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麼?你不準笑!”徐龍象尖叫着抓起燕離,砸向街旁的攤鋪,這一摔,已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加上燕離自身的重量,木攤被砸得碎裂開來。
燕離在碎木堆中掙扎着爬起來,他的一隻眼睛已青腫到完全睜不開的程度,另一隻尚算完好,眼角卻裂開,正在流血。他只用一隻眼睛看着徐龍象,笑着說道:“如果你的願望足夠強烈,難道還找不到答案?所謂復仇啊,就是要有失去一切、賭上一切的覺悟;可是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你在害怕什麼?”
“我害怕?你胡說什麼蠢話!”徐龍象暴怒地衝過去,拳頭雨點般打在燕離身上。“憤怒吧,不能反抗,就是你悲哀的慘狀!誰纔是弱者,不是一目瞭然?區區一個侍女的性命,就讓你束手無力,這就是弱者的表現!讓我來告訴你,復仇就是不擇手段!”
燕離道:“你是個可悲之人,在自以爲的復仇遊戲中自我滿足,逃避你弟弟自殺的現實。”
徐龍象一怔,耳邊驀地迴盪徐龍華的痛苦的叫聲:“哥,讓我死吧……讓我死吧……”他每次都是這樣迴應:“不,不能死,龍華,哥一定會爲你報仇,你要相信哥。等你親眼看到燕離死去,纔算完成報仇,不是嗎?”
“我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讓我死吧……讓我死吧……”
在最後兩個月,他已經聽不到徐龍華別的話語,他已經快要遺忘,到底是爲了以“復仇”爲名義刺激弟弟活下去,還是爲了滿足他的“不讓弟弟死亡”這一強烈願望,用“復仇”作爲藉口,而不顧弟弟掙扎在痛苦之中。
燕離感覺對了,徐龍象沒有賭上一切的覺悟。
“我的姑姑用長眠的代價,教會我領悟生命的輝光。所以也讓我來告訴你,芙兒從來不是我的侍女,她是我的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燕離再一次站了起來,他還是笑着。
徐龍象不由自主地覺出耀眼的、令他憎惡的光。“你……”他咬着牙,報復的快感點滴不剩,只剩下痛恨。
“夠了!”雷焱怒喝一聲,轉過身來,“燕離不肯自盡,只能由雷部來執行執法院的命令了。燕師弟,得罪了!”說畢大手一揮,六十個嚴陣以待的雷部成員,立刻展開劍陣,向燕離攻了過去。
劍陣五個爲一組,稱爲五蘊照神,對星隕獸有極強的殺傷力;但因爲缺少變化,對修行者就顯得呆板僵硬。他們在來之前,可都聽說了燕離殺死了一個神聖領域,知道小劍陣不會有作用,直接就組成了十二元辰破殺陣。他們每五個在一個方位,高高舉劍,劍光交織着騰空而起。
“誅!”
只見十二個方位迸射出劍光,聚合在空中,如繩般旋繞交織,化爲一柄大劍,向燕離劈斬下去。這些雷部弟子的修爲最高也只有洞觀,聯手施展出來的劍陣,卻堪比陸地真仙全力一擊。
燕離取出離崖一擋,運轉藏劍訣將所有劍光吸收,遂拔劍,直刺入青石板地,大股外力注入土裡,地面就膨脹起來,最終“轟”一聲炸開,雷部弟子迫不得已後退,煙塵漫天中,燕離如敏捷的狸貓般竄出,從屋頂借力,飛速地竄向遠處。
如果芙兒在他們手上,那麼關押芙兒的地點,大概率在龍令府裡。只是龍令府樓閣這樣多,以蔣明成爲首的地頭蛇,可不會允許我慢慢搜查。
兩個飛龍衛在望火樓頂上遠眺,但見戰場有煙塵瀰漫,想是那些劍庭弟子開始上演“自相殘殺”的戲碼了,非常興奮,伸長了脖子想看個清楚。
“好看嗎?”
“賊有勁,嘿嘿嘿……”
“讓我也瞧瞧。”
“你誰啊?”
兩個飛龍衛突然一怔,因爲他們聽到的聲音,都不是自己身邊的,下意識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只有一隻眼睛,臉上其他部位都不怎麼完好的人蹲在他們身後,嚇得險些發出尖叫:“鬼,鬼!”
