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微微在家裡哭得好慘,很久都沒有心情出外。
只有莊衡知道,慕雲不僅是微微的前男友,更加是眼前這個女兒——莊夕顏的前夫!
作爲一個父親,不管是哪個女兒,他都不希望,跟展慕雲再扯上任何關係。
尤其是夕顏。
夕顏失去了記憶,就相當於有了全新的生活。
展慕雲,就留在過去的陰影裡,不要帶給夕顏任何現在的負面影響了吧。
於是,他開口,再次截住了妻子的話頭:“我們莊家,和他們展家並沒有什麼來往。不過展家是大戶,所以,在S市乃至全國,都頗有名氣,我們就知道個大概而已。怎麼了呢?你認識他?”
夕顏不動聲色地道:“他是爲了救我受傷的。”
莊衡的瞳孔一縮,旋即快速地道:“這個你不要擔心,既然他救你,這個恩情,爸爸去還。住院費用,探望什麼的,一概我包了。你在B市,就不要忙於來回奔走了。”
他甚至對着妻子道:“你別老想讓孩子回來,其實在B市,發展的前景也很不錯的。孩子現在在孤兒院工作裡穩紮穩打的,好過重新回到S市開始啊。我們當父母的,不能太自私。”
何恬愣住了。
她眨巴着眼睛,着急地朝老公直使眼色。
這可跟來之前說的不一樣啊。
莊衡的汗水沿鬢角緩緩滑落。
明明這餐廳的冷氣開得這麼足,他爲何還是汗流浹背?
夕顏無聲地勾起了脣角。
她挽了挽略長的髮絲,垂下眸子,看着面前加了牛奶,泛起陣陣雪白漣漪的咖啡,眼神雋永。
是的。
世上,或許沒有單純的黑與白。
這黑白相間,互相糅合的世界裡,到底是黑多一些,還是白多一些?
她不由問道:“可是他說,他之前認識我……”
何恬不疑有他:“當然認識你啊。傻孩子,你以前是仁愛醫院的醫生,他是院長,不認識才是奇怪的事情吧?”她憐愛地看着女兒,“你有沒有想過,要回來仁愛上班啊?媽媽替你想個辦法……”
莊衡已經打斷了她:“你別瞎想了行不行?孩子失憶了,很多事情要重頭來過,她喜歡做什麼你就讓她做什麼嘛,非要折騰不行嗎?”
他口氣過於嚴厲,何恬愣了半秒,眼眶已經發紅了。
“你到底怎麼了?”她啜泣了出聲,“不是說好了,儘量把孩子留在身邊的嗎?我天天想着孩子,哭得眼睛都腫了,孩子離開我們那麼久,又遭到這樣的變故,你不心疼,我心疼!我不管,我要搬去跟孩子一塊住,我受不了了,連打個電話,都怕微微難受……”
莊衡飛快地捏住了她的手:“你打電話,微微難受,你搬過去和夕顏住,微微心情就能好受?”
何恬爲難了。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這可怎麼辦纔好啊!
爲什麼,這兩個女兒,就不能好好地一塊在她身邊生活呢?
爲什麼每次提到要接夕顏過來住,率先搖頭的,都是莊衡這個枕邊人呢?
他到底有什麼她不知道的顧慮?
於是,她委屈地揉紅了眼睛:“你倒是告訴我啊,微微和夕顏,有什麼心結啊!”
莊衡腦袋嗡地一聲響,他情不自禁地看向了一旁坐着的夕顏。
她很平靜。
坐在位置上波瀾不驚的她,溫柔地伸出了手,拭去母親臉上的淚:“媽媽,不要難過……”
莊衡心頭暗暗嘆息。
夕顏相貌像他,性子也像他。
微微相貌像何恬,性格也相當衝動和天真。
何恬就沒想過,夕顏忘記了這一切,就相當於撫平了過去的傷疤,現在要舊事重提,不是平白增了兩姐妹之間的摩擦麼?
