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個人,就是把自己的自尊踩在腳底下,哪怕低賤到塵埃裡開出了花朵,也要換他莞爾一笑。
而恨一個人,就是把他踐踏進泥地裡,狠狠踩碎了碾爛了,還要假裝渾不在意的說,與我何干。
人就是這樣違心又可悲的生物。
源自於喪失了自我。
事實上連顏芩自己都無法否認,有多少個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的夜晚,她用着最惡毒的詛咒,詛咒着那人不能幸福。
裡面又隱藏着多少的卑微。
如果他幸福了,那她的幸福又在哪裡?
如果他的幸福不是由她來給,那麼,她要怎麼辦呢?
日日夜夜糾纏着無解的困惑,吞噬着她不堪一擊的自信,終於在天長日久的妄想中縈繞成了結。
層層疊疊的死結。
卻終有一日,有人告訴她,捆綁兩人半生牽扯的線頭早已鬆散,那一端執線的人已經離去。
不,是快要死去。
顏芩突然一下子覺得很迷茫。
就像是一個人說了一個他自以爲很搞笑的笑話,正在一邊哈哈大笑,而她將這個笑話努力反覆的咀嚼了半天,卻壓根沒有找到笑點一樣。
她想着原來,這不是個笑話啊。
然而那個人卻表情認真的告訴她,這真的是個笑話,比珍珠還真,只是她領悟不了話中的精髓,所以,纔會不得其解。
現在,段安然就像是那個跟她說笑話的人,她動用了自己所有的腦細胞去思考,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她聽不懂,這個笑話,忒冷。
顏芩很想說你別開玩笑了,就算全世界人民都死絕了,外星人佔領了地球,希特勒他媽的又重生了,本拉登跟克林頓兩人在一起了,段安初他也不可能會死。
他怎麼可能會死?
又怎麼可能會死在她的前面。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她想說慧極啊情深啊這兩個詞他段安初是佔着哪一個了,他就能死?你這不是欺騙廣大普通勞動人民羣衆麼?
你這不是小瞧咱老祖宗千百年來總結下來的智慧結晶麼?
段安初他是一個沒有心的人,他就合該千歲萬歲,長生不老。
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了,他也能笑笑說那你們都去死吧。
他不稀罕。
“顏芩姐!”段安然撕扯着嗓子叫她,形容淒厲。顏芩擺擺手讓她安靜,眼鏡的塑料框架落在她的腳邊,她怔了怔伸出手夠起來。
缺了鏡片的架子空洞洞的,就像是個可笑的豁嘴,滑稽的露出半邊門牙。
不遠處,是蘇一若甜糯的嗓音引領着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他們不知道僅是一牆相隔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想說什麼,他快死了,通知我去見他最後一面,還是問我什麼時候肯去死,爲他一命抵一命,償命?”
“你又想看到什麼,我哭着喊着說段安初我不能沒有你,還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告訴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其實還好好的?”
他其實還好好的,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活着,結婚生子,而後百年之後,驀然想起,曾有個女子對他愛逾生命,他卻想不起來她的面容。
就此
,一生已過。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段安然搖着頭,有淚蜿蜒而下,飛揚的短髮連翹起的弧度都同段安初有幾分相似,卻莫名刺痛了顏芩的眼。
“那又是怎樣?”粗糙的線訂本書冊被她死死的扣在掌心,書頁還停留在她翻閱的那一場離別,上一秒她尚爲故事中演繹的悲歡離合盡情揮灑情緒,而這一刻,卻輪到她自己粉墨登場,嚐盡喜怒哀樂。
上帝果然甚愛愚弄世人。
偏巧她是最受神眷顧的人。
“你什麼都不知道!”段安然突然恨恨的開口,她其實何止是容貌髮型同段安初相似,便連着裝都隨了她哥哥的喜好。
深色襯衫,黑色休閒褲,大大的黑框眼鏡擋住了漂亮的大眼睛。
乍眼看去,兩人幾乎毫無差別。
但是顏芩卻能一眼看穿他們之間的細微不同之處。段安初的皮膚更白一些,安然則略黑,他的眼睛更圓一些,安然則是同自己一般的狹長,眼角微微上挑。
像是,斂盡了春日盛開的桃花
而最重要的是,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
安然是淡漠的,而段安初,他是冰冷不容靠近的。
“那我又該知道什麼?”灰牆,屋檐,門樑上是她閒暇時編制的同心結,彼時帶着不知名的願望將它懸掛其上,如今長長的紅色絲絛垂落門扉,看來卻更像是無聲諷刺。
看,這個命途坎坷的女子。
多麼的,狼狽。
爲什麼不能給她留條生路?愛不能愛,恨不能恨,連不愛都逃脫不了命中註定的劫難。她就像一隻倉皇逃跑的小動物,怎麼都躲不過天意翻雲覆雨般的獵殺。
“顏芩,你沒有心。”段安然帶着哭腔的嗓音充斥了這方世界,浮雲舒捲,庭前無花,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
緊繃的弦,已然盡斷。
唯餘淒厲的尾音,拖着長羽,震碎了空氣。
心字終成灰。
勉力構築的世界搖搖欲墜,片刻間全然傾塌。
“是。”
“那麼你有什麼資格說愛他!”
