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笑眯眯的看着車子裡的這對漂亮的男女.
屹湘一聽,腦門兒簡直冒火,她對着笑眯眯的老人家,還沒有開口反駁,葉崇磬已經對老人家揮揮手,將車子開了進去,同時問屹湘道:“幾號樓?”
“一號樓。”屹湘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多心了,這葉崇磬今天是怎麼回事?她看了葉崇磬一眼,只見他的模樣倒是再沒什麼異常……她只管自己先皺了皺眉。
這小區不小,但是樓不多。車子開進來,葉崇磬就說:“黃金地段的老小區,多少人都盯着呢。若是拆了重建,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屹湘看着外面的院子——平板的路,石桌石凳,高大的楊樹,樹梢上站着的烏鴉……如此闊大的院落,只有四五層高的樓房,若是幾十層的高樓拔地而起,跟周邊的建築融爲一色,那將是什麼樣的?
“亞寧也盯了這地兒幾年了,就是一直沒下手。我原以爲他是等着絕好的時機,不想,是艾墨存艾老住在這裡的緣故。亞寧那麼重情的人,看這個樣子,這筆生意他是做不得的了。”葉崇磬將車子停在了小區中央,這裡往四個樓座去,都是等距離的,他看看屹湘,道:“你的事,我不大知道,原來,也是艾老的學生。”
難怪。難怪寫一手那樣好的字。難怪畫一筆那樣好的畫。
他看着她勻淨的面容,默默的,念着。
“是。”屹湘點頭。避開葉崇磬從目光,擡擡下巴,“一號樓是最裡面的那棟。”她從這裡看過去,就能看到師父家的陽臺了。
她說:“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去路上慢點兒開車。”
“好。”葉崇磬解開安全帶,屹湘卻阻止他下去替自己開車門,徑自下了車。葉崇磬見她從車前繞過來,站到自己這邊,就說:“明天早上我過去接你。”他沒等她回答,將車窗升上來,迅速的倒車離開。
小區還是磚石地面,車輪摩擦地面,揚起輕塵來。
屹湘看着葉崇磬的車子駛出小區,才轉身往一號樓走去,沒走幾步,便聽見從樓上有人叫她:“小湘湘!小湘湘!”顫巍巍的喜悅的聲音。
她手搭涼棚擡頭一看,白髮的師母推開窗子對着她叫呢。
“哎,師母!”她揮了揮手。
這一應一答之間,楊樹梢上站着的一羣烏鴉呼啦啦被驚起,屹湘只覺得什麼東西如雨一般急落,心裡一個念頭道“不好”,急忙低頭,一路小跑鑽進樓梯間,她一身整潔的衣服,此時低頭一看,白的綠的,沾了一片“天糞”……她可憐巴巴的出現在師父家門口,兩位老人家看着她髒兮兮的模樣,笑的打跌。
尤其是老頑童似的艾功三,拄着柺杖,指着屹湘,要老伴兒快些給屹湘拿毛巾擦擦,笑着說:“看看,看看,多少年了,老婆子,你還記得那時候她頂着一頭烏鴉屎坐在樓底下大哭的樣子嗎?”
艾師母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拉着屹湘往裡走,笑道:“怎麼不記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呢。那時候湘湘你幾歲?七歲還是八歲?”
“七歲半。”屹湘哭笑不得的抖着自己的髮梢。密集的鳥糞,頭髮都黏在了一起。
艾功三坐在圈椅裡,看着愛徒的小模樣,哈哈笑着,白鬍子抖動起來,說:“如今我們沒見你,也有七年半了吧?”
屹湘停下手,她正靠在師母身邊,聽到師父這話,呆了一下。
艾師母拍了下手,說:“小湘湘,不如趁着這會兒去洗洗頭?我竈上燉着雞呢,一會兒你洗好了,咱們也該吃飯了。”
屹湘看看師母,艾師母說:“你們師父這個死老頭,這些年越發的孤僻,說是做壽做壽,除了你們幾個,他誰也不待見。早半個月開始閉門謝客,就算是有人上門來,什麼官家的私家的,都推給我老太婆來應付——今兒瀟瀟和阿寧不能來,你說來,他就說只咱們仨吃一頓清淨飯——湘湘去洗洗,一會兒就好了。你若是想洗澡也行,我給你拿浴衣。”
“不用……師母我洗洗頭髮就好了。”屹湘攔着師母。
“還不快去。吃完飯等着我考你功課呢。”艾功三盯着電視機,攆屹湘快去。屹湘見師母進了廚房,她歪着頭看了眼師父在看什麼,不禁笑出來,原來是動畫片……艾功三瞪她一眼,她縮了縮頭。
艾功三聽屹湘關了浴室的門,咳嗽了一下。艾師母從廚房探出身子看他一眼,二老相視而笑……
屹湘甩着一頭半乾不溼的頭髮陪着兩位老人家用晚飯。四菜一湯,艾師母做的簡約而精緻。屹湘多年未嘗到師母做的飯菜,也多年未同二老相聚,這一餐飯吃的她柔腸百轉。飯後艾功三踱着步子進書房,屹湘幫師母收拾好了桌子洗好了碗,蹩進書房去,就見師父甩了下手裡的柺杖,指着畫桌,說:“來,給我動動筆。”
屹湘見師父白鬍子一撅,紅潤潤的面孔在燈光下,跟畫上的壽星佬似的,可愛極了,不由得笑出來。
艾功三鬍子撅的更高,柺杖戳着畫紙,“嗯?”
