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義親自端上一盞熱茶,這些日子霍天康的飲食起居他都親自打理,生怕霍天康會因爲丟了一隻手而想不開,再鬧出事端。
當然,陸淑怡的爲人他也看到了,她並不是輕易會生事的人,除非真的對她不利。
周義遞上熱茶,斟酌許久才道:“世子,您不該這麼說自己,您知道的,您是王爺最疼愛的兒子,將來霍家還指望您呢。”
霍天康嘴角一扯,冷笑着晃了晃已經空蕩蕩的手腕,赤紅着眼睛道:“如今我沒了一隻手,還能有什麼作爲?”這樣一掙,胸口的傷口也被扯的生疼。
傷口一疼,他就越發恨霍天佑和陸淑怡,一時冷笑道:“你這樣不肯回營的看着我,可是怕我對那賤人下手?”
周義苦笑一聲,只得道:“世子,到了此時爲您爲何還要如此執迷,這次的事情擺明了就是何家婆媳三人有意挑唆,您沒真憑實據卻茫然動怒出手要傷郡主,單憑這一條,就算王爺來了也無法給您做主。”
霍天康心中只有恨,根本聽不見去這些話,只冷冷道:“我不殺她他們便要殺了我,當今天下,強者居之,我不爭他們便要將我踩在腳底下,讓我爲奴爲婢,任他們驅使。我堂堂世子,如何甘心被他們踩在腳底下一輩子不得翻身?”他閉上眼睛也懶得再說別的,只擺手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周義看他一眼,唯有搖頭嘆氣的離開。
周義一走,霍天康便招來暗衛去查周永的底細,看看他是否與陸淑怡勾結謀害了他的孩子,又交代他們這些日子可去暗中謀殺柴曾。
柴曾如今效忠霍天佑,九華幫勢大,不可小覷,唯有柴曾死才能瓦解。
暗衛領命而去。
一時間,江湖上掀起了一股絞殺柴曾的血雨腥風。
陸淑怡得到消息後十分擔心,私下裡遣了李平安悄悄去了一趟易州。給柴秀娥送了一封書信,讓她好好保重自己。
柴秀娥得了書信,心中亦是十分擔心,擔心哥哥的安慰。
陸文輝忙摟住她溫言安慰道:“九華幫乃江湖上第一大幫派。你哥哥又功夫那麼好,身邊還有一幫十分得力的兄弟保護着他,不會有事的。
柴秀娥這才心中稍安,將頭依在陸文輝的胸口處,嘆一口道:“怡兒妹妹還在信中說。你祖父母因爲你失蹤的事情病倒了。”她眼圈一紅,輕聲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你也不會離開家。如今你有家回不得,還要跟着我留在這裡,出門都要戴個斗篷纔敢出去……實在是太委屈你了。”
陸文輝心中雖然有時候也會念起家人,但是自打和柴秀娥相依相守在一起,他才發現生活原來如此美好,他讀書,而她坐在一邊默默繡花。他吃酒,她亦紅袖添香的陪着,一日三餐,都是她親手所做,身上之衣,也是她一線一針所縫,有她在身邊,此生夫復何求……
輕輕摸一摸柴秀娥的頭髮,滿眼溫柔道:“別說傻話,要說委屈那也是我委屈你。不曾給你一個風光婚禮,等以後咱們去南邊安定下來,我再另外給你補一個風光大婚,你看如何?”
柴秀娥臉一紅。當下笑着點頭。
陸文輝當即回書一封,也讓陸淑怡好好保重,柴秀娥這邊他會好好照顧,讓她不必擔心。
陸淑怡收到回信,心中稍微安定,這幾日事情堆疊在一起。她這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如今鬆弛下來,才覺自己原來好幾日都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湯水了。
伸手摸一摸腹中孩兒,着實心疼,才懷上他就出了這麼多的事情,以後還不知道要經歷多少風浪呢。
不管怎麼說,爲了腹中孩子也得好好養好身子,身子好了,遇事纔不至於倒下。
收好書信,陸淑怡命冬梅端了一盞燕窩粥過來,就着蜜餅吃了一碗。
才放了碗盞,就聽冬青來稟道:“蘇家表少爺和表小姐來了,說要見您。”
蘇子文和蘇良玉,他們這個時候來作甚?