“我……”不知道。
“你說喜歡他就非要逼着他跟你在一起,你覺得配不上他就說走就走,你覺得自己有資格和他在一起了就又不管不顧的回來。”
“你知不知道他也是人,他也有心,他也會難過?”
對不起,你說的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他有多麼想你,你知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在天台上喝酒,你知不知道他在書房裡一遍又一遍的寫着‘與其記得,不如忘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哀痛已然突破了臨界線,段安然終於在一瞬間,痛苦失聲。
“他得了胃癌!你不知道他因爲你一心尋死,顏芩,你有什麼資格喜歡他,你只會害他,只會害死他!”
“你怎麼不帶着你卑賤的愛情去死!”
她說,顏芩,你怎麼不帶着你卑賤的愛情去死,你沒資格愛他,你的愛只會害死他。
心空茫的失去了方向,沒有情緒沒有理智沒有表情,好像有什麼東西哐噹啷碎了,但是身體分明還是完整的。
她
還活着,行屍走肉一般的活着。
然後過了很久,顏芩聽見自己的聲音,她說“好。”
那就去死吧。
是誰說過,沉默是永恆的反抗,然而,她已無力抵抗。
事實證明最後顏芩也沒死成。如果寫到這裡女主死了,男主也快死了,那麼身爲作者的我應該馬上就會被讀者打死了。
小說的魅力在於狗血,荒誕,出人意料。而身爲親媽,我存在的意義就是要努力給故事一個HAPPYEND的結局。
雖然也許過程並不愉快。
但是又有哪種幸福是能不費吹灰之力便得來的呢?
越輕易越輕賤。圓滿是唐僧手中的西經,非要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纔有流傳永世芳華的價值。
她的感情也是如此,若是一早便水到渠成,又哪來這麼多的刻骨銘心。
顏芩在遇到段安初之前,受到的教育是類似於‘沉默是金’,‘你可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是一定要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等等一系列類似於廢話的信條。
所以她對於感情實在是笨拙的可怕。她只知道,喜歡一個人要對他好,無需他知道,但是想要一個人必然要勇往直前,死不放手。
沒人教過她怎麼去喜歡一個人,怎樣的行止熱度纔是最合宜的。
也正因爲如此,她太過灼熱的愛幾乎要燙傷了那人。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無厘頭的悲哀。
人的一生中會做多少決定呢?除了出生死亡我們不能選擇,其實每時每刻我們都在抉擇。所謂的命定不過是天意借我們之手轉動了軌跡。
深層次來說,這叫推脫,遷怒,爲自己的失敗尋找理由。
顏芩此刻就在爲自己的自殺未遂尋找着理由。
蘇一若下課歸來就看到原本整潔的屋子前一片凌亂,滿地白紙,塑料鏡框的支架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顏芩一手抓着一片橢圓透明狀的東西,有血從她的指縫中溢出,很快便乾涸,黏在腕部的肌膚上凝固成了痂。
段安然像是被嚇住了,緊緊鎖住她自殘的右手。
聽到聲響,顏芩首先回過神來。
恰恰對上蘇一若‘給我一個理由的’的眼神,似是極爲震怒。顏芩慢條斯理的拉開段安然的手。摘去了眼鏡的雙眼狹長凌厲,上挑的眼角卻生生沁出一抹漫不經心。
“我剛纔鬼上身了。”
要不是蘇一若被現場的情況驚得實在是太過目瞪口呆,她簡直想給顏芩一個爆慄。尼瑪的鬼上身不去上吊跳河竟然玩割腕!
你妹的學沒學過基本醫學常識,除非你切斷了大動脈,不然一般流血流不死人你知道麼!更別提你丫還拿個眼鏡碎片割,這玩意你他媽的就算是割上半天,最多也就割個口子好不好!
你這個白癡,你妹的,你全家都你妹的!
擦,忘了勞資是她妹了,蘇一若囧了一下,決定重來。鑑於段安初他妹就在自己面前,她頗爲禮貌的略過她。
蘇沉你妹的,你全家都你妹的!
只是,爲什麼好像有哪裡不對!
恭喜你真相了,從戶籍上來說,蘇沉的妹妹也還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