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斟了兩杯茶,自己先端了一杯來,且不管兒子。
葉崇磬在竹椅上歪着,鬆散着筋骨,有點懶洋洋的。瞅着桌上的那杯茶,忽然嘴角微微的顫了下,臉上便有了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葉夫人看了,心裡驀然一動,說:“我看你今晚也沒少喝酒,自己開車回來的?”
葉崇磬沉默着。心知母親這麼晚堅持讓他回來一趟,起頭兒上無非是因爲今晚就會說那場“小鬧”。失常失範的崇磐,失常失範的亞寧,應該再算上一個失常失範的他自己……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環境,這小鬧也能戳了不少人的神經。
他微笑道:“那點兒酒。”
“那點兒酒?”葉夫人略沉了臉,“你一向謹慎,總是讓我很放心。”
葉崇磬笑笑,說:“要不我早回去休息了,還不是您,非讓我過來?”
“我再不讓你過來,不是你在我這兒立規矩,是我得在爺爺奶奶面前立規矩了。”葉夫人微微的皺了下眉。
葉崇磬又笑笑。
“咦?”葉夫人看着兒子,“你還笑的出來?”
“反正遲早是要說的。只是這事,又不是板上釘釘,好讓人都知道。我並不是怕什麼,存心瞞着的。”葉崇磬慢慢的說。藤蘿影子密密的投下來,母子二人身上都是細細的淡淡的痕跡,茶香嫋嫋……葉崇磬並不想再喝茶。多多那雙小手摸着給他的茶碗,起初只是一本正經又有些好奇的坐在他旁邊的石凳上望着他,那距離跟他與母親間的差不了多少。換了一個環境,他此時的心裡,是說不出的平和。
“您還記得那陣子我給您看過一塊石頭?”葉崇磬也摸着有些燙手的小茶杯,見母親沉默,他問。
“你少岔開話題。”葉夫人雖是這麼說,還是靜等着崇磬繼續講下去。那塊石頭她當然記得。有一天崇磬巴巴的抱了石頭來給她瞧,她以爲出了什麼新鮮事兒、難道是好久沒開到的打眼貨?不想卻不是。石頭再金貴也有限,讓她印象深刻的是崇磬當時臉上那隱隱藏着的喜色。說不出爲什麼,也許是身爲母親的敏感,她總覺得那石頭,對崇磬來說也許有些更深的意思。此時崇磬果然舊事重提了。
“正題。”葉崇磬說。他要跟母親說的,就是屹湘挑的那塊原石。那日一切開,是灰白的切面,屹湘以爲是廢料,悶悶不樂的,還輸了他一個月早餐的東道。其實就在他們一轉身,不過是師傅多切了一下,廢料立刻變了珍寶。秦先生讓他回去拿,問他的意見,也說是難得一見的寶貝,怎麼收拾還真得要精打細算。秦先生的意思,簡單的說就是將利益最大化。但他卻沒讓再動,拿回來讓母親看過之後,便放在了自己書房裡。只要回家來,他隨時都能看到那切開的籽料。“當時您也說,若性急心急,指不定就把這樣的寶貝當廢物扔在一邊不理了。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讓它重現光彩,從此錯過了也未可知。幸運的是,我們沒錯過。不過是再換了個角度琢磨,就是完全不同的局面。對塊石頭尚且如此,何況對人?”
葉夫人小口啜着茶。
“那石頭是她挑的。”葉崇磬說。滾落在他腳背上讓他受傷的、被她選中的時候說成是“自己找上門來的、有緣的”石頭,也許又是讓她至今想起來仍會覺得糟糕的、卻是在他眼裡蠻溫暖的石頭。
“小磬,我對湘湘沒有偏見。你呀,甭舉這樣的例子,說給我聽。你媽媽我一把年紀,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常年琢磨石頭,練出一雙毒眼來。”葉夫人和緩的說。
葉崇磬怔了下。
“你對湘湘的心思,雖然沒過明路,一點半點的,也瞞不過我。你說沒存心瞞什麼,這話對,也不對。對我們你是沒存心瞞,對她、對別人你卻不能不瞞一些。目的恐怕也不都爲了你自己。”葉夫人說到這兒,忽然頓住了,想了想,才說:“你跟碧兒,都是主意特正的孩子。我一直有個原則,就是不管家裡需要、希望你們兩個走什麼路,從我和你父親這兒,是不會強迫你們的。包括跟什麼樣的人結婚,都尊重你們自己的感情。”
“我明白,媽。”葉崇磬說。
“你明白就好。湘湘呀,我倒不是照着什麼標準考察過。耳聽畢竟爲虛,眼見那才爲實。兩家子走的一近了,自然而然的就能多看到一些。那孩子看上去大大咧咧、瀟瀟灑灑,其實不是普通的敏感和懂事。重話都不用說一句,臉上露點意思,她就懂了。我想,要是反對你們交往,也不用使什麼損招兒,玩兒什麼圈套兒,用不着。再說了,我們犯不着對着別人家的孩子使勁兒,管好自己家的孩子比什麼都強。這些你肯定清楚。我說了,你一向謹慎,做什麼事,思前想後、顧慮周全。我們能想到的,你會想到;我們想不到的,也未必想不到。”
葉崇磬望着母親。重話在後頭。
“這是我的態度。雖然還沒有跟你父親溝通過,但是我應該能代表他的發表這個意見。崇磐的例子在眼前,你也知道咱們家,崇磐那麼得爺爺寵,動了真格兒的,一樣不行。你可想而知。今晚爺爺對你、你對爺爺,話都算挑明瞭、也說透了。”
“是。”葉崇磬聽着母親的話,平和,但是太冷靜也太理智了,涼的像
石頭。
“那我索性也把話說透:湘湘,我不討厭;但是至少現在不行。”葉夫人明明白白的說。
葉崇磬沒有問爲什麼。
葉夫人攏了下身上的披肩,柔軟的質地,好看的色澤,正是湘湘送她的禮物。雖是初夏,夜深了,還是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