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脫?”沈流雲有些失神。
“人心鬼蜮,豈非就是惡魔的來源。”燕離微笑看她,“人世的無常,豈非就是無間地獄。迴歸星海難道不是一種解脫?”
“是什麼樣的經歷,扭曲了你的人生觀?”沈流雲的眼神已帶了些憐憫。
“先生以爲呢?”燕離反問道。
沈流雲擡螓望着燦爛星漢,輕聲地說:“星源之力凝聚星核,是自然的法則使然;然後降生成如我們般的生命,則是道的法則使然;生老病死是大地的法則使然;塵歸塵土歸土則是天的法則使然。你想過沒有,一個被你否定的生命需要多少奇蹟才能誕生;生命本身就是一種奇蹟,擁有時你覺得理所當然,可是大地沒有理由養育一個不懂珍惜生命的人;每當看到你這種人活着,我總莫名的感到憤怒,同時又有一種悲哀……”
“我不得不打斷您,先生……”燕離第一次打斷了她的話頭,“您的話實在發人深省,或許我應該做出一些改變,並且我也很佩服您對生命的情懷;但,人與人實在是很不同的,強加的理念,即使是先生,在下也不得不嚴詞拒絕。硬要給這種行爲添上一個理由的話,那就是:‘在下實在對操線木偶的那根線厭惡至極。’”
沈流雲第一次沒有訓斥,而是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眼燕離,才緩緩說道:“你說得對,世界終究不會圍繞一個人轉。”
小院於是陷入很長久的沉默。
雖然是師生,雖然有很深的淵源,可一旦理念背道而馳,就會不由自主地疏遠。
並不是指感情變淡了,而是某種氛圍催使。
倘使生命是與燕離那不被祝福的命運掛鉤的話,對他而言,真的值得讚頌嗎?
沈流雲不是沒有見過死亡,親手殺的人也不少,可終究沒有燕離經歷過的那麼殘酷。
人與人,實在是很不同的。
“開始吧。”
主題是修行,不會忘記。
兩人都不是那種會被情緒左右的人。
七妙靈墜忽然顯化,但不再捆縛燕離,而是化爲七個泛着幽藍色微光的虹弧,像七顆星辰,在燕離的身周以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布。
“盤膝入定,存思觀想,我會帶你領略武夫的靈神境界,你若能從中有所悟,修煉必將事半功倍!”
燕離一一照辦。
混沌天地,天門驟然啓開,七顆星辰依次入內,好似七顆太陽,天地立時一片光明通透。
七顆星辰,各自從外界牽拉一座虹橋,分作七色,比原先五色虹橋更爲煊赫。
這對於燕離而言,不啻於一場精神風暴。
只覺靈魂小舟被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摧得東倒西歪,纔剛剛鞏固的四品境界,竟有潰滅的徵兆。
難道她要害我?
這個念頭倏起即滅,他絕不信的。
人身之精氣神聯繫微妙,七色虹橋搭建,體內五臟元氣便即相應激發,餘下二道,直衝腦神宮,那可是燕離從未涉足之地,一時只覺天旋地轉,天崩地裂。
這就是,武夫的靈神境界?
燕離的意識已有些恍惚,如非與武夫的境界差距過大,怎會如此難受?
所幸他心性堅韌,即使這般打擊,也遠遠達不到擊垮他的地步。
“心神不要亂,不要慌,這是法門的緣故。”沈流雲的聲音適時響起。
巨大的風暴,在不斷地衝擊燕離的心神,清明是很難保持了,只能在狂亂中保證不迷失自我。
這個過程裡,混沌天地悄悄發生了一些變化。
燕離自然是無暇顧及的。
也不知過去多久,突覺有清涼之氣從泥丸宮升騰,驅散那無盡的暈眩。
燕離有一種緩緩睜眼的錯覺,眼前赫然已是改天換地。
只見天邊懸掛七彩星辰,以北斗排布,這是原已有的,在那正中間,卻忽然多出一輪巨大的熊熊燃燒的烈日,比那七彩星辰還要耀眼幾十上百倍,它散發出來的光芒,幾乎要讓人睜不開眼睛。
整個天地的混沌,都被那輪烈日所驅散,而呈出一種堂而皇之的光明,沒有一絲黑暗生存的空間。
它吸引了燕離的全副心神,不由自主地靠過去。
再仔細一觀察,那輪烈日,可不正是天門所化?