“她們之前還是閨蜜呢,好得很。”莊衡不得不道,“只是微微對我們的依賴一向就很深,你要是搬走了,別說她生活不能自理,她也會覺得,是我們選擇了姐姐,拋棄了她。畢竟,從小她就被寵壞了。”
他按住了何恬的手背,暗示她,不要再說話了,才繼續道:“等夕顏工作穩定下來吧,”他看向夕顏,“爸爸媽媽都已經想好了,等你在孤兒院裡站穩腳跟,我們尋求再多些朋友的幫助,替你,在S市辦多一間分院。你過來這邊發展,空氣也好些,離我們也近些,對你事業也更有幫助……”
夕顏愣住了:“爸爸,媽媽,這……這不行……”
莊衡搖頭,脣角笑意慈祥:“沒什麼不行的。你是我們的寶貝女兒,爸媽都希望,你有自己全新的人生……”這句話,他是帶了幾分深意的,“你過得開心,爸媽做任何事情,都是願意的。”
夕顏咬住了下脣,半晌才道:“那,我回去和若汐商量一下吧。”
莊衡眼睛一亮:“啊,若汐在你身邊?”
那個男孩,三大五粗的,對夕顏,卻勝在真心實意。
他不是一個市儈的父親,非要門當戶對才能把女兒託付於人。
只要能真心愛護夕顏,替他們照顧這前半輩子命運坎坷的女兒,他甚至,願意把身家全部奉上。
“是的。”夕顏卻感覺到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他不是我未婚夫麼?當然在我身邊啊。”
何恬愣了一下:“未婚夫?我們怎麼不知道?”
莊衡飛快地踩了她一腳,才急急地道:“怎麼會不知道呢?那時候,他來提親了的。只是我們說要考驗他,所以只先訂婚,暫時還沒答允他們結婚啊。畢竟夕顏才25歲,還年輕着呢。”
他一口氣說下去:“不過,你出了這樣的意外,他還能不離不棄地守在你身邊,這年輕人,我覺得能過關!過段時間,挑個好日子,我們就把婚事給辦了吧!”
他這樣說,夕顏反而越發心裡沒底了。
她藉着攪拌咖啡的動作,避開了父親發亮的眼神。
“過段時間再說吧,現在我們都沒有事業基礎,太忙了。”她看着杯中的咖啡,黑與白最終混在一處,再也分不出的時候,心頭涌起了莫名的無力感。
現實也是如此的麼?
謊言與真實混合在一處,最終,連孰真孰假,都分不清了麼?
大胃王的阿豹,被喂得很飽。
他打着飽嗝的時候,就瞧見了夕顏小姐和一對中年夫妻一齊步出了餐廳。
中年女人擁抱了夕顏小姐,還頻頻拭淚。
可是,夕顏小姐最終還是擺手告別,走向了他的車子。
他連忙跳了下來,替她打開了車門。
“小姐,我們要去哪裡?”他殷勤地問道。
“帶我四處兜兜風,好嗎?”夕顏小姐卻捧住了臉。
阿豹連忙抽了紙巾,小心翼翼地遞到夕顏面前:“小姐,別難過。人嘛,在分別的時候,總是比較容易感傷的。”
夕顏卻是搖頭。
她反問道:“阿豹,你覺得什麼是可以相信的?”
阿豹不假思索:“慕雲少爺啊!”
夕顏臉上的憂愁變淡,甚至,眉眼之間,還帶上了幾分笑意。
阿豹憨憨一笑。
夕顏小姐笑起來的時候,原本只算清秀的五官變得輕盈動人了起來,尤其是眉眼之間的倔強,更添了幾分幹練的神采。
怪不得少爺迷她迷得神魂顛倒的。
“可是,你家少爺,騙了我呢。”她收起了那抹淡淡的笑,頓時,阿豹手足無措了起來。
這就是少爺怕惹夕顏小姐生氣的原因麼?
“他明明是富家少爺,卻還騙我,是一名保健醫生,是安先生的助手……他是聯合了安晴宇,一塊來騙我呢!”
阿豹連忙護起了主:“哎呀,要是少爺說,自己很有錢,那夕顏小姐根本就不會答應跟他做朋友了啊!少爺在醫院裡,就幫了小姐呢,說小姐格外了不起,一個人把一件大事處理得妥妥當當的,可就是一個人撐着太累了,少爺說,不管怎樣,都得幫您。那些什麼器材什麼藥品的,根本不是姓安那傢伙送的,是我們少爺送的!”
