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霽霧升騰,赤練紅線涌動。
遮罩籠蓋天地,牢牢包裹住了位於其中的兩道身影。
十數個呼吸過後,所有猩紅血線開始向內回收。
無聲無息沒入一根手指,再也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滿懷期待看向跪伏不動的遽欏,“功法內容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剛剛又當面給你做了一次演示,那麼到底是什麼地方出現了問題,你有沒有思考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極度驚訝迷茫過後,遽欏不得不收斂思緒,開始深入仔細推演,還有沒有讓赤練紅線再進一步的方法。
但話說回來,哪怕只能做出一丁點兒的改進,對於剛剛聽完了功法全部內容的它而言,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
遽欏心中毫無底氣,卻又不敢有分毫表現。
它低頭苦思冥想,竭盡全力想要幫助他突破屏障,能夠將生命值強度打破極限繼續提升。
雖然從赤練紅線的內容分析,真就是一部基礎到不能再基礎的修行功法,以它橫跨兩個紀元的眼界見識,似乎隨隨便便都可以提出許多改進建議。
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在這位將赤練紅線攀升至接近百萬線的境界之後,這部武道功法早已經到了改無可改,進無可進的程度。
畢竟這是衛韜動用狀態欄神秘氣息,先是由簡到繁,再去繁就簡,才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高度層次。
完全可以用增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來形容。
所以說,就算是在現有基礎上再提升一道血線,它需要做的便是打破現有近乎完美的平衡狀態,然後再去建立一個全新的,更加優化的體系結構。
其難度之大,已經有些超出了它的理解範疇。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衛韜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但遽欏思來想去,腦袋都要變成了一團漿糊,卻還是無法找出能夠改進的地方。
太難了。
實在是太難了。
直到此時它才忽然發現,比起那些極度艱深晦澀的玄奧秘法,這種看似簡單基礎,卻又直指生命層次本身的修行功法,改進提升的難度反而更加大上了不知道多少倍,甚至已經到了讓人無處下手的程度。
“找到辦法了嗎?”
忽然間,衛韜低沉的聲音在它的耳畔響起。
讓遽欏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心臟猛地縮緊,呼吸都爲之停滯。
它沉默許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功法就是這樣的功法。
基礎到了無法再基礎的地步。
但想要給出一個合理解釋,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爲這件事情本身,就屬於讓它無法理解的範疇。
遽欏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到底怎樣去修行,才能將這部功法提升到這般境界高度。
更不要說還得在此基礎上打破藩籬,繼續向上提升至一個全新的層次。
但既然這位已經發問,它卻又不能長時間裝作啞巴閉口不言,因此只好在記憶中一遍遍搜索,想要尋找到與之類似的情況出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
遽欏愈發緊張恐懼。
它設想推演了不止一個思路,卻都在不同環節被阻擋卡住,根本無法達到剛剛萬千血線涌動,佔據天地虛空的高度層次,更不要說發現解決問題,將其再向上推進提升一步。
不知道多久之後。
直到衛韜再問一遍,遽欏才緩緩搖了搖頭,艱難開口說道,“沒,還沒有。”
“你到底有沒有發現問題所在?”
衛韜眉頭皺起,面色一點點冷了下來,“還是看到了問題卻不想說,正在想方設法準備說辭來騙我?”
這樣一頂帽子扣下來,遽欏頓時冷汗淋漓,渾身顫抖不已。
它便在此時靈光閃現,陡然想到了之前被自己忽略的某個方向。
遽欏深吸口氣,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些變了調子,“回陛下的話,並非是屬下不願說,而是陛下現在所面臨的問題,似乎和所修的赤練紅線秘法本身沒有關係,但對於這一點屬下又不敢確認,所以才表現得有些猶豫遲疑。”
“哦?”
衛韜眼中波光閃動,面上表情若有所思,“無法繼續提升的原因,竟然和我所修的功法無關,那麼按照你的意思,難道是我本身的緣故?”
