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被桃花瘴封閉的山谷中,今日迎來了兩道踟躕的身影。
眼前便是多年未回的故園,只要擡步進入,就能見到久違的至親,然而胡悅的心,自始而終都在猶豫着,當年不顧族人挽留,甩手留下妖心就離開,甚至爲此被許多族人怨恨,這麼多年來對天狐族的不聞不問,即便面對懷天女的關懷也常常冷眼以對,並不是因爲胡悅心中已經沒有了天狐族,而是不知道該以何顏面回來。
這一次,朱影心奴提出要在去暗炎谷之前,回一趟族中,他雖是半推半就做出一副無奈姿態,其實心中還是隱含一絲期待的。
只是此刻心中的期待,反而變化作近鄉情怯,生生絆住胡悅的腳步,叫他邁不出這一步去。
“是你親口同意要回來的,這時候又扭扭捏捏不肯進去,要是被懷天女姐姐看到你這沒出息的模樣,指不定要如何笑話你呢。”
朱影心奴看着胡悅猶豫不決的神色,掩口輕笑一下,隨即擡腳就往胡悅屁股上踹了一腳,猝不及防的胡悅登時被踹進了山谷入口,還不等他反應,那些五彩繽紛的桃花瘴氣就四下裡退讓開,給兩人讓出一條狹長的通道來。
“看來懷天女姐姐已經知道奴家與夫君你回來咯。”
與胡悅的糾結不同,朱影心奴對於回到天狐族領地一事,顯得十分開心,此時見到通道已開,拽起胡悅來就往通道里面走去。
“別拽,我自己可以走。”
胡悅嘆息着將手抽了出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即使再不想在這種情況下面對族民,可是都已經走到這裡了,難道還要他倒退出去?
還好,桃花瘴的盡頭,此時只有懷天女一個人在等着他們。
“阿姐終於盼到你回來了,小弟。”
天沒有落雨,懷天女手中卻持一把油紙傘,谷中涼風習習,吹拂起懷天女臉側的青絲,還有那猶如花瓣般輕薄的衣袖與裙裾,這幅場景叫胡悅看的眼中一酸。
當年,懷天女便是手持一把油紙傘,不顧衆人的反對,獨自一人將他送離了天狐族的,而今,幾乎同樣的場景,勾動了胡悅深埋於心底的離思。
“我只是回來小住片刻。”
強壓下眼中酸澀,胡悅裝作若無其事般開口道。
“怎樣都好,不管是小住片刻,還是多住兩三天,或者從此住下不再離開,阿姐都歡喜。”
懷天女看着這一如既往口不對心的小弟,會心一笑:“我知道你不想見到太多人,所以就自己來接你,住的地方也給你們安排好了,先隨我來吧。”
懷天女將胡悅與朱影心奴引到一處僻靜的屋舍內,剛剛安置好,朱影心奴就先開了口。
“姐姐,奴家好久沒有回來,想去看看阿爹阿孃,你們先在這裡聊,奴家去去就回。”
心知朱影心奴是故意爲了騰出空間,讓自己姐弟兩人獨處,懷天女對着朱影心奴溫柔一笑:“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朱影心奴立即應了一聲,轉身就離開了。
隨着朱影
心奴的離去,兩人之間一時有些沉默。
“朱影真是個玲瓏剔透的好女孩。”
半晌,懷天女才輕嘆一口氣,率先打破了沉默:“只可惜她的命不夠好。”
胡悅聽懷天女提起朱影心奴,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在告訴她妖心的事情之後,她難道真的不曾怨懟過?”
“就是因爲她從來不曾因爲此事怨恨,我才愈發覺得於心不忍,只是妖心當時被她的血喚醒,除了她之外已經不可能再有第二名宿主人選,而且在你與她之間,阿姐總是對你更存有一分私心。”
懷天女看着胡悅,一字一字慢慢地說道:“阿姐不希望失去你……”
“不要瞎擔心,我不會隨便就死的。”
面對懷天女毫不掩飾的關懷,胡悅臉上顯出幾絲彆扭,說話間也急忙將話題岔開:“我此次回來的事情,也是朱影告訴你的吧。”
“何必用她來告知我,只要你來到這片山谷附近,我自然就可以感知到你了。”
懷天女笑了笑:“不必對朱影抱有那麼大的懷疑,她雖然也是一心希望你回到天狐族,卻並非受我指使。”
“我明白,只是在迴歸天狐族之前,我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胡悅搖了搖頭,似乎想把一些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那般:“阿姐,我此次回族,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要問你……”
當朱影心奴回到兩人暫時歇息的屋舍內時,天色已經暗下來,懷天女早已經離開,只有胡悅一個人安靜地坐在窗邊,凝神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象。
“喂,你都不會餓嗎?還是說看風景,也能把肚子看飽?”
