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景行看着亞寧連博古架都推倒了,一聲不出,絕不阻止。他靜靜的等着亞寧砸累了、瘋夠了、冷靜下來.
亞寧終於精疲力竭一般半跪在自己面前地磚上。屋子裡被他砸了個碎渣滿地,一片狼藉。
汗水順着他的眉毛往下滴,流進眼角,眼睛生疼。
他血紅的眼,瞪着。
也不知道瞪着哪兒、又瞪着什麼,他的雙眼好像並沒有聚焦在任何一處。
“我怎麼那麼糊塗……”他說,“我怎麼面對她?”
他並不是在問。這不是個問題。他知道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資景行長嘆一聲,說:“當時,湘湘離開北京之前,我見過她一面。”
亞寧的眸子動了動。
“你母親回來說,她答應斷乾淨。湘湘那個孩子,若是她應承了,本來是最妥當不過的,但當時我仍然覺得不放心。廓”
就在巷外的車子上。
他坐在車子裡,從後車窗裡,看到湘湘遠遠的從自家門前的巷子裡出來。走的很慢,有點兒打晃。那個天氣還是很熱的,她好像仍然覺得冷,低着頭走在樹蔭底下,被一位五十左右的婦人扶着。遠遠的看過去,也知道她臉色很不好。
在她們經過的時候,他讓人開了車門。
湘湘見是他,沒有像往日一樣開口打招呼,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冷的。冷到她自己都忍不住開始哆嗦。
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有多恨。
他讓她上車傑。
婦人阻止,湘湘卻上來了。坐在座位的一角。
他打量了湘湘一會兒。湘湘發覺,清冷烏黑的眸子轉向他。他問,眼下這樣,你真狠得下心來斷乾淨?
這完全是用不着也不該他出面做的事情。
他已多時深居簡出,出現在這裡,都會引人猜測。
在那個時候卻是想着如果可以,還是見一見湘湘。爲着確信也該看一眼。沒想到是真等到了。
也許他們之間的緣分並不會就此止住。良緣也好孽緣也罷,他是覺得跟湘湘的聯繫,並不是說斬斷就能斬斷的。日後要怎麼樣的防範,都未可知……
湘湘立刻打開了車門。下車的時候,差點兒跌倒,他及時的伸手拉住她,她卻甩開了,如避蛇蠍。站在車門邊,面如金紙,瞪着黑洞一般深不見底的眼睛對牢了他說:“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斷乾淨。”
車門關好了。
他看着湘湘直着身子往回走。
走了沒幾步,便蹲在了地上。原本緊貼在體側的手臂抱着膝。起初是一動不動的,後來便看到她的背在顫抖。
跟着她的阿姨要去扶她,她立即喊了一聲,尖利極了。阿姨也顧不了那麼多,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裡。卻被她推開……車子在緩緩啓動,縮在樹蔭底下的那團小小的身影還在不住的顫動,手臂胡亂揮着,終於抓住了身旁的阿姨褲腳,那阿姨便抱住了她,兩人倒坐在了路邊……
他的車拐出了那條街。
手邊放着一個信封,預備給湘湘的。見了她,他卻忘了。後來想,也許並不是忘了,而是他的手實在是拿不起來、也遞不出去。這便成了一隻落在他心頭的一塊石頭。再過了沒幾日,湘湘便走了。待很久之後,所有的事情都漸漸平息、慢慢恢復正常,那個躁動的春天、煩悶的夏天全都過去了,到了秋天,連經濟都在強勢反彈的時候,亞寧已經遠在萬里之外,身體上的傷都快好利索了。他又讓人去查,湘湘已經從倫敦消失了。但是查到的結果,是她果然斷乾淨了……唯一覺得安心些的是,他曾經親自見過湘湘一面,並且後來讓人在湘湘登機的前一刻將信封送給到了她手上。湘湘不但收下了,並且後來那張支票也兌現了。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湘湘的杳無音信、邱家的隱忍沉默和表面上不即不離、中適度親厚的表現,都沒有讓他覺得特別擔心……
資景行看着亞寧僵硬的面部。
這樣面對面的跟外孫子談論這些?在今晚之前,他不會。
可是他此時心裡的煎熬不亞於亞寧。
那天看到那個小男孩的時候,心裡是有些異樣。當聽說那個小男孩是邱家的孩子的時候,更有點兒隱秘的希望,倒是真的但願,湘湘是沒有那麼狠,斷乾淨了。只是,這恐怕不會是真的。而若是真的,他恐怕也不能不多想幾分,這個孩子的出現,究竟意味着什麼?
“你要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不止是湘湘,也不止是你。過去的事,既成事實,已經是沒有辦法改變的。着眼當下更重要,你可以恨我們……”資景行說。
“姥爺,我走了。”董亞寧說完便轉身了。
“你站住!”資景行喝止。
董亞寧卻沒有停住腳步。
他穿過兩道房門,重重的將房門摔在身後。
此時天已微明,啓明星與殘月各據一方。
他沒有理會仍在門外的母親,他分明看到了母親想要叫住他,他仍然頭也不回的走了。他只知道自己此時此刻不想再在這裡多呆一秒鐘,也不想看到這個家裡任何一個人。
董夫人見亞寧連房間都沒有回,急速的離去,心裡一團亂。
“秀媛。”
她聽到父親在裡面叫她,急忙的應了一聲。
剛剛亞寧在父親房裡大鬧大吼,她在外面聽的膽顫。待進了裡面,看到一片狼藉中的父親端坐如常,她心神才略一平穩。
資景行看着她,問:“都聽到了?”
她不語。
“同其昌說——想必他已經知道了——這事,蓋是蓋不住的了。既然亞寧遲早會知道,不如就讓他知道。知道了也好,省得我們費力遮掩,不得其法。下面該怎麼辦,亞寧冷靜下來,自然懂得。”資景行環視四周。
鬧成這樣,他本應該心情煩亂。但此時卻恰恰相反,似乎是一直在等着的時刻果真來了。
“您都跟亞寧說了什麼?”資秀媛問。她在外,只聽到亞寧發狂。父親和亞寧的對話,她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