒是和我們平常見到的沒有太大區別,只是很多地方的設計有些偏舊,似是在幾十年前有過流行。”

或許是因爲對園林建築很感興趣,又親手設計過城外綠柳莊園的緣故,馮卿萍對第二處場景的描述明顯詳細許多。

就好似她真的去過那裡,身臨其境遊覽賞玩一般。

衛韜坐在一旁安靜傾聽。

隨着講述的深入,他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認真。

彷彿不只是馮卿萍去過那座莊園,就連他也曾經在裡面呆過很長時間,對於很多地方都留有深刻記憶。

又聽了片刻,衛韜幾乎可以確定,馮卿萍所講述的這座山莊,他好像真的去過,而且真的在裡面盤恆了不短的時間。

最後臨離開前,還放了一把火,將它燒了個乾乾淨淨,只剩下一片黑灰。

馮卿萍還在說着,“在那座山莊內,我又看到了一箇中年男子的背影,他沿着陰森幽暗的臺階一直向上,轉了不知道幾道彎纔來到地上,渾身都散發着令人心悸的血腥氣息。”

衛韜忽然開口問道,“從臺階來到地面,是在莊園內部的什麼位置?”

“應該是在花園後面,因爲那個中年男人出來後,我越過他的背影,恰好就看到了前面不遠處的各種花草植木。”

說着說着,馮卿萍忽然面露恐懼神色,“又來了,他們又來了。”

她身體劇烈顫抖,連坐姿都保持不住,噗通一聲跌落地上,眼神呆滯喃喃自語。

衛韜靜靜看着她,等待着她一點點恢復正常。

就連丫鬟趕來想要攙扶,也被他打斷制止,沒有靠近過去一步。

時間一點點過去。

窗外寒風呼嘯,大雪紛飛。

屋內又有嗚嗚低泣,混入風中猶如鬼哭。

許久後,馮卿萍才慢慢平靜下來。

她擡起頭,第一眼便看到端坐不動的衛韜。

頓時掙扎着起身,整肅衣衫屈膝一禮,“小女子見過衛道子,剛纔若非道子出手相救,或許我早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衛韜示意讓她坐下,開口問道,“你剛剛看到了什麼,誰又來了?”

馮卿萍表情茫然,搖了搖頭,“回道子的話,我什麼都沒有看到,只記得我被那位北荒公主控制住了身體,然後道子便從天而降,來到了我們兩人近前。”

“都忘記了麼,看來同心結比我想象的還要複雜,也不知道當初白悠悠是怎麼忍受的諸般痛苦折磨。”

衛韜再次御起觀神望氣術,仔細觀察她的狀態,片刻後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如今之情況,讓你按部就班開始修行似乎有些行不通,那就只好另闢蹊徑,嘗試另外一條道路。”

“如果我設想的辦法有效,當能緩解馮小姐的痛苦,甚至還可以提升你的修行進度。

而若是此路不通,你就要多受一份妄念折磨,甚至比現在還要更加悽慘許多。

那麼到底要如何選擇,馮小姐可以自己拿個主意。”

馮卿萍嘆了口氣,臉上反而露出一抹笑容,“回道子的話,我已經這樣了,就算是再慘又能慘到哪裡去,道子不要有任何顧慮,儘可以放手施爲便是。”

“好,你什麼都別想,只需要看着我的眼睛。”

話音落下,他凝視着她的眼睛,精神意志悄然拔高,整個房間內的氣氛漸漸變得凝滯。

馮卿萍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眼前卻是陡然一黑。

所有一切消失不見,只看到一片璀璨金光,就從茫茫黑暗深處冉冉升起。

彷彿一輪金色大日,光芒萬丈映照四方。

而在光芒最盛處,還有一尊若隱若現的金甲神靈,緩緩睜開眼睛,低頭俯瞰下來。

轟!

馮卿萍如遭雷擊,整個人猛地僵硬不動。

絲絲縷縷的鮮血從她七竅中淌出,順着面頰滑落下來,看上去血腥恐怖,仿若厲鬼。

“你看到了什麼?”