燕離聽得來氣,伸出手掐住倆人:“想活命就老實交代,劍庭的人把人質藏哪了?”
“什,什麼人質……”飛龍衛懵了,只覺對方的手如有神通,使體內真氣乖乖蟄伏,一絲力氣也用不上。覺出脖子逐漸勒緊,他們連忙開動腦筋拼命想,終於想起來,確實有這樣一個籠子存在。
“我,我看到那個籠子運到了龍令府裡……我是在府外當差的,不知道里頭情形,求大俠饒命……”
“沒用的東西。”燕離一腳一個,將兩個飛龍衛揣下去,也就二十來丈高,還摔不死。站起身來,側首望去。“你不覺得執法院的行爲很古怪?”
雷焱不知何時站在那裡,伸手握住背後闊劍:“執法院是師尊親手建立,履行的是師尊的意志。”雷部的其餘成員,也在加緊趕來。
“燕離,你再逃試試,我立刻去殺了你那個侍女!”徐龍象在另一邊現身。
雷焱神色一沉,皺眉不悅道:“徐師弟,從一開始你的態度就很有問題,一次又一次僭越,難道忘了我纔是雷部首領?當初是你說防止不必要的傷亡,才抓來小姑娘,雖然確實讓他束手束腳,可也讓我放不開手腳。你跟他有仇,要羞辱他,我因爲你跟隨我多年,是念你的苦勞才忍下來!怎麼利用人質,由我說了算,現在你們全都不要插手,我跟他擇地一戰,要是我敗了,就把小姑娘給放了!”
“什麼?”徐龍象心中一急,暗暗把牙一咬,面上風輕雲淡道:“屬下確實有些心急了,不過……師兄可能不知道,誅殺燕離,其實是‘執劍總會’的意志。”
雷焱瞳孔微縮,手緩緩地鬆開劍柄,臉色陰沉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本來事情已經按着有利的方向發展,突然急轉直下,燕離試圖繼續動搖雷焱的意志:“按理說,我即便有罪,也該帶回劍庭,在天下人面前……”
“閉嘴!誰要聽你花言巧語!”
徐龍象粗暴地打斷了燕離的話頭,撲過去用膝蓋頂着燕離的背脊,獰笑着抓起燕離的一根手指,“聽說你喜歡把人家的手指一根一根拗斷,現在我也讓你品嚐一下同樣的滋味。”
“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燕離笑着。
“周安!”徐龍象厲叫一聲。
那是雷部其中一個弟子,他站出來,諂笑着道:“徐師兄請說。”
“你帶幾個人到龍令府,只要我這裡發出劍符,你立刻叫蔣明成殺掉人質!”徐龍象獰笑着丟出小劍模樣的符籙。
“遵命。”周安低笑一聲,帶着人飛速消失在夜色裡。
雷焱暗暗一嘆,卻是不忍再看,轉過身去。
“燕離,開始了,我弟弟所受的痛苦的萬分之一,你就體驗一下吧。”徐龍象面現殘忍之色,用力一拗,就有“喀嚓”一聲脆響。
燕離拗斷過不少人的手指,沒想到斷指之痛,比當初強行扳正手骨還要難以忍受。後者只是一瞬間劇痛,熬過去也就好了,但前者卻是一陣一陣地鑽到心裡去,要是沒有心理準備,眼淚都會痛出來。但他只是悶哼一聲,眼前浮現芙兒的音容笑貌,許多的記憶就跟着流淌出來。
“主人主人,那是什麼花?”
“那是鳶尾花。”
“真好看,要是全世界都種滿了鳶尾花,那該多好呀。”
還在神州的時候,類似的對話非常多,他時常沉浸在自修,只是敷衍般地回覆。偶爾會在腦海裡想象那些情景,有些是荒謬的,有些是優美的,有些是好笑的。偶爾也會想,芙兒那小小的腦袋裡成天在想些什麼呢?她的天真爛漫,彷彿崇尚浪漫主義的詩人,擁有着充沛而且真摯的情感,不知不覺,那個乖巧到讓人心疼的小小的身影,在他的心裡佔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喀嚓!
又一根手指被拗斷,他發出抑制不住的痛叫,全身的肌體都繃起來。
“哈哈哈哈,就是這樣,就要這樣,來吧,再叫大聲一點,再表現得痛苦一點,讓我滿意的話,還可以考慮給你一具全屍!”
