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眯起眼睛,狹長的眼眸中露出意味深長的光。
秦雯最害怕看到蕭逸這種神情。這讓她想到非洲大草原上獵豹盯上獵物的眼神。
蕭逸說:“看來這些年你的長進,不僅在於功夫。”
秦雯嘻嘻一笑,“都是爸爸教得好。”
蕭逸移開目光,無聲輕嘆。
當初他知道秦雯和同學打架的真相,心中十分愧疚,揹着程箏然問秦雯,願不願意變得更強大。蕭逸知道,蕭珏身體太弱,能活下來就是上天垂簾,他們總有一天要走,要是能給蕭珏留下一個強有力的幫手,變成蕭逸最牽掛的事。
而秦雯正好年齡小,可塑性強,根骨也好。要是秦雯願意……
蕭逸知道這個想法很自私,對不起當初把孩子託付給他的秦川夫妻,所以很嚴肅地把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希望秦雯認真考慮。
出乎他的預料,秦雯回答的很果斷。
她同意。
不僅是因爲爲了保護蕭珏,而是希望自己能變得強大,保護自己身邊所有的人。
小小年齡就有這樣的想法,蕭逸很感動。幫秦雯找了最好的武術老師,同時還把自己在部隊上學習的對戰經驗一點點傳授給她。
秦雯是個女孩子,但很吃苦。竟一年年熬過來了。
這一切,只是父女倆的秘密。
很多時候,蕭逸也問自己,是不是因爲秦雯不是自己親生女兒,所以下得了這個心腸。學武多艱難,蕭逸比誰都清楚。蕭逸心中難安,偷偷去練武場看秦雯練習。
小小的身體一次次摔倒,又咬牙爬起來,擦擦頭上的汗,助跑,踢腿,旋轉回身……她做的很認真,蕭逸好像從她身上看到秦川的影子。
練武容易受傷,蕭逸詢問武術老師秦雯的表現,武術老師都用肅然起敬的表情說,教了不少學生,天賦高又肯下功夫的孩子,他已經很少見了。
蕭家的孩子,並不需要真的練成絕世本事去當保鏢。這些知識在危機時刻的保命功夫。等秦雯稍大一些,蕭逸又交給她一些別的本領。秦雯從來不因自己年齡小酒叫苦連天,經常學到很晚,第二天又在課堂上睡覺。多數時候,秦雯不在課上睡覺,而是逃課找個安靜地地方休息。
這幾年,蕭逸一路見證秦雯的努力,對這個孩子有不同尋常的感情。
秦雯說:“爸爸,你是不是和蕭珏的想法,認爲我羽翼豐滿,就想離開,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那小子是那麼說你的?”
兩人爭執的事,他也聽說了,只是不知道具體內容。
秦雯搖頭,“不是,他只是想和我在同一所學校。六年了,距離那件事已經過去六年。每次看到他,我都很傷心。”
蕭逸眨眨眼,忽的笑了,“那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個孩子。即便身經百戰的成年人遇到那種情況,都不一定全身而退。”
秦雯說:“蕭珏很聰明,哪怕我再練習十年,肯定也趕不上他半分。爸爸
,其實蕭珏說的不錯。我現在覺得我有能力自保,所以想離開。離開蕭家,給自己更自由的空間。”
包間中殘留着二手菸的味道,蕭逸問,“這纔是你今天叫我出來的理由?”
秦雯點頭。
“媽媽很擔心我,我不想讓她傷心。但我必須走。我每次看到蕭珏,都覺得難過。”
蕭逸不理解秦雯複雜的想法,說:“秦雯,你是我的女兒,也是我的徒弟,在蕭珏身上,我都沒下這麼多功夫。你要走,從父親的角度,我肯定不同意。但從師父的立場,我又不能阻止。但是秦雯,你現在還小,按照正常人的進展,你現在應該上初中,難道你不想體驗一下普通人經歷成長?”
