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瀰漫。
入目處一片白茫茫的顏色。
就連陽光都無法照射進來,整個天地都顯得有些陰鬱晦暗。
衛韜走着走着,不知不覺便停了下來。
在他的眼前,霧氣正在快速消散。
就連空曠荒野都隨之變了模樣。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沒有任何徵兆便矗立眼前。
就像是以前一樣,他的感知再次出現了“重影”。
一邊是金碧輝煌的宮殿。
一邊是白霧瀰漫的荒原。
兩者彷彿完全重疊,卻又涇渭分明,給他帶來相當煩悶的體驗。
虛空之眼修士很快發現了他的不妥,當即圍成一圈將這片區域牢牢保護起來。
就連在遠處遊弋的金甲道兵,也被葉先生迅速召回,用最快速度佈置出裡三層外三層的嚴密防線。
衛韜看着這一切的發生,卻是將大部分注意力投注到了那座宮殿上面。
伴着低沉而又空洞的聲音,殿門被緩緩打開了。
內裡空空蕩蕩,只有最深處的寶座在散發着幽冷光芒。
還有一道若隱若現,被輕紗薄霧籠罩的身影,正在從座位上緩緩起身,朝着殿門外投來好奇的目光。
“在你的身上,有着似乎來自於天外虛空深處,讓我感受到極大威脅的各種靈意。
但除此之外,好像還蘊含着一道令我倍感親切的熟悉氣息,它彷彿對我至關重要,但我卻想不起這道熟悉氣息的來處。”
“所以說,或許通過你的見聞,便能給予我更多啓示,讓我能夠尋回曾經的記憶。”
那道虛幻身影慢慢說着,從寶座上一步步走了下來。
然後無聲無息消失不見。
聽她說話,應該是個女人。
也有可能是聲音溫柔細膩的男人。
不過對於衛韜來說,女人也好,男人也罷,其實都不重要。
就算是不男不女的人妖,他也同樣喜歡。
畢竟食物不需要區分性別。
營養美味纔是最重要的要求。
尤其在衛韜的感知中,對方就是純粹到不能再純粹的真靈魂體。
比珍貴魂晶還要令人垂涎欲滴。
所以說,不管蟲族母神在他面前顯化出什麼樣子,他都對她甘之如飴。
衛韜凝神屏息,沿着殿前的金色臺階徑直向上。
他一把推開正殿的大門,將猙獰龐然身軀硬擠了進去。
至於裡面可能存在的危險。
以他現在的境界實力,確實還達不到真君的高度層次。
或許同樣不是那頭月獸的對手。
但真要是對上裝神弄鬼的蟲族母神,雙方毫無保留做一場生死,最後還真不一定是個什麼結局。
宮殿內部,地面鋪滿白玉,透射出柔和潤澤的光芒。
殿內似乎燃燒着什麼東西,嫋嫋青煙冉冉升起,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淡雅香氣。
只是靠近了嗅上一口,便不由得讓人心曠神怡,就連真靈神魂彷彿都輕鬆愉悅了幾分。
衛韜慢慢向前,站在了蟲族母神剛剛所在的寶座近旁。
他沉默不語,仔細觀察着座位後方的一盞青燈。
淡淡火苗安靜燃燒,頓時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衛韜伸手在面前揮過,攪動青煙加速飄散,凝聚精神深入感知。
他總感覺似乎哪裡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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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還莫名涌起淡淡的憂傷。
感嘆生命之易逝,生死之無常。
這種感覺愈發濃郁,不由得讓衛韜有些心情煩躁。
一般情況下,他不太喜歡鑽牛角尖。
更不喜歡彎彎繞繞,只喜歡以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問題。
但在有些時候,他卻又自認爲是個枯燥無味,還相當執着的人。
當初剛剛修習武道,他可以強忍頭痛欲裂的煩悶,盯着一團亂麻般的洗月圖錄整個夜晚。
後面也可以爲了思考某部功法,一連數月時間不眠不休,滿腦子都被各種各樣的推演思路佔據。
就好比現在,在一片荒誕虛幻的寂靜中,他反而在專心致志觀察身前的青燈孤火,只因爲它們看上去隱隱有些熟悉,卻又一時間沒有讓他找到來處。
時間一點點過去。
或許在這裡,時間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意義。
唯有青燈火焰靜靜燃燒,彷彿能夠穿越時空長河,從遙遠過去透視現在,也不知能不能映照未來。
衛韜感覺有些頭暈腦脹,於是便將那盞青燈拎起,直接塞進了嘴裡。
咔嚓一聲脆響。
尖銳獠牙猛地合攏。
將讓他感到焦躁煩惱的源頭直接撕裂,變成大大小小的碎片,又很快被進一步尖牙利齒切碎磨爛。
轟!!!
