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渡

“你是不是很恨我。”

回憶旋轉如同走馬觀花,明知掩藏纔是相處之道,心卻不甘假意溫存,非要辨出個是非黑白。其實是或不是,答案大抵也沒什麼重要。

如果存在是罪,早在二十年前降生之日她就已罪無可恕。

風削過面,分明是春日的綿軟,她卻覺冰寒刺骨。身邊那人的眉目在月光裡瑩白,呼吸淺淺,仿若沉睡。

蘇一若卻狀似未覺,指尖隔空點在女子眼角。狹長的眸斂去了煙雨水色,一派淡然。此刻緊閉着,唯剩一點空洞。

那是打破一切脆弱之後勉力拼接起來的黑洞。

彼時尚有縫隙,新生的驕傲太過渺小,輕易便能扼殺。

睫羽無助的顫抖,無形中似在掙扎吶喊,請不要打斷這近乎廉恥的驕傲,再次生長的背脊承受不住新一輪狂風暴雨的摧殘,再一次,將會是徹底的毀滅。

毀滅嗎,其實被毀滅的又何止是你一人?

根深蒂固的思想傳承在頃刻間灰飛煙滅,弱小的魂靈被撞擊的面無全非。

她是誰,誰又是她,一切真的假的,對的錯的都被的命運齒輪碾壓,支離破碎。

她躲在傾塌的間隙裡瑟瑟發抖,卻找不到一星半點關於自己存在的痕跡。

恨我嗎?

恨我奪走了你的母親,還恨我奪走了你的愛人。

也許,應該是恨得吧。

那我,又該恨誰。

又能恨誰?

蘇一若沒有告訴顏芩,甚至連蘇沉都不知道,其實那天她全都聽到了。

她聽到他們說自己不是蘇家的孩子,只是一個被親生父母拋棄以換取利益的可憐蟲。

她還聽到,自己原來是顏芩的妹妹。

其實很多時候人生就像是個笑話,總在山窮水盡時被殺個回馬槍,等到所有人以爲峰迴路轉了又掀起驚濤駭浪。她實在無力分辨自己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這一切。

所以她逃了,遠遠的逃了。

但是命運太愛跟她開玩笑,她竟然繞了個圈又回到起點,想逃避的人又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甚至不確定顏芩是不是真的想見到她就跟着對方來到了這裡。

手掌握緊又鬆開,有月光堪盈手心,就像細膩的流沙,想緊抓時流瀉的飛快,坦然放手時卻還能餘下細碎的殘渣。

可在她放手之後,又能留下什麼。

當所有愛情親情友情通通被剝離,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她,裹緊最後的一層空殼,然後蒼涼的死去麼?