現世層面,沈流雲震驚地睜開美眸,但很快又合上。
那輪烈日雖然熊熊燃燒,卻對燕離沒有傷害;或許是全神貫注之故,慢慢的,他忘卻了自身所在,恍惚中似乎整個人都融入了烈日之內,並隨其東昇西降,普照萬物。
周流過遍,感覺忽又變化,萬事萬物不變,他則駕乘烈日浮游於星海,所過處有靈光照耀,辰宿分張,萬億星辰密佈,浩瀚不見崖。
又可見絲絲縷縷的清光,時常從大地升起,融入星辰之中;直至它無法容納,承載太多而墜落,而後又有新的清光匯聚成新的星辰,數量似乎恆久不變,億萬年不變地重複着。
“這是?”燕離的心神被前所未有地震撼着。
“這就是生命的奇蹟。”沈流雲動聽的嗓音響起來,“等你突破三品武夫,便可存思星海,廣闊天地會在你眼前鋪開嶄新的一面。到此爲止了,你的靈神境界還不足以支撐你長時間存思。”
話音方落,燕離只覺一個恍惚,便從這奇幻境界裡彈出來。
睜眼一看,天地復歸平靜,漫天星斗,亙古不變地懸掛閃耀着。
“你可以走了。”沈流雲拂袖,收了寶器便從鞦韆上站起,轉身走入臥房。
燕離明白她的意思,默默地轉身。
回到居處,先使心境趨於古井,才重新翻開藏劍訣。
這一回再看,果然大有不同。
第一句的核心應是“深不可識”,也就是一般人無法理解的境界。這裡指的是四品武者突破三品武夫的要點,即要理解一般人無法理解的境界,可以假定爲方纔駕乘烈日遨遊星海,也就是存思星海的境界。
“湛兮其若開天。”
目睹過方纔的烈日,這裡的開天,可不正是天門?
整篇法門經過重新解讀,心中印象頓時煥然一新。
呼吸若有似乎,漸漸進入存思觀想狀。
混沌天地,頂上門窗的容積已十分可觀,先要是天門大放光芒,幻化爲烈日。
但第一階段就遭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困難。
天門所吸收的元氣,遠遠不足以點燃它,別說幻化成烈日,便是作爲一盞燈,都還有所不足。
多番嘗試都以失敗告終,整整一個晚上,都沒能突破第一階段。
第二日下學後,燕離立時閉門苦修,此後整整半個月,都沒能找到突破的契機。
半月後的一天,他忽然從觀想狀中退出來,找到了洗心訣。
洗心訣的根本經義第一句是這樣寫的:天元抱鼎,始終如一。
即將元氣抱成團,始終保持。
燕離心神一動,或許這就是契機。
按着洗心訣的法門,將元氣收束於天門,緩慢地凝聚。
果然,天門的顏色愈來愈深,散逸的明光便愈來愈亮,這真是極大的鼓舞。
但仔細想想,其實又在情理之中。
首先洗心訣與藏劍訣本來就是同一套絕學,一個是鍛體法門,一個是鑄源法門;只有領悟了它的鍛體法門,才能修行鑄源法門。
持續凝聚元氣。
可新的問題接踵而至。
天門逐漸已幻化成一輪明月,可還遠遠達不到烈日的程度,卻已到此爲止了,不論再凝聚多少元氣,光亮都不再增加。
連續十數個夜晚,燕離都在嘗試,可每每到了那個階段,光亮就不再增加,並且十數次都沒有更進一步,彷彿某種瓶頸。
無奈之下,只好前往流雲小築請教,得到的答案卻是:‘真氣’。
燕離立時悟了,元氣還遠無法創造烈日,必須真氣才行。
可是,問題是,真氣如何獲取?而且,那可是真人境界以上才能擁有的恐怖力量,憑一個四品武者的肉身,承受得住?
離兩院大比只剩不到兩個月,藏劍訣的第一階段都還未修成。
但書院與姬天聖,不可能讓他去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所以肯定有方法。
他修不成,更焦急的是他們。
想通這一點,燕離反倒不急了,也不再主動去流雲小築。
每天還是照常去聽課,偶爾還上街遊逛,跟連海長今去喝一頓花酒,好像放棄了掙扎一樣。
時光荏苒,最後兩個月也是轉瞬即過。
直到大比前一天晚上,燕離才收到流雲小築的邀請。
“你近來過得好不快活。”沈流雲滿面寒霜,冷冷看着他,“是不是忘記了你這條命是怎麼撿來的?”
燕離笑着說:“先生對我也太沒信心了,不就是一個秦易秋嘛。”
“藏劍訣修煉得怎樣了?”沈流雲冷冷問道。
燕離攤了攤手:“這對我而言,實在太難了一點,況且我認爲,擊敗秦易秋實在用不到那麼高深的法門。”
“是嗎?”沈流雲忽然很平淡地說,“依我看,那些令人深惡痛絕的困難,就是用來淘汰你這種弱者的。”
“此言甚妙。”燕離笑着讚道。
“明天你打算怎麼辦?”沈流雲又問。
“先生莫慌,在下已有一條妙計,保證書院勝得漂漂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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