遽欏很快理清思路,語言也順暢起來,“陛下如今難以繼續提升,或許真的和赤練紅線的修行秘法無關,而是您的生命層次已經抵近了這一紀元所能容納的上限。”
“就像是上一紀元最強的那些超凡生靈,在終末之劫降臨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也已經是進無可進,升無可升,就像是面前矗立着一座看不到邊際的高牆,不管怎樣向上攀爬都難以將之跨越過去。”
“這一紀元的生命層次上限?”
“你找尋的這個理由,其實還不如直接說沒有。”
衛韜眉頭皺起,沉默許久,最後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如果我之前沒有鴻蒙道體,也沒有在時空長河之外與主宰一戰,或許還真的要被你給騙了過去。
但是,你似乎並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專一修行赤練紅線之前,無論是從修爲境界,還是生命層次來看,當初的我都要比現在更強,結果你竟然有臉大言不慚,此時的我已經達到了本紀元的生命上限?”
咔嚓!!!
遽欏被卡住脖頸拎了起來。
衛韜將它送到嘴邊,直視着那雙充滿恐懼的金瞳,“現在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希望你能組織一下語言,爭取給我一個足夠合理的解釋。”
被牢牢禁錮壓迫之下,遽欏反而冷靜下來,“回陛下的話,以屬下在上一紀元的經歷來看,生命上限並沒有一成不變的恆定界線,而是會隨着整個紀元的興盛衰敗出現很大浮動。
比如說在上一紀元興盛繁茂之時,無論是超凡生靈的數量,還是所能達到的高度層次,都要遠遠超過紀元由盛轉衰,由壞到空的階段,這也是許多強大生靈逐漸陷入沉睡的最主要原因,直到終末之劫降臨之前才從休眠中齊齊醒來。”
“生命上限並非一成不變?” 衛韜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某個或許存在的可能。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再結合之前瞭解到的情報,在整個長河還未真正由壞轉空前,時空主宰便引來終末之劫降臨,倒是又多了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
更進一步去想,當初在時空長河外的一戰,也許並非像他所以爲的那般勢均力敵,而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情況。
換句話講,對他來說確實是豁出一切的生死交鋒,但在時空主宰的視角之中,真正的重點卻並沒有放在他的身上,而是將相當一部分精力放在了寂滅時空長河,以此引動生命能量潮汐招致終末之劫降臨上面。
衛韜默默想着,心中忽然一動,收斂思緒聽遽欏接着說了下去。
“陛下若想打破界限,繼續向上提升生命層次,或許只有一條道路可以嘗試。”
“什麼道路?”
遽欏深吸口氣,又重重吐出,“這條唯一可能成功的選擇,便是走上一紀元超凡生靈的道路,然後讓它們無路可走。
也就是按照它們在終末之劫降臨後所做的計劃,陛下完全可以將之全盤接收過來,將前後兩個紀元的超凡之力兼容幷蓄納入本體,如此或許便能打破界限,臻至更高的生命層次。”
衛韜若有所思,片刻後卻緩緩搖了搖頭,“雖然沒有像你一樣想那麼多,但其實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無論是時空長河的本源之力,還是諸般聖靈真意,都來者不拒將它們盡數吞噬吸收,結果卻並沒有如你所說打破界限,來到更高的生命層次。”
遽欏沒有猶豫,語速飛快說道,“陛下想要達到新的高度,首先必須建立新的平衡,但從現在表現出來的情況分析,前後兩個紀元超凡力量的平衡似乎並未真正達成。”
“想要達到新的平衡,就必須吞噬吸收更多的長河本源之力。”
“只是一旦來到蒼穹之上,再想要避開時空主宰的注視,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衛韜默默聽着,隨後陷入沉思。