這樣的結局,好像太過悲涼了些。

雙手捂住眼睛,彷彿這樣就能自欺欺人假裝自己還能笑。

你看,我一直是個無心無肺的人呢,所以,我怎麼會難過。

大滴的淚卻承載不了太過無聲的哀痛,心臟被不知名的手死死拽住,在暗夜裡翻來覆去的扭曲擠壓,生生被摳的血肉模糊。

而她,還要試圖微笑。

窒息的感覺如此的強烈,她卻只能選擇冷眼旁觀,靜靜的看着自己萬分狼狽的死去,然後滿身腥臭的屍體悄無聲

息的爬將起來,被披上屬於惡魔的外衣,她還要興高采烈的假裝自己獲得了新生。

真是難看啊,蘇一若。

細嫩幼滑的肌膚是多年養尊處優、精心呵護的矜貴,她卻冷冷的看向左方纖美的手腕,有股子割開它的衝動。

是不是隻要放空血管裡的血,就不會再那麼疼痛,也不會再,那麼的骯髒。

月上中天,業已西遷,滿室的清輝褪去了蕭索的餘韻,倒退回黑暗之前。面目可憎的容顏被隱藏在半邊陰暗裡,明滅不定。

一隻手卻在此時溫存的攏住她的肩,甚至手法極爲熟稔的繞過她的發,爲她壓好身側的被角,彷彿已經預演了千百次的默契,溫柔的令人動容。

一下子,強忍了許久的淚終於爭先恐後的落下眼眶。被冷氣浸染的掌心觸探到滾燙的溼意,連骨子裡的陰寒都消退了不少,身體開始慢慢回暖起來。

而那隻爲她掖被角的手卻沒有急着收回,反而在被窩裡摸索了一陣,在尋找到蘇一若瘦弱的背脊後,手掌有規律的輕輕拍打了幾下,如同在哄着不肯乖乖睡覺的小娃娃。

僅是這一個舉動,那些無處宣泄的東西似乎已經找到了可以肆意奔涌的盡頭。

“我沒有恨你。”我的……妹妹,低喃的輕語被湮滅在脣齒之間,隱隱在夜間的晚風裡破碎,安靜的,就像是一種錯覺。

被寬恕的錯覺。

蘇一若猛然擡起頭,卻見顏芩疲憊的眉眼暴露在避無可避的方寸之間,繁華褪盡,落了滿地的成殤。

她說不恨,那她便姑且這麼相信了吧。

終有一日,傾盡所能,還她無憂。

祁市的生活是單調卻不乏枯燥的。顏芩和蘇一若卻彷彿沉浸在這樣的安穩裡,每天重複着一成不變的生活。

或許對她們來說,如今這樣單一的生存軌道纔是最令人心安的。

是誰說過孩子的笑容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的東西。

而讓他們展露笑容卻顯得如此的輕易。或許是一段從未聽過的小故事,或許是幾句誇獎的話,也或許是他們本身對城市的嚮往,讓那些孩子更加喜愛這兩個毫無教書經驗,卻時不時能講些新鮮事物的老師。

日子在兩人重拾課本,絞盡腦汁的備課、講課中流逝的飛快。

而她們在獲得自我滿足,以及自我價值得以昇華的過程中樂不思蜀時,卻渾然忘了外界找她們兩個找的快瘋了。

首映會當天,葉令楓雖然按照蘇沉的要求當衆宣讀了顏芩留下的說辭,但他的心中還是不無憂慮的。

在電子產品更新換代如此迅捷的年代,大衆對偶像的追求也着實日新月異。他很清楚顏芩爲了取得今日的地位花費了多少代價,又是她用了多少個夜晚不眠不休的苦熬而來。

也正因爲他清楚,所以纔會對顏芩選擇逃避不告而別的做法那般的憤怒。

什麼叫讓請她休息一段時間,什麼叫請留給她一點隱私,什麼叫請不要再幹涉她的人身自由。

難道他的存在,干涉了她的人身自由?

好,真他媽的好!

葉令楓有理由相信,如果他能找到那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笨女人,一定要把她先關在黑屋子裡鎖上個三天三夜。

看她還敢不敢跑!

要人身自由是嗎,去他媽的人身自由。

好吧,相比起葉令楓的氣急敗壞,蘇沉的焦頭爛額,慕青黎的面無表情。蕪城的記者無疑發了瘋。

怎麼能不瘋!

多大的新聞啊,當紅小說家回蕪城先是搶婚,後是傳緋聞,現在甚至更是傳出要封筆的小道消息!就差明晃晃的召開新聞發佈會,直接宣佈要退圈了啊!

你再來看看跟她有牽扯的緋聞對象,一個是豪門公主,一個是世家公子,還有一個是歌壇如日中天的當紅小生!

尼瑪,比比皆是姦情,寸寸都是曖昧啊!

還一環扣着一環,接連被爆出來。這該是多麼激動人心的三部曲,多麼緊扣心絃的節奏!他們幾乎可以看到數不盡的鈔票飛舞着朝他們的頭上砸來。

找!必須要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來接受他們的專訪。

而早先被申閔找來準備爆料顏慕戀情的記者,已經磨刀霍霍,思維發散到異次元去了。什麼‘三年虐戀,騎士終於愛上公主身後的侍衛’,‘是求而不得還是心如死灰,當紅小說家無奈放手成全人間真愛’。

談到這裡不得不說一下,顏芩的烏鴉嘴真的靈驗了。哪怕她臨走之前仍不忘讓葉令楓代爲申明自己的確是在和慕青黎談戀愛,也不能阻擋廣大人民羣衆的熊熊八卦之火了。

在全民高喊着‘男男纔是王道’,‘異性戀的都該被燒死’這個基情滿滿的年代,你出門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是同性戀。

一入耽美深似海,從此良知是路人。

節操是神馬,下限又是神馬,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節操跟下限能吃嗎。不能的話還不趕快滾蛋,不要妨礙我看男男‘嗶嗶’好嗎!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悲傷到申閔摔爛了三部蘋果手機。而隨着一句“慕青黎不是同性戀,他不會出櫃。”的怒吼,第四部手機也壯烈犧牲在地板上,GAMEOVER了。

慕青黎淡定的繞過散了一地的手機殘骸,關上門隔絕了申閔憤怒的咆哮聲。

這的確是個被掰彎的世界,但那又如何。慕青黎小心的將手按上心臟的方位,感知着手心下規律有力的跳動。

心好像空了一塊,再也拼湊不起來。

顏芩,你在哪裡。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顏芩當然不知道慕青黎在想她。但她發現自己最近一直在打噴嚏,耳朵也紅彤彤的像是快要滴出血來。

這太不正常了。

蘇一若見狀幸災樂禍的嘲笑她,說她一定是惹了太多的桃花債,現在她人跑了,債主們都在背後唸叨詛咒她呢。

難道自己的人品真有這麼差?顏芩摸着發熱的耳朵,隨即又打了一個噴嚏,蘇一若手忙眼快的遞上紙巾,避免了教案再一次壯烈犧牲在她的鼻涕下的慘劇。

這想不想的,誰又能知道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