眼前場景再次變幻。
金碧輝煌的宮殿瞬間消失不見。
衛韜微微皺眉,繼續看了下去。
而在雙眸深處,映照出一幕幕光怪陸離的場景,讓他也爲之屏息凝神,不由自主收斂了一切思緒。
“原來神隕之地,就是那位真界仙君的墳墓。”
“她最終還是來到月獸墜落身亡之地,並在這裡選擇安靜死去。”
衛韜低低嘆息一聲,見證了一位真君的死亡全過程。
她的真靈神魂已然崩潰破碎,身體卻依舊保持着強大活力,但隨着時間的不停流逝,終究還是一點點腐朽衰敗,直至與此方天地融爲一體。
真靈神魂化作靈意,縈繞虛空久久不曾散去。
肉身融入神隕之地,將這裡變成生命禁區的絕域。
但是,直到此時此刻,衛韜都沒有找到真界仙君和蟲族母神的聯繫。
忽然,一幕景象映入他的視線。
讓他不由得眯起眼睛,瞳孔也驟然收縮。
他看到了不同種類的蟲子。
非是擁有智慧,可以借用天地靈意的蟲人,而是那些隨處可見的真正蟲蠆螻蟻。
它們在泥土中翻來翻去,尋找可以吃的食物,用以延續種羣的生存。
濃郁到有如實質的靈意壓迫下來,讓其他大型動物直接暴斃,僥倖活下來的也紛紛對這裡避之不及,卻無法對這些蟲子產生致命影響,於是它們便在此繁衍生息,發展壯大起來。
甚至漸漸衍生了靈智,學會了感知借用靈意,開啓了獨特的修行道路。
就連形態也一點點脫離蟲身,愈發朝着人形步步靠攏。
衛韜看到此處,已經大致猜測出此方天地蟲人爲何能夠出現。
月獸和真君的屍體融入化作神隕之地,就是這些蟲族種羣食物的主要來源。
就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在這些蟲子的進化樹上輕輕撥動了一下,便將其完全轉到了截然不同的其他方向。
而在此過程中,神隕之地的蟲族也開始了不斷的分化。
其中更適合接納感知靈意的族羣,迅速凌駕於其他普通蟲羣之上,也是後來諸如靈蝶等血脈貴族的祖先。
再然後,戰爭爆發了。
爲了神隕之地的控制權,也是爲了爭奪誰纔是靈血傳承的最尊貴正統,多個大族羣之間開啓了極其慘烈的交鋒。直殺得血流漂櫓、屍橫遍野,不知多少尊貴血脈損失慘重,甚至被滅族清空。
衛韜甚至看到了刀螳一族,作爲靈蝶貴族的附庸,在戰場上被作爲衝鋒陷陣的炮灰使用。
虛幻場景飛速閃過。
蟲族內戰愈演愈烈,反而促進了不同血脈的大融合,甚至讓它們對於靈意的感知更加細緻深入,靈智和實力也隨之步步攀升。
因爲死掉的蟲族戰士也是食物。
大家又都蘊含天地靈意。
如此相互吃來吃去,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之下,竟然以這種方式達到了進化的目的。
就在此時,蟲族母神出現了。
牠似乎是自蟲羣意志中誕生,卻從未顯露實體,只是降下神諭確定守護者一族,並命令其他族羣全部遷出神隕之地,各自選擇合適的棲息區域。
就此終止了綿延許久的蟲族內戰,也形成了延續至今的蟲人勢力格局。
最後一幕場景悄然消失。
衛韜眼前一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宮殿之中。
古舊青燈不見蹤影。
寶座上再次出現了那道纖細窈窕,輕紗覆面的身影。
“你,看到了什麼?”
