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來明顯的瘦了,眼下、脣角的笑紋便更深,笑聲也乾巴巴的,讓人聽起來非常的不舒服.
董夫人眉尖蹙起。
亞寧止住笑,看着母親說:“不,您不會。”
董夫人緩慢的眨了下眼,蹙起的眉舒展開來,終於坦坦蕩蕩的舒展開來廓。
“媽,我也不是怪您不喜歡她。我也沒指望過您像疼芳菲那樣疼她,但是媽,就算是爲了我,接受她總是可以的吧?”董亞寧笑紋漸漸的淺了,“結果接受也做不到。我一退再退,一退再退,終於退無可退——我總不能真聽你們的,不要她了吧?這些您跟爸爸都該知道。”
“亞寧,你想要說什麼?”
“媽,我知道這些年您心累。”董亞寧低着頭,不去看母親的臉色。“我從來沒跟您說破過,那是因爲我心疼您累。您啞忍,我也啞忍。有什麼我能做的,我總替您做到。有時候我想,我做的也許太多了,您遇事反而比我想的開。有些事情,倒是我放不下。”
時鐘敲了一下。已經兩點半了,夜深人靜的時刻,都沒有睡意。
“湘湘……她也許性情並不好,也不太懂怎麼討好人,還會讓我累。她有一大堆的小毛病,都讓你們看不上。你們反對她,我能理解。我爲什麼要她,可能從來沒有跟你們說詳細過,何況也說不明白,感情的事,喜歡就是喜歡了,說不上爲什麼。媽,我只告訴您,當初在我對爸爸失望、開始對咱們這個家覺得絕望的時候,只有她能安慰我。她說最辛苦的是您。讓我無論如何,保護好您和芳菲。她說芳菲離的遠不能時常在您身邊,如果連我都不懂事,那會讓您更難過。”
董夫人擡手,遮住了眼睛傑。
“這事情眼下不是秘密了。在當初還只是絕密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她,可曾因爲這個,對您、對咱們家的人有過任何不敬?有過任何輕視?沒有吧?您想過爲什麼?”董亞寧問,“因爲那時候,她愛我。”
“別說了。”
“她愛我。曾經,非常的愛我。”
“亞寧!”
“對我來說,能讓我和她分開的唯一理由,就是她不再愛我了而我也不再愛她了。”董亞寧清清楚楚的說。
董夫人放下手來。她眼中微有淚光。
“我有過動搖,想過放棄。那時候形勢那麼差,多少人都在如履薄冰,行差踏錯一步,便身家不保。我也想過聽從你們的安排順勢而爲,爲咱們家出點兒力。我也只有那麼一點用處了。算從小看到大的,我知道什麼時候該將自己的意願和利益放到一邊。可必須是我自己選的。不能是被逼的,更不能是被騙的。何況我當時也已經做出了決定。不管她家是佔了上風還是一敗塗地。只要我還愛她一天,就不能因爲這些原因跟她分開。”
“亞寧,既然你都明白,這些話就不該說。她父母親也並不同意你們倆在一起。再說,出了那樣的事,她還有什麼臉面再進我們家門?我的兒媳婦,怎麼可以出那種醜事?”董夫人儘量的和緩,但顯然情緒也已經有些激動。董亞寧依舊冷靜的,聽着她講。亞甯越冷靜,董夫人反而覺得不對勁,她心一橫,接着往下說:“即便是那樣,你依舊認定了她。並不是你沒有盡力挽留她,而是她自己放棄了。現在,又有什麼好說的?她回來了,我就發現你不對勁。我警告過你,離她遠一些。我就知道,她一回來,我們肯定又要家無寧日……”
“她自己放棄了。”董亞寧也和緩的念着這句話,“她自己放棄了?媽,您怎麼知道,是她自己放棄了?”他的臉轉向母親。
董夫人一頓,才說:“難道不是?難道不是你一直在追着她?追到國外去求她、她都不肯回轉,回國來還要你父親逼着、打着,纔不得不斷了你那心思?”
董亞寧撫着自己的膝蓋。
董夫人看到,心疼的伸手過來。
母親的手因爲情緒激動而發顫,但依舊是溫暖的。
“吃了那麼多苦纔過來的,你怎麼……”
“媽,都來不及等我恢復好了,就送我走了——這到底是爲了我好,還是爲了別的什麼?”董亞寧問出來,便覺得母親的手像被什麼燙到,一下子便縮了回去。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背。
董夫人睜大眼睛。
“你怎麼可以這麼想?你父親當然是爲了你好。難道留你在國內,讓你繼續爲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那成什麼樣子?”她握緊了手,極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
董亞寧聽着,點了點頭。
“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是這麼多年,我既見不到她,也找不到線索。現在想想,我被送出去的那幾年,有多少線索,也該洗淨了。”董亞寧雙手抵在鼻端。
董夫人看着兒子的側臉。
“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亞寧?”董夫人終於問。
“容我想想的。還有很多事情我想不通,想不通我什麼也不能做。但是,媽,如果事情真的像我揣測的,”董亞寧盯着茶几上一點點的水漬,“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董夫人呼的一下站了起來。
董亞寧仰頭。
母親失態了。
董夫人顯然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她說:“你當然知道該怎麼辦的,如果有一天你必須在家人和她之間做出選擇。”
“也許就像當初,她必須在家人和我之間做出選擇?”董亞寧緩緩的順着母親的話往下問。
董夫人眼神驟冷,說:“姥爺還在等你,整理好了再去。”她說完便走。
董亞寧也站起來,跟着母親一道走出去。
他低聲的問:“媽,她在醫院的時候,您去看過她嗎?”
董夫人已經走出去五六步,聽到兒子問,她回身。
“我去過。當時也沒瞞着你。”
“是的。我記得她說過,咱們家的人,沒出事前,不喜歡她,出事之後,輪番的羞辱她。”
“我去,是因爲當時我必須去。並不是爲了去羞辱她。我還是那麼說,以她的聰明,不需要我說的太明白。”
“爲什麼必須去醫院?”
“因爲有些話,女人對女人說,更容易些。”
“例如?”
“……”
“墮胎嗎?”
“亞寧!”董夫人厲聲斷喝。
“就在您去見她的時候?”
“你在胡說什麼?還不給我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