這是個絕佳的誘惑。秦雯動心了。
她一直希望自己是個普通人,有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父母。這對很多人來說都不能稱爲願望,但對秦雯來講,卻是不可能實現的原罪。
若不是六年那年她提出去商場,蕭珏就不會出事。或者更早,在幼兒園開學前一天,她和蕭珏躲在花房聽到自己身世的秘密,她就已經註定不會再是普通人。
秦雯的沉默給了蕭逸契機,蕭逸問:“其實我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是,你爲什麼不想和蕭珏在同一所學校?據我所知,蕭珏並沒有冒犯你。”
秦雯抿嘴,說出最真實的原因,“我覺得我對不起他,而且,我感覺他也不喜歡我。”
一句話對不起,一句感覺,已經說明很多事情。
蕭逸想了一會兒,感覺秦雯這個身上揹負了很多東西,而這些都是她自己強加在自己身上的。
蕭逸不擅長和人談心,他更長抓住對方話語中的漏洞,說服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
“那你考慮過蕭珏的感受嗎?”蕭逸問。
“你是他姐姐,他一直把你當成親人。你這個舉動,無意是拋棄了他。”
秦雯辯解,“我沒有。”聲音很微弱。確實像蕭逸說的,她想拋棄蕭珏,想放棄和他有關的一切,包括和蕭珏有關的愧疚和罪惡。
蕭逸摸了摸秦雯的頭,“傻孩子,當年那件事不是你的錯。你完全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是我們不好,沒有把你們保護好。沒有任何人怪你。這個家,一直都是你的家。”
秦雯眼眶溼了。
蕭逸又說:“難道,你離開,真的捨得?”
忍不住的留下淚水。秦雯撲到蕭逸懷中,低聲抽泣。
她確實捨不得。捨不得溫柔的母親,嚴厲的父親,還有病弱的弟弟。她一直認爲自己不應該在這個家呆着,但他們是她的家人,沒有他們,她感到很孤單。
蕭逸抱起小女孩。
“沒關係。所謂的家人就是不管你做什麼,我們都會支持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家,然後好好睡覺。”
蕭珏一直在等秦雯。
他聽說秦雯離開,認爲秦雯去不了太遠的地方,所以任性地用不吃飯博取同情和注意。但直到晚上,都沒聽到秦雯回來的
消息,蕭珏很着急。接着聽張媽說,蕭逸出去找人,蕭珏才知道這次是真的大條了。
他不想讓她傷心。她是他的姐姐。但他更不想讓她離開。
程箏然一直陪着蕭珏。
這個孩子,小時候和她很疏遠,長大一些後反而願意和她親近,反而秦雯,越來越和蕭逸親近。看來異性相吸的道理在家庭中也適用。
把睡夢中的秦雯安頓好,蕭逸和蕭珏談話。
仍舊是在書房。
蕭逸問:“你今天和姐姐說了什麼?”
蕭珏想了想,很坦誠地說:“她說要離開,我很生氣,罵了她。然後越是越激烈,說了很多難聽的話。等她醒來,我去向她道歉。”
蕭逸搖頭,“秦雯是個心思很重的孩子,雖然外表活潑,但喜歡把所有事情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她對你生病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認爲是她害了你。”
蕭逸一邊說着,一邊注視蕭珏的表情。蕭珏已經習慣面無表情,所以蕭逸看到的,就是一張面癱臉。
蕭逸繼續說:“其實這不是最主要的,秦雯最大的心結,是認爲她根本不屬於這個家,她的離開,能讓所有人得到解脫。這個觀點,是你傳輸給她的?”
“根本不是這樣。”蕭珏疾聲分辨。“我沒有說過,我……”他說過,在上幼兒園的時候。雖然時隔很久,但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他確實不喜歡她。但現在,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喜歡她。
蕭逸嘆息。小孩子就是這樣,上一課討厭得彼此眼紅,下一刻就能親親秘密玩在一起,根本不記仇。
蕭珏說:“那個時候,男孩子只和男孩子玩,女孩也是同樣。所以不同性別之間有一種排外。我當時,就是出於這樣的心裡,很排斥她。但是想在,我希望留下這個姐姐。”
蕭逸說:“這些話,你可以和她說。”
坐在自己的臥室中,蕭珏看着佈滿星辰的夜空發呆。
他在回憶。
從有記憶開始,一幕幕回憶和秦雯相處的場景。
他能想到的最清晰的一幕是,小時候他們一起玩玩具,秦雯聰明伶俐,會討程箏然歡心,經常得到表揚,當時他的想法很惡毒,他希望秦雯從來不曾出現,這樣家裡的東西就都是他一個人的。
好像上天聽到他的聲音,兩人在花房玩遊戲的時候,聽到程箏然說的那個秘密。
當時秦雯關注的焦點在她不是程箏然的親生女兒。而他關注的地方卻是程箏然一句青梅竹馬。
那時候他尚且不懂什麼叫青梅竹馬,直接告訴他那是很親近的東西。幼兒園的小夥伴,對性別沒有任何觀點,但也在老師的教導上分辨出男女。最典型的就是不同性別的孩子,要去不同的廁所。甚至很多時候玩遊戲,都會因爲性別而分成不同陣營。
是的,幼兒園的孩子已經學會拉幫結派。只是那時候劃分幫派的依據不是權勢利益,而是性別。
蕭珏經常聽同伴誇耀,秦雯很厲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