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驚奇,“還有這樣的事?”
屹湘先是啞然,就把那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聽的眼前二位不住的笑,她頗有些無奈的說:“除了埋汰點兒味兒了些,我也沒什麼損失……那工裝褲,本來就耐髒嘛,塞洗衣機裡洗洗照舊穿。這個……工藝品似的。倒是我佔了絕大的便宜,怎麼好意思?”她倒把衣服擁在懷裡,嘴上說着不好意思,心裡着實就喜歡,再捨不得放手了。
陳太再瞭解她不過,一邊笑着,一邊便藉着問西蘭卡普的來歷,說了會子話。
門外踢踢踏踏一陣腳步亂響,有人送進來火盆熏籠。一時堂屋裡擱了,臥室裡也都擺上。屋子裡又多了些暖意。
屹湘忙道費心。
場長堂客卻笑着說:“我們山裡住慣了,倒不覺得格外冷。你們初來乍到,恐怕不適應這裡的潮氣,夜裡也冷。還是葉先生心細。特地囑咐的。”
她時時提到葉先生。
屹湘一到此刻,除卻說謝謝,委實無言以對。
屹湘等她們都走了,坐在牀沿上。
起初還能聽到外面隱隱約約傳過來的喝酒行令的聲音,不久那聲音便消弭了。疏疏朗朗的,有人大聲的說着什麼,一兩句之後,也沒了動靜。
隔壁陳太在用水。
衛生間的水流嘩嘩響,好一會兒,也安靜了。
她本該也去洗漱休息了。卻不知爲何,睡意全消,人沒的便有點兒煩躁,起身在屋子裡走了幾步,聽到雨聲,去拉開了窗簾。
此處吊腳樓依山而建,透過花格窗子,能看見近在咫尺的山坡上密密的竹林,風吹過,雨點子落下來,竹葉沙沙沙的響着……她似乎聽到了腳步聲。再細一聽,又不是。於是安靜的靠在窗邊,藉着屋內的燈光,看這雨打竹葉。
屋子裡暖烘烘的,火盆裡的火旺旺的。
原本覺得倦,此時卻睡意全消。
手邊就擱着那套漂亮的衣服,她忍不住又看幾眼。鮮豔的設色,在暖暖的燈光下,仍然給人強烈的視覺刺激。屹湘看的久了,就越發的沒有睡意,索性拿出素描本來,畫着那圖樣……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聞到一點點菸草的味道。此時她正坐在南窗下的桌案邊,猶豫了下,擡手推開了南窗,稍一探頭出去,便看到外面圍廊的另一頭,一個高高的身影,和一小團紅色的光……
屹湘開窗的動作並不算大,窗子發出輕微的吱扭一聲,卻也驚動了那獨立在光影中的人。
其實她一眼就認出來那正是葉崇磬,卻在他看向這邊的時候,開口問了句:“誰?”
問的有些惡狠狠的,似乎是被驚嚇和打擾的不快情緒都宣泄了出來。
葉崇磬轉了下身,對着光亮中露出來的那顆小腦袋瓜,揮了下手裡的煙,沉聲道:“是我。”
屹湘闔上窗子,心忍不住的突突跳了兩下。看着自己手繪的圖樣,出神愣了一會兒,聽到那腳步聲近了,又推了下窗扇。這次整扇窗都給她用力的敞開,所以葉崇磬便站在了明亮處,煙是已經掐滅了,他手抄在口袋裡,看着她,問:“還不休息?”
檯燈的光很柔和。她坐在燈影裡,這樣對着他,臉上又有些許氣惱的模樣。
“本來是要休息的。”屹湘嘴硬的不肯承認自己是失眠了。寒夜風雨,圍爐獨坐,畫幾筆畫……若這是在家中,不,即便不是在家中,這樣的夜晚,其實也是非常美好的。
她語氣不期然的便慢慢柔和下來。
葉崇磬眼下明明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有做,她這是在做什麼呢?
葉崇磬平靜的看着屹湘臉上的表情變化。他眼神兒很好,只是有限的一掃,已經看到了桌上屹湘的畫稿,心裡莫名的一動,於是問:“能給我看看嘛?”
時間已近午夜,隔着窗子的一男一女,傳遞畫稿,實在是看起來,很不像話。
屹湘將畫稿遞給葉崇磬,索性站起來。這窗臺並不算高,她靈活的撐着窗臺,翻了出去。
葉崇磬頭都沒擡,也不意外她的舉動,倒是適時的向後退了一步,給她讓出了空間。在她飄然落地的一刻,手臂恰好的伸了一下,正攏了一個安全的弧度……
屹湘站穩。葉崇磬的這個小動作,自然而然的。她走兩步,距離他遠些,轉身靠在了圍欄上,斜斜的,有些慵懶。葉崇磬看她一眼,外面雨絲急落,隨着微風飄進來,她卻是不理的。
“冷不冷?”他問。
“不冷。”屹湘說。許是喝了酒,她身上就一直是暖暖的。暖暖的,這樣微微的涼意,才並不令她覺得冷。
隔着窗子,葉崇磬將畫稿放了回去。過來,學了她的樣子,靠在圍欄上。兩人之間,隔了一個臂展的距離。
誰也不先開口說話,只靜靜的立着。
外面的燈一盞一盞的熄了,大約只剩下樓前高高的木頭柱子上挑着的指明燈,和他們這棟樓裡的燈。照不太遠。再遠處,便是重重疊疊的黑暗。什麼也看不清了。
屹湘望着,只覺得若是看的久了,這樣的黑暗寒冷,心頭身上的熱,實在是不夠散發的……
“進去歇着吧。”葉崇磬說。
“嗯。”屹湘答應着,卻是沒有立即就行動。“你怎麼會來這兒?”
葉崇磬也望着遠處,“喜歡。”
屹湘半晌才說:“這理由……”
“怎麼?”他問。語氣和這夜色一樣的沉。有些微有醉意的醺然。今晚的酒,不算盡興,卻帶給他恰到好處的舒服。
“不像是你會給的理由。”屹湘搓了下手。
葉崇磬伸手過來,手心裡兩顆軟糖。
屹湘猶豫下,拿了一顆。
糖上帶着一點溫度。是他手心的溫度。
“可我想,就算是隻爲了這裡的安靜,也值得。”她說。雨絲隨風撲進來,撲到面上。涼意頓生。她吸吸鼻子,頭腦就越發的清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