她朱脣輕啓,緩緩問道。
“我見到了一鯨落而萬物生……”
衛韜剛剛說了一句,卻毫無徵兆閉口不語。
他安靜看着那道虛幻身影,與輕紗下宛若幽潭的眼眸對視,“在開始講述之前,我希望知道伱的名字,再看一看你被面紗遮擋的容顏。”
“我的名字,我的容顏……”
她一點點解下輕紗,露出一張有些模糊不清的面孔。
“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從我誕生靈智開始,一直到現在爲止,我心中雖然會不時冒出一些碎片般的意識,卻是完全想不起自己的來處,因此便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同樣無法真正確定自己的樣子。”
衛韜沉默下來,心中剎那間不知多少念頭閃過。
眼前的蟲族母神,很有可能便是那位真君的真靈殘念所化。
更進一步去想,那隻看不見的大手悄然撥動,各個蟲族種羣出現在神隕之地,然後開啓靈智與進化之旅,或許也是一縷真靈殘念引導下的結果。
再後來,蟲族爆發內戰,不同血脈貴族因爲戰爭而融合,並在此基礎上誕生了母神意志,同樣大概率和真靈殘念脫不開關係。
除此之外,還有星環之主的存在,以及他在那場生死交鋒後得到的“夢境”,好像又都能和眼前的一切扯上關係。
此時此刻,衛韜總算是完全明白,爲什麼進入神隕之地後,蟲族母神能從他身上感知到熟悉而又親切的氣息。
畢竟星環之主曾經是真君的侍女,而且極有可能肩負着爲其傳導記憶,最終將其“喚醒”的重任。
但問題就出現在這裡。
她們怕是誰都沒有想到,在真君真靈崩解、肉身破滅後,星環界主還未等趕來將其“喚醒”,便又迎來了新一輪的破滅災劫,並且因此遭受重創陷入沉眠。
待到星環之主好不容易熬到破滅結束,準備慢慢恢復自身的時候,卻又因爲一個溫柔善良的女人,讓大神術師章嵇痛失青梅竹馬的白月光,從而招致不惜代價的瘋狂報復。
不僅讓星環之主將復甦時間大大向後拖延,甚至最終因此命喪黃泉。
衛韜將一顆顆珠子連成串,在腦海之中大致拼湊出一個猜想。
如果他的猜測是正確的,那還真是令人驚訝不已。
也對於真界仙君的手段,有了更深一層的認知。
“什麼是一鯨落而萬物生?”
“你有沒有從青燈孤火中看到我的過去,知不知道我究竟是何來處?”
“你爲什麼不做出迴應,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雖然我並不清楚界主的意思,但那位虛空惡魔的界主已經察覺到了我的存在。
因此我需要暫時從你的身邊離開,等我再恢復一點力量後,就會再次回來。
希望到了那個時候,你能給我一個準確詳盡的答覆,能讓我真正認清自己,找回遺失的過去。”
她接連又問了兩句,聲音卻漸漸低沉下去,直至再無任何聲息。
幾乎在同一時間。
隨着虛無縹緲聲音的消失,金碧輝煌的宮殿也迅速化作虛無,唯有氤氳白霧籠罩天地,再次回到了神隕之地的荒野深處。
“聖靈殿下,聖靈殿下!?”
衛韜睜開眼睛,精神意識還有些發矇。
耳畔傳來擔憂的低呼,還有誘人的食物香味,就在同時鑽進鼻尖。
咔嚓!