屹湘還沒拿起畫筆,就見師母端着水果盤進來,對着師父說:“死老頭,沒事兒擺着師父的譜兒幹什麼?湘湘,咱吃水果……好好兒的考什麼呢?今兒就玩兒,給你放假。”
艾功三吹鬍子瞪眼,拿老伴兒卻沒轍。
屹湘把師父愛吃的菠蘿先遞上去,老爺子咬了一口嚷嚷太酸了,她又用小釺子釺了草莓給他,這才哄的老爺子笑出來。
艾師母抖開屹湘帶給師父的生日禮物,原來她是將芳菲送的那塊西陣織給師父做了見袍子。西陣織本來就花紋優美,她只簡單的做起來,那片仙鶴的寓意,也合了今日。艾功三試穿了一下,覺得甚好,笑眯眯的拍了拍屹湘的額頭,說:“我就說,你這丫頭不好好兒的畫畫,偏去做什麼裁縫……嗯,如今看來,做裁縫你也是個不錯的裁縫。好,是我艾功三的好徒兒。”
艾師母笑眯眯的,說:“對,艾功三的筐子裡從來就沒爛杏。”屹湘幫師母整理着屋子裡堆的滿滿的壽禮,各色各樣的東西,讓原本就不大的屋子顯得更擁堵些。她忍不住問:“師母,沒想換個大點兒的住處?”
艾師母“噓”了一聲,對着老爺子的放下努了努嘴,說:“快小聲點兒,死老頭子最聽不得這句話——你呀,瀟瀟呀,還有阿寧,都這麼說——尤其是阿寧,老勸我們搬。老頭子就拿柺棍抽他,說他財迷心竅。”
屹湘把幾個錦盒搬到一邊。她打開來看看,又合上,在筆記簿子上記下來編碼和內容。師母說話又輕又快。她想起剛剛葉崇磬說的,想來,董亞寧並不是不動這塊地的心思。她看着這老式的三室一廳,老人家雖然只有兩口人住,但是東西實在是多。老式房子的設計又不像現在的屋子,功能那麼分明……“師母,這人蔘就放廚房吧。趕緊吃掉,擱久了別忘了,餵了蟲子。”她抽了一盒人蔘出來。那人蔘甚好,有她小臂一半粗細。她看了看,裡外都沒有標明是誰送來的。
艾師母看了一眼,說:“喲,我今兒還找這盒人蔘呢,本來想燉雞——是阿寧那天早上送來的,他也這麼說,這東西難得,別餵了蟲。”
屹湘又拿起下面幾個盒子,也是名貴藥材,一併都給送進廚房裡去。她洗着手。因嫌穿來的衣服髒了,找了兩件師母的衣服穿上,棉布的,又肥又大,卻挺舒服的。聽到門鈴響,師母喊她去開門,“看看誰來了。”
她答應着就去。看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她拉開師父家掉了漆的木門,隔着外面的防盜網門,看清站在門外的,正是董亞寧。
兩個人隔着鐵網注視着對方。
“湘湘,誰來了?”艾師母在裡面問。
屹湘這纔開了鎖。
董亞寧一把拉開了鐵門,對着裡面高聲道:“師母,是我!”屹湘往旁邊一閃,給他讓開路。他大步子的進了屋子。他身上帶着寒涼的氣,經過屹湘身邊,並將冷冽的酒氣也帶了過來。
屹湘聽着師母和師父驚喜交加的聲音,默默的關了兩重門,進去的時候,正看見董亞寧規規矩矩的請師父和師母上座,“磕頭拜壽。”他說着,動作標準的跪了下去。正經的給艾功三磕了頭。然後笑嘻嘻的由跪改了坐,就坐在蒲團上,細長的眉眼彎彎的,說:“師母,我今兒晚上不走了,給我收拾一張牀好吧?”
“你這個小子喝醉了就來攪和我們。不準。”艾師母嗔怪,“開車來的?”
董亞寧嘻嘻笑着。
“胡鬧!”艾功三手邊的柺杖抄起來,對着董亞寧便打了過來,董亞寧也不躲閃,柺杖就戳在他肩上,艾功三並沒有用力,白鬍子撅着,瞪亞寧道:“只是不長記性。以後你再敢喝了酒開車,我打斷你的腿!湘湘!”
屹湘正在廚房裡泡茶,聽着師父叫她,走出來。
艾功三用柺杖戳着董亞寧,眼睛卻看着屹湘,說:“等下你開這小子的車,送他回去。我這兒不留醉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