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竟然沒有拉他一下……”屹湘終於說。
她的確是要遵照Vincent生前意願,站在衆人面前爲他的離去講幾句話的。可她絞盡腦汁寫出來的,堆砌華麗的辭藻,統統配不上Vincent。配的上Vincent的,是她發自內心的,哪怕是後悔和愧疚的言語。她說:“幾年前,我們約定,要給對方寫悼詞。我說,我不能想象,Vincent這樣的人,在他的葬禮上,是我在給他致辭……現在,我仍然不能想象……我最後想對他說的是:謝謝。還有:對不起。”
屹湘將手中的兩張紙片認真折起,放在她的手袋中,說:“謝謝大家今天來到這裡。他是我們共同的、僅有的、失去了的也是永遠的,VincentWestwood。”
她的目光落在來賓的最前排——汪瓷生姐妹三人並排坐在一起,隔着深色的鏡片,她看不清楚她們的目光。但從她們偶爾按在腮上的手帕,她至少在此刻,覺得自己悲傷的並不孤單。雖然,她極力剋制着,不哭。在追思會上沒有,在墓穴前、看着Vincent生前最愛的紅玫瑰和白玫瑰一支一支的落在他華麗的棺木上的時候沒有,在牧師誦讀經文的時候也沒有,送葬的人漸漸離去,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仍然沒有。
她看着Vincent雕刻的花紋繁複的墓碑,墓誌銘上沒有一個字,卻印着他賴以成名的設計的草圖。
她蹲下去,撫摸着那草圖。
“他多用了一點點時間,來走完最後這段路。”有人站到她背後。
她沒有聽到腳步聲。
這聲音的主人,原本有一副極其獨特的嗓音。
她說:“他還精心的設計了墓碑的圖案。哪兒有人這樣的……”
“他就是這樣的。”Nick也蹲下來。
屹湘轉頭去看他,“Nick。”她輕聲的叫着他的名字。Nick蒼白的臉上,一對眼睛佈滿血絲。
“我沒關係。”Nick反而來安慰屹湘。
他默默的將屹湘拉了起來,與她一同離開。
屹湘回頭,再看一眼墓碑上的Vincent。
Nick說:“不要難過,也不要愧疚……他只是不想自己走的狼狽不堪。對他那麼一個追求完美的人,在自己漂亮的時候離去,是最起碼的尊嚴。只可惜……”
“可惜什麼?”屹湘看着Nick,他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是憤怒的。
“Vanessa,你是Vincent信任的朋友。”Nick站定,“也是我們信任的朋友。Vincent去倫敦見過我,你是知道的……他曾經對我說過,你鼓勵過他的。”
“Nick,對我你可以不需要那麼多鋪墊,講重點。”屹湘與Nick站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松樹下,細雨飄落,他們卻暫時風雨無虞。她看着Nick的眼睛,目光堅定而犀利。
“關於Vincent的一些絕密消息,是怎麼被記者得知的?”Nick問。
屹湘看着Nick湖藍色的眸子。
Vincent的新聞,當然指的是被稱爲“醜聞”的那些,曝光的時候,她也深受其害。她當時並不是沒有懷疑,只是她考慮更多的,卻是Vincent所受到的輿、論壓力。能替他分擔一點都好。
“Vincent十幾年來遮遮掩掩,只是想在伊莎貝爾成年之前,能夠爲她維護一個成功的、正面的父親形象。但是連這點,他都沒有能夠做到。”Nick說。湖藍色的眼睛被紅絲矇住。
屹湘心中浮浮沉沉。
伊莎貝爾,Vincent的非婚生女。爲了讓伊莎貝爾生活的健康,Vincent費力周全。被養父母保護的很好的伊莎貝爾,也一直視Vincent爲朋友般的親生父親。Vincent曾經驕傲的說到伊莎貝爾的繪畫天賦,還有對他的崇拜和喜愛……伊莎貝爾是狂傲不羈、光芒四射的Vincent心頭的珍寶。他願意爲這珍寶付出。
她的心在浮沉間開始鈍鈍的疼痛。
“早知如此,我怎麼會讓他引火上身。”Nick眼紅的更厲害,“也許並不是誰有意陷害,而是我,讓記者過多的注意到他的。”
“Nick,不是的。”一些零星的念頭在不停的閃過,屹湘一時之間沒有辦法理出頭緒,但不是的,她直覺的反對Nick這麼想。她說:“Nick,Vincent自己就是個超級巨星,他的引人注目程度不下於你。”
“我只是覺得,如果不是因爲我,他受到的關注和威脅會少很多。”Nick說,“我與Bernie說了,會退出BingBand。”
“Nick!”