他三尾雙爪齊動,抓起大量蟲族守護者戰士,其中甚至還包括了躲閃不及的兩個道兵,然後將它們盡數送進嘴裡,咀嚼幾下後便吞嚥腹中。
吃了一口還有些不過癮,衛韜便左右開弓、批量進食,用以補充剛纔的消耗。
葉先生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緊皺的眉頭也在此時舒展開來。
他眼看着兩個金甲道兵被吃,非但沒有任何阻攔,甚至還揮手召來一整隊道兵,將它們主動送到衛韜口中。
“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他是個好人呢?”
“再這樣下去的話,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對他動手了。”
衛韜嚥下最後一口食物,滿足地緩緩閉上了眼睛。
隊伍繼續出發,朝着神隕之地深處前進。
李部主來到葉先生近旁,“剛纔那段時間,先生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李部主也察覺到了嗎?”
葉先生思索着慢慢道,“就在聖靈停下的時候,我隱約感知到了一道精神波動,卻又無法當即準確捕捉到對方,而等我抽絲剝繭發現端倪之時,它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說到此處,他回頭看了一眼,“還要多虧了聖靈的示警,如果沒有它的話,我甚至有可能根本發現不了剛剛出現的異狀。”
第六部主眉頭緊皺,眉宇間有些擔憂,“越往前進,干擾感知的霧氣便愈發濃郁,如果對方帶着敵意再次出現的話,老朽恐怕麾下的這些小崽子有所閃失。”
“李部主無須擔心。”
葉先生輕咳一聲,從懷中取出一杆黑旗,“我已經記住了那道精神波動,它不來則已,只要敢來,定要讓它有來無回。”
衛韜還在往嘴裡塞着魂晶,作爲飯後必不可少的點心。
然而就在黑旗被拿出的一刻,他甚至忘記了咀嚼吞嚥。
所有目光都被那杆旗子吸引了過去,就連嘴裡的魂晶,都瞬間失去了原本甜美的味道。
第六部主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眉宇間的擔心漸漸斂去。
他伸手從身前白霧拂過,“我前次去總會的時候,聽說會長大人似乎突破了當前境界,達到了更加玄妙的高度層次?”
葉先生將黑旗收起,擡頭仰望着被霧氣籠罩的天空,表情在這一刻變得有些複雜難言。
“會長當時確實可以突破那層屏障,但卻在最後一刻又退了回來。”
“退了回來?”
第六部主滿是疑惑,“請先生恕老朽無知,卻是想不明白會長大人爲什麼會退,難道說和我們此次執行的任務也有着些許聯繫?”
葉先生沉默許久,並沒有直接作出迴應,只是幽幽嘆息着道。
“會長曾經說過,生死輪轉,成住壞空,一切都像是因果循環。
遵照着彷彿存在,卻又似乎並不存在的規律運行,若無法跳出,便只能在其中不斷沉淪,直至墜入什麼都不存在的黑暗虛無。”
“所以從上古到如今,那些大修行者纔要追求長生久視,超脫永恆。
但無論是當初混沌未明的古神,還是神通自生的聖靈,以及曾經稱霸一方的巨擘大能,都在歷次破滅中肉身損毀,真靈破滅,幾乎沒有誰能逃過災劫。”
“更可怕的是,隨着時間推移,大破滅似乎來得越來越頻繁,而且受到影響的超凡者的實力層次,也呈現出越來越低的趨勢。
從上古時期的古神、聖靈,一直到上次大破滅中大批寂滅的界主天仙,甚至有跡象已經蔓延到了地仙層次修行者的身上。
或許等到下一次破滅災劫降臨之時,整個黑暗虛空、諸天界域,仙人修士便會被一掃而空,甚至之後再無超凡力量的存在,也無超凡生靈存活的空間。”
葉先生收回目光,緩緩搖了搖頭,“會長就是在即將突破的時候,感知到了隱藏極深的惡意,所以纔將邁出的那一步又縮了回來。
自此此後,會長便開始到處尋找關於真界破碎的線索,想要從中尋找到被時光長河隱藏起來的秘密。”
第六部主嘆了口氣,“如此說來,或許在不久之後,若是真有下一次破滅災劫降臨,我們怕是都很難逃過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