說到姓安的,阿豹就一肚子火:“那個姓安的,如果不是一直在癡纏我們婉柔小姐,纔不會答應幫少爺這個忙呢。那是個大壞蛋!一個酒鬼!喝酒喝得比阿豹還多!”
他漲得臉都紅了:“少爺可不一樣!少爺的婚事,也讓老爺太太操碎了心,不知道介紹多少個漂亮小姐給少爺認識,少爺一個都不去見,天天泡在醫院裡,可是少爺說,見了夕顏小姐一面之後,他就知道,夕顏小姐,是少爺想等的那個人……少爺可是丟下了好多生意跑過去的……這趟回來,如果不是少爺受了傷,老爺鐵定要打他的!可是我們少爺是什麼人呀?他一定是公事私事,都處理得妥妥當當的……”
夕顏倒記起了。
慕雲住在孤兒院的時日雖然不長,但她幾乎沒有遇到過他在睡覺休息的時候。
他來的第二天,就搬來了自己的電腦,自己想法子,拉了網線。
應該,他是在閒暇時間辦的公。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加上孤兒院本來拆遷的各種事宜,都壓在他身上,他不僅遊刃有餘,還一直淡定自如,對着她談笑風生。
他在背後,做了多少事情,卻對她隻字未提。
她怨他,有那樣的豪門背景,可是,若沒有那樣的背景,那些合同,那些墊付的護工工資,那些批文,沒有他的操作,又何能輕鬆解決?
他又是何苦來着啊!
她垂下眸子,眼底有淚光閃爍。
“你們少爺,做了這許多,並沒有用。我有男朋友,我們即將結婚,那天晚上,你也瞧見了……”
“少爺也說了,只要能幫到小姐,他什麼都不介意。早上,少爺不說了嘛,他只希望當小姐的普通朋友而已。”
夕顏在後座,按住了額頭。
她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只道:“阿豹,在S市繞一圈吧,看看,我能不能想起些什麼過去來。”
阿豹乖乖閉上了嘴。
車子繞着S市,緩緩前行着。
這個時間點,路上並不堵。
阿豹的車子也開得很穩。
可是,坐在後座的夕顏,卻頭痛欲裂。
莫名的,她淚流滿面。
今天的試探,徹底宣佈失敗了。
父親的閃爍其詞,母親的前後矛盾,都一再說明,他們並不願意告訴她真相。
抑或,他們是爲了保護她。
可是,她是在一片虛假的過去中生活着的啊!
那種感覺,他們能明白嗎?
什麼一家和睦?爲什麼,胞妹微微,會排斥她?
什麼兩情相悅?爲什麼,她對安若汐,始終沒有半分愛意?
筆記裡內容詳實,可爲什麼有些她認識的人物,卻在其中隱了形?
因爲,他們都不重要麼?
還是,那些認識的心情,並不能向現在的自己訴說?
抑或,寫下那本筆記的自己,其實當時是被強迫的?
她渾身打了個冷戰。
若汐,不能相信。
父母,不能相信。
櫻雪,不能相信……
老天爺,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她能夠相信的呢?
孤兒院的拆遷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熱火朝天的施工告一段落了。
很多人都在傳說,那天看見了,開發商被人從工地裡鎖上手銬押了出來。
過了幾天,樓盤換了新主人。
對方很有禮貌,提了許多禮物,送到孤兒院裡來給小朋友們。
施工範圍也遠遠避開了孤兒院的範圍,各處加上了溫馨提示的標語,夕顏也耳提面命讓孩子們不許去施工地玩耍。
所幸,孩子們雖然頑皮,可對“神醫”的話,是深信不疑的。
這一時半會,也沒有出任何紕漏。
夕顏的心,卻始終沒有放得下。
新聞熱度漸褪,孤兒院漸漸又乏人問津了。
夕顏只能四處打聽,什麼時候會有名流匯聚的場合。
她進了去,總能代表着孤兒院。
若是能引來一兩位土豪的注意,給孤兒院一筆不菲的贊助,就夠孩子們過上好久不錯的生活了。
下意識地,她避開了S市。
她不敢回去那裡。
她怕遇到,那個意氣風華的人。
再見,還能不能那樣管住自己的心,她沒有把握。
更重要的是,那次受傷之後,她推脫着,好久沒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