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尊雕塑,矗立在虛空之中一動不動。
不知道多久之後。
垂手肅立的遽欏猛地擡起了眼睛。
咔嚓一聲輕響,彷彿就在它的意識深處直接響起。
遽欏循聲望去,眼前已然不見了那道紅衣紅袍的身影。
任憑它如何探查感知,都再也尋找不到對方一絲一毫的蹤跡。
唯有遺留下來的淡淡血霧,告訴它剛剛發生的一切真實不虛,而不是一場匪夷所思的夢境而已。
遽欏緩緩靠近那團若有似無的紅霧,然而還未真正觸碰到霧氣邊緣,便被其散發出來的恐怖壓迫力量所震懾,渾身顫抖着一動也不敢動彈。
它本能地跪伏下來,下意識擡頭仰望蒼穹。
目光透過厚重雨雲,投入更上方的黑暗虛空,彷彿看到了一道紅衣紅袍的身影,正凌空虛渡穿行其中。
前後左右,上下四方,盡是灰濛濛的一片。
衛韜緩緩行走其中,被霽霧流雲包裹的身影若隱若現,彷彿並不存在一般。
他能感覺到生命能量的流逝,被周圍的黑暗吞噬汲取,然後又化作甘霖之雨,墜入被重重籠罩的遺失之地。
不過對於逼近百萬紅線的他來說,這點兒消耗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即便生命流失速度再快上十倍,想要將他的生命能量消耗殆盡,也需要不知道多少歲月才能完成。
也就是他一直在以乘雲駕霧之法隱藏自身,沒有反向吞噬黑暗虛空中的生命能量,不然根本不會流失散逸,甚至還有可能會一頓吃飽撐到自己。
所以衛韜根本就無所謂,也沒有加快速度的想法,就這樣循着那種若有似無感應,一路不停向前走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
也許在時空長河步入寂滅的現在,黑暗虛空中已經沒有了時間流逝的意義。
衛韜緩緩前行,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忽然,他驀地睜開眼睛,轉頭朝着左側看去。
那裡一道白色光芒蜿蜒遊走,彷彿擁有靈性一般悄然閃過。
唰!!!
陡然猩紅血霧升騰,赤練紅線暴增。
將那道熾白光芒牢牢禁錮束縛其中。
下一刻,衛韜喉嚨涌動,做出咀嚼吞嚥的動作,隨即再次消失無蹤。
不久後,他又看到了一道赤紅霞光。
自然如法炮製將其納入己身。
然後是第三道、第四道………
一道道散落於黑暗之中的本源之力,被靈明白狐真意確定位置,再由霽霧流雲遮蔽身形靠近,最後以諸般聖靈真意融入的赤練紅線打造牢籠捕捉吞噬。
而且隨着捕獵行動的持續,整個過程變得愈發順暢嫺熟。
從感知到靠近,再到最後的捕捉獵食,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見絲毫阻礙滯澀存在。
衛韜又將一道本源之力吞噬吸收,感知到新的平衡建立過程,雖然伴隨着難以忍受的劇痛,卻彷彿爲他打開了一扇大門,能夠看到內裡不一樣的美麗風景。
“遽欏的推演猜測竟然是對的。”
“也就意味着在上一紀元的終末,那些強大超凡生靈孤注一擲選擇的道路真的有可能走通。
只要它們能漸漸恢復靈明,在一次次的成住壞空循環中不斷積蓄力量,極有可能達到可以與終末之劫正面抗衡的高度層次。”
“那麼,迫使上一紀元超凡聖靈提前甦醒的時空主宰,是不是也和它們所計劃的一樣?”
“只不過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時空主宰似乎還要向前多走了一步,想要它們穿金線做嫁衣裳,自己則隱於暗處跟在後面,在最後一刻纔會真正暴露出來。”
黑暗虛空深處,淡金波光泛起。
那裡彷彿就是時空的盡頭,亦是所有一切的終點,不論是什麼生靈,似乎都不可能真正抵達的遠端。
一雙彷彿並不存在的眼眸緩緩睜開,時空主宰從沉寂虛無中漸漸醒來。
牠環顧四周,感知着黑暗虛空正在出現的變化,原本不含任何情緒的混沌眼眸,便在此時流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訝然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