徐龍象那刺耳的叫囂跟難聽的笑聲,雙雙越過痛楚,鑽入到燕離的腦海裡,打斷了他的回憶。
燕離只叫了兩聲,又慢慢地笑起來,笑容格外的溫柔。
徐龍象的笑聲一滯,咬牙切齒地尖聲叫道:“你以爲這很好笑嗎?”
“你讓我想起了一些快要遺忘的東西。”燕離的聲音很輕,像夜風的低吟,“我剛認識芙兒的時候,她是來刺殺我的。一開始她經常會消失一段時間,然後再出現我眼前時,身上就會多出一些我說不上來的變化。她有時候像在心裡藏了許多事,但只要見到我就會開心地笑,我知道她是想讓我跟她一起開心。我還記得她跟姑姑一起爲我慶生,我們搶着讓對方吃姑姑做的菜,每當我多吃一口,她就會得勝般歡呼起來,然後會被姑姑強迫着吃更多……來閻浮的時候,其實我看到了,她死死地抱住一個修行者……”
“是嗎,她對你這樣重要,那就更該要毀掉了!”徐龍象面露殘忍,從懷中取出一個劍符,猛地攥碎。劍符之間有感應,一頭碎掉,另一頭就會感應到發熱。
“你會死的……”燕離的眼睛一瞬間血紅,魔血爆炸開來,左手青筋鼓起,伸到後背抓住徐龍象一條腿,猛地拽向一旁。
轟!
徐龍象宛然炮彈般摔向一旁民居,直撞入數尺深的地底。他不由自主地發出慘叫,口鼻全是熱氣,氣血急劇翻涌,胸口劇痛難當。這時感應到強烈的死亡危機,他強忍痛苦運轉法門:“天劍印!”
燕離才撲下去,就被莫名力場彈飛,落到望火樓裡。
“保護徐師兄!”雷部弟子蜂擁上來。
雷焱閃身到徐龍象身旁,面無表情地扶起他:“你過分了。”
徐龍象抹去嘴角的血,吐了口血沫,冷笑着道:“雷師兄,就是現在,你可以動手了,就算殺不死他也不要緊,只要拖住他的腳步就行。——他果如傳言那樣會御劍,快攔住他!”他忽然尖叫起來。
雷焱深吸一口氣,身化劍光激射出去,將燕離攔住。“燕師弟,我也不想在這樣的狀況下對付你,可是……對不住了!”闊劍兀然激射出去,晃一晃,就化爲漫天的劍影牆,堵住了燕離的去路。
徐龍象落在一個屋頂上,大笑道:“燕離你看,我怎麼說也是你的師兄,實在也不忍心繼續羞辱你,人質如果死了的話,就失去了威脅,你就可以對我們動手了。不過你千萬小心,如果我們之中誰死了的話,你將會受到劍庭永無止境的追殺!”
魔血更加劇沸騰,僅憑氣場,就使空氣化劍,也出現了漫天的劍影牆,跟雷焱對峙着。
“這確實讓人害怕……但是徐龍象,我們兩個先死的人,一定是你!”
就在大戰一觸即發之時,遠空忽然射來一道深藍的神光,悍然衝破兩個劍形氣場,往徐龍象兇猛扎去。徐龍象嚇了一跳,猛地後躍數丈,到另一個屋頂上站立,定睛看時,只見一柄通體幽藍的長槍斜立在地,槍尾因爲震動而大幅度地擺動着,發出“嗡嗡”的響聲。
燕離慢慢地笑了起來:“你總是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他駕馭離崖,衝破天空,化爲一道劍光射向龍令府。
徐龍象一怔,見雷焱動也不動,憤怒地大聲叫道:“雷焱,你敢違抗執法院的命令,是不是不想幹了?我告訴你,執法院有一萬種辦法撤掉你的雷部首領之位,現在給我立刻去追上燕離,殺死他,完成你該……”
“閉嘴!”雷焱暴喝一聲,闊劍已回到他手上,醞釀着雷霆一擊。
徐龍象臉色一青,忽然瞥見那柄槍涌動着深藍色神光,在神光中,有個人影緩緩浮現。他宛然從聖潔中誕生,腳下卻踩着屍山血獄,瞬息間,已到了徐龍象面前。
直到深藍的槍芒掠入目中,徐龍象才終於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