衛韜的聲音彷彿從天邊飄來。

馮卿萍還未回過神來,喃喃自語說道,“我看到一片金光,還有一道身影,就從光芒中心升起。”

“這就是我準備傳授給你的修行法門,名爲金剛秘法,你此後需要時時回憶,將這一幕景象深深印入意識,再配合上相應內練法的洗練打磨,應該就能幫你熬過許多時日。”

衛韜一邊說着,起身向外走去,很快出了溫暖如春的房間,來到外面寒風呼嘯的雪中。

吱呀一聲輕響。

在側邊廂房等待的馮節度使迎了出來,“衛道子,小女如今情況如何?”

衛韜想了一下,“不是很好,不過也壞不到哪裡去,最主要的還是她自己能夠想開,其他人就算是想幫忙,也很難起到太大的效果。”

走出幾步,他忽然又道,“好像也不能說的太過絕對,我最近準備去見一位朋友,倒是可以請她來和馮小姐深入交流,做一番開導勸解。

以她的心態和經驗,說不定真能讓馮小姐堅定心境,以更加振奮的精神面對諸般磨難。”

“那就勞煩衛道子了。”

馮節度使一聲嘆息,隨後很快調整了語氣,“道子這邊請,老夫已經備好席面,就等着與道子坐而論道,把酒言歡。”

此時此刻,衛韜的心思早已經飄飛到了珞水。

他甚至想要雪夜出城,叫上柳青緣前往曬金場,再探桂書仿那座只剩下一片廢墟的莊園。

但卻又不好拂了馮節度使的面子,就只能暫且按捺住心思,跟着他一路穿過道道長廊,朝着宴會廳而去。

也只能是等到今夜過後再南下珞水,看一看當年攪得巡禮司和教門不得安生的詭叔,到底在那座莊園內留下了什麼東西。

就在同一時間。

相比於齊州府城的大雪紛飛,曬金場的風雪就小了很多。

只有星星點點的冰屑,旋轉着落在地上,甚至不能鋪滿岸灘之外的林地。

岸灘上堆積着小山一般的細沙,等待着天氣轉好之後,再通過珞水河道的支流裝船運走。

一隻野兔從洞中鑽出,警惕觀察着周圍的情況,到處尋找着可以果腹的食物。

忽然間,野兔的身體猛然向後一縮,緊接着便飛快地朝着它藏身的土洞跑去。

就在此時,一個打着紙傘,身披大氅的年輕女子緩步進入林中。

泥濘溼滑的道路對她沒有任何影響,不僅衣衫上上滴水未沾,甚至就連腳下的皮靴都沒有多少泥水的痕跡。

一陣寒風吹過,無數冰屑雪花從樹上掉落,打在素白紙傘上面,發出密集的清脆響聲。

看着倉皇逃走的野兔,她只是悠然一笑,隨即擡起頭來,安靜注視着前方靜謐的黑暗深處。

那個方向,正是桂書仿在三十餘年前修建的莊園。

一刻鐘後。

她在一片還殘留着焦黑的地面前停下腳步,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的廢墟。

“桂書仿最後的隱居之地,竟然已經衰敗成了如此模樣。”

孫洗月低低嘆息一聲,緩緩閉上眼睛。

以其所站的位置中心,陡然風停雪住,盡顯空靈寂靜。

而在她的意識深處,彷彿有一幅畫卷緩緩展開。

亭臺樓閣、假山流水,長廊迴轉,房舍櫛比。

又有位於其中的花園,亦是繁花似錦,綠蔭蔥蔥。

從她的角度去看,就是從高處向下俯瞰,將整個莊園完美復現,每一處的景色都盡收眼底,纖毫畢現。

其中佈局之精妙,景色之精緻,足以讓人流連忘返。

不知道多久之後,孫洗月一點點睜開眼睛,眸子裡再也不見了別緻典雅的園林景觀,滿是焦黑的殘垣斷壁再次浮現眼前。

她緩緩向前,步入廢墟深處。

最終在一塊傾倒的殘破石碑前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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