“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你還會……”
“不會了。”Nick低了頭,從裡面的口袋裡抽出一個信封來,塞到屹湘手上,說:“Bernie要我把這張重新籤的帶給你……Vanessa,你對於我們的意義,遠遠不是一筆錢能表達的。Vincent說,你要從LW離職,他希望你能回公司。我們想,正如我們當初的夢想,是你給
了最大的支持,如果你有新的計劃,這筆錢,也許能祝你一臂之力。”
屹湘拿着這個信封。
“Nick,休息一段時間。現在你太難過,並不理智。”
“我知道。但是我已經決定了。Vanessa,”Nick看着屹湘,說,“Vincent的事情我就先拜託你。”
“我答應你。”屹湘說。
Nick默默點頭,給了她一個擁抱。
Nick身上還是Guilty的味道,催的屹湘眼中含淚。
她記得自己當着人說Nick總是在使用這款香水,也就是因爲這個,讓Vincent留了心。Vincent說,也許到了他的年紀,能再愛上一個人,是上帝額外的恩賜……當然上帝是不願意祝福他們的。但不被祝福的他們,也有愛的權利。
屹湘忍着淚將Nick送走,說Nick我們改日再見。
她自己在教堂外站了很久,纔回身,走向一直等待在那裡的一輛灰色的轎車。見她過來,車上的司機先下來。屹湘看着司機灰色的制服,點點頭,車門開了,她略微彎身,對着車上正在等着她的汪瓷生叫道:“夫人。”
汪瓷生請她上車,說:“我送你回住處。”
屹湘上車之後說:“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鐵站就好。”
汪瓷生卻沒有答應她,而是摘下眼鏡來,看着屹湘。屹湘也看着她,沒等汪瓷生開口,她先問:“您身體還好嗎?”
汪瓷生點點頭,說:“我好。你父母親都好嗎?姑姑呢?”
屹湘雖然說的客氣,卻聽得出是在關心她。這讓她覺得安慰。
“他們……都好。”屹湘回答,“只是姑姑在北京動了手術。我啓程回來的時候,剛剛脫離危險期,需要休養一陣子。Vincent的葬禮結束,我想盡快趕回去。我放心不下那邊。”屹湘說。
汪瓷生愣了一會兒,詳細的詢問着邱亞拉的病情。
“您別擔心。手術很順利。”屹湘輕聲的解釋。汪瓷生的關心和緊張,大約是愛屋及烏,卻讓她由衷的有些溫暖感覺。“夫人,您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屹湘問。
汪瓷生點點頭,說:“陶生和筠生要我來和你溝通下。我說她們兩個必然是把利害都同你分析過了,且你也不是一時衝動做出的這個決定,原本是不想來跟你提的。Vincent去世,你非常難過,現在和你說這些,不太合適。不過如果不借此機會當面告訴你,再見你恐怕很難,這是其一;其二,以你的性子,日後總會知道,恐怕是要不舒服的。與其瞞着你,不如開誠佈公。”
司機這時候問汪瓷生,前面就是地鐵站了,要不要停車。
汪瓷生看了屹湘一眼,說:“不。”
屹湘沒反對,她直覺汪瓷生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談。
汪瓷生從身邊拿了一個文件袋給她。
屹湘接過來,裡面是一疊文件,還有一個U盤。她抽出文件來,露出文頭,只掃了一眼,心頭便一跳,忙擡眼看汪瓷生。
汪瓷生目光溫和柔婉如昔,一絲兒異樣沒有,說:“資料你拿回去看一看。如果看完了,你仍然決定再不管公司的事情,我負責說服陶生和筠生。”
屹湘將文件袋封好,放進揹包中,說:“我明白。資料我會仔細研究。”
“公事暫時說到這裡。”汪瓷生轉頭看了看車窗外,對司機說:“在前面停一下。”
屹湘發現,車子已經到了她居住的街區,轉過一個彎便是陳太的老屋子。
“謝謝。”她說,
“等等。公事說完了就說點兒私事,雖然你未必願意我知道,也未必願意和我說,不過,上次咱們見面之後,因爲我的保鏢暗中跟着你,被董亞寧先生警告,並且讓他們轉告我,不要傷害你——我想,這件事我該告訴你。”汪瓷生說着,看看屹湘的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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