朱影心奴點亮了蠟燭,而後對着胡悅晃了晃手中拎着的一包食物:“你看,還是奴家心中有你,要不然,你今晚就等着喝西北風充飢吧。”
“呵……”
胡悅看着朱影心奴那似乎永遠都不知道憂愁二字爲何的眼神,笑了一下:“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餓了。”
“你這輩子能娶到我,真可謂夫復何求。”
朱影心奴在誇讚自己這方面一點都不遺餘力,一邊毫不臉紅地說着自己,一邊將紙包放到桌子上打開,裡面包着一隻薰鴨、一隻燒雞,還有一些醬肉。
“有菜無酒終是不夠完美。”
胡悅一揮手,桌上便多了一壺靈酒跟兩個酒杯。
“今天陪我飲一杯,好嗎?”
“有何不可。”
朱影心奴轉身落座,拿起酒壺便將兩盞酒杯都斟滿酒。
“我打算明日前往暗炎谷。”
接過朱影心奴遞來的酒杯,胡悅看着杯中輕微晃動的酒液開口道。
“何日出發你安排就好,奴家沒有意見。”
朱影心奴定定地看着胡悅:“反正你走到哪裡,奴家就跟到哪裡,在奴家這條命走到盡頭之前,咱們兩人不會分開。”
“不要總將生死掛在嘴邊。”
胡悅啜了一口杯中酒開口道:“飲酒,就是爲了麻痹自己,叫
自己暫時遺忘掉那些逃不脫避不開的宿命,要是在飲酒時還無法避開這些討厭的東西,那喝到嘴中的酒,就失去它最迷人的魅力了。”
“嗯,那我們今天,不談生死,不醉不歸。”
搖曳的燭光下,朱影心奴對着胡悅笑了笑。
在西陵雁的醫治下,瓏江雪終於在第七天除盡了體內屍毒,甦醒過來。
“雲滄呢,他怎麼樣了?”
甦醒過來的瓏江雪,第一句話便是詢問陸雲滄的情況。
“他情況比你好得多,不要擔心了。”
這一次在西陵雁施針過程中,一直守在她身邊的鳳子凡見瓏江雪清醒過來,立刻鬆了一口氣:“他只是皮肉受苦,要不是我們攔着,恐怕一早就跑到這邊來吵你了。”
“他沒事就好。”
瓏江雪雖然已經清醒,但是臉上還帶着十分濃重的蒼白憔悴之色,此時聽聞陸雲滄沒事,立刻又合起眼來,不過幾息時間,竟然就那麼靜靜睡過去了。
“之前她雖是昏迷,但必然噩夢不斷,此時聽到她掛心之人安全無虞,才能安心睡一會兒。”
西陵雁將紅針舉到眼前看了一下,這次的紅針上幾乎就沒有別的顏色出現了,滿意地點了點頭,西陵雁收起針轉身便出了門。
“叫她休息吧,我回紫丹谷去了。”
“此次真是多謝西陵兄了。”
鳳子凡連忙跟在西陵雁背後一起走了出去:“日後若是有什麼用得上鳳某人的地方,還請西陵兄不要跟我客氣。”
“呵,在下可是記住鳳兄這句話了。”
西陵雁似笑非笑地側過身看了鳳子凡一眼:“鳳兄貴人事忙,就不必遠送了,咱們改日再聚。”
直到西陵雁的背影消失不見,鳳子凡才輕舒一口氣,這西陵雁雖然醫術與煉丹之術都十分高明,可爲人脾性實在太叫人琢磨不定,上一刻或許還對你橫眉冷眼,下一刻就能跟你稱兄道弟,就算是混跡人間多年的鳳子凡,在與西陵雁這幾天的相處下來之後,也心中暗呼吃不消。
“鳳前輩。”
陸雲滄的聲音從鳳子凡身後響起,鳳子凡隨即回頭看過去,西陵雁來的這幾天,除了每日固定給瓏江雪清體內屍毒之外,還特意給陸雲滄與林靈若都看了一下,林靈若傷勢最輕,第二日就清醒過來,下山回了林家,而陸雲滄也在西陵雁近乎神乎其技的治療下,傷口快速癒合,現在已經可以自己站起來四下裡活動一下了。
“我剛想去你那裡。”
鳳子凡對着陸雲滄溫和地笑了笑:“瓏姑娘方纔清醒過來一次,只是因爲她近日來損耗太多,所以在問過你的情況後就又睡過去了。”
“真的?”
陸雲滄聞言一臉驚喜:“我去看看她。”
“去吧,就是注意別吵醒她,西陵兄囑咐了要讓她好好休息。”
鳳子凡知道這幾天陸雲滄之所以恢復得這麼快,除了西陵雁醫術上佳,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他急於好起來,好能早點去見瓏江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