陸淑怡稍微一愣,急忙道:“快請。”一面讓冬梅幫着整理衣物釵環,收拾妥當後,方往花廳裡去。
蘇家兄妹一路風塵僕僕而來,雖說易州離保定府也才大半日的路程,但是二人顯然是一路馬不停蹄趕來的。
數月不見,蘇子文人比先前瘦了些,眼中亦多了幾分成熟之氣,一身湖藍色長袍襯得他文采精華,着實不凡。
而他看着她的眼神,還如從前那般深情,這種深情讓陸淑怡承受不起,她知道,此生此世她再也不能給他什麼,唯有希望他能得到幸福,如此便足矣。
不敢多看他一眼,唯有將目光挪開。
而蘇良玉則形容憔悴,眼睛還紅紅的,似乎哭過。
陸淑怡詫異,不待他們行禮就急忙趕上前握住了蘇良玉的手,問道:“表妹這是怎麼了?怎麼瞧着如此憔悴不堪?”一面拉了她往椅子上坐。
蘇良玉紅着眼睛長了長口,誰知道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就掉下來了。
陸淑怡急了,忙遞上娟帕:“你先別哭啊,有什麼話咱們好好說,有什麼事情咱們也好好商議,總有法子解決的。”一面揮手讓衆人退下。
疏光之下,蘇良玉的臉色發白,嘴脣有些乾裂,似是許久都不喝水一般。
陸淑怡急忙倒了一盞溫熱茶水給她:“這是忍冬泡的茶,最是去火,你先喝一口。”
蘇子文則默默的坐在一邊一句話也不說,他的目光始終在陸淑怡的身上。
她嫁了人,他以爲他能瀟灑的放下,但是並沒有,她始終在他心裡,從未離開過,就連夢裡,都時常會出現她的身影,揮散不去。
如今,她有了身孕,他更該祝福她。但是看到她,心還是會痛,很痛很痛……
他捏了捏手指,低低道:“前幾日何家來提親了。母親想把妹妹嫁給何泰。”
“什麼?”陸淑怡驚的張大了嘴巴,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蘇子文,良久,才問道:“不是說有人給何泰做媒嗎?對方是……”
話還未出口,便見蘇子文搖頭道:“本來是有這麼一樁事情。但是二人尚未互換八字,那姑娘就……就病死了……”
陸淑怡倒吸了一口涼氣,又聽蘇良玉哽咽道:“後來也不知怎的,我母親與何泰的母親正好在大慈寺偶遇,二人正好又都求子女姻緣,這一來二去的,寺裡的大師傅便說我與何泰的八字很相配,若成連理,必是上上的好姻緣,就這樣的鬼話。我母親與何泰的母親,她們竟然都信了……”
蘇良玉又掉了兩滴眼淚,她的心事陸淑怡都知道,她想嫁的人是柴曾,而不是何泰。
而且何泰心中心結太多,娶了她也未必會真心以待……
陸淑怡眉頭深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這是何家與蘇家的事情,她也無法過問,更無法幫忙。
“三表姐,你知道的。我不想嫁。”蘇良玉緊緊咬着下脣,語氣又急又促,“我從來都沒喜歡過那個何泰,要我嫁給他。生不如死。”
“那……那怎麼辦?”陸淑怡爲難道:“你也知道的,婚姻大事乃是結兩姓之好,既然姑母她都同意了,別人的話她必定也不會聽。”
“反正我不管,我就是不會嫁,除非……除非我死。”蘇良玉倔強的揚起頭。目光看向窗外道:“我已經想好了,若是我母親真的逼我嫁給他,那我就死給她看。”
“表妹,你別任性……”陸淑怡嘆了一口氣,只好道:“要不,我們再好好想想辦法吧,反正親事也還沒定下來,一定會有辦法的。”
蘇良玉這才破涕爲笑,起身道:“我哥哥還有要事要和你說,我坐了大半天的馬車腿都麻了,不如讓你的婢子帶着我去你院裡轉一圈吧。”
陸淑怡只好苦笑一聲,招來冬梅陪着蘇良玉去院子裡轉一轉。
廳房裡一時安靜下來,陸淑怡坐着一動不動,也不知道該和蘇子文說些什麼。
以前二人還能嘻嘻哈哈的說笑,如今卻不能了。
蘇子文也有片刻的拘謹,一口一口的喝着熱茶,不知道該從那一句說起。
二人就這麼沉默了許久。
待蘇子文放下茶盞開口,卻不知竟與陸淑怡一同開口。
陸淑怡:“表哥,你……”
蘇子文則道:“表妹,你……”
二人對視一眼,不由笑了起來,氣氛纔算緩和過來。
“表哥,你先說吧。”陸淑怡大大方方的道。
蘇子文也不推辭,微笑開口道:“聽聞你有了……有了身孕,身子可好?”
陸淑怡臉上一紅,手指不自覺的從小腹上滑過,點頭道:“嗯,我很好。”
蘇子文點了點頭,溫和道:“那就好,你如今也是要當母親的人了,總要保重身體。”又問道:“可有喜歡吃的東西?若是有,回去後我託人給你送過來。”
陸淑怡心裡酸酸的,說不出的滋味。
若他對她的態度淡一點該多好,淡一點,她也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忍着酸楚,強笑道:“不用了,我想吃什麼廚房的廚娘都會做,實在做不出來的母妃也會派人去買的。”
蘇子文呼出一口氣,也覺得自己關心的太過了,不由自嘲似的笑了一聲道:“是啊,我倒是忘了這裡是王府了,王府之中能人甚多,要什麼有什麼。”
陸淑怡皺眉:“表哥……”
蘇子文自知說的有些多了,不由聳肩道:“你知道的,我對你……哎,算了,說這些話也是我嫉妒。”
他倒是十分坦誠,陸淑怡被他逗笑了。
他也忍不住笑道:“你知道的,我嘴巴就是這樣,尤其是面對你的時候,有些話,情不自禁就說出來了,你可千萬別多心。”
“我知道。”陸淑怡長長舒一口氣,看着他道:“所以啊,我也是盼着你能早些給我娶個表嫂,倒是有人管着你了,我看你還胡說。”
“表嫂?”蘇子文苦笑一聲。
他與陸淑怡自小就認識,他一直覺得他長大了一定能娶到她當媳婦,多年來對她越愛越深,如今她嫁了人,他卻怎麼都找不到出口。
女人,他怕是一輩子都找不到合適的了。
嘆一口氣,他問道:“我記得你說過我前世沒娶,對不對?”
“我……我也是聽人說的,或許這一世你並不會孤獨。”她眨了眨眼睛,道:“世上好女子那麼多,你只是不願去找罷了,若你找了,必定能找一個十分出色的女子。”
他卻擺手:“罷了,要我說,我自己一個人過也挺好。”
“胡說。”陸淑怡正要與他分辨,卻被他打斷。
“表妹,你聽我說,何泰和我妹妹的事情,我來找你的目的並非是爲了我妹妹,我知道她的親事肯定成不了的,所以你也不必替她擔心。”
陸淑怡愣了一下,定定看着他道:“這是怎麼回事?表哥,你怎麼知道親事成不了?這兒女親事可是兩家的大事情,你怎麼可能左右的了這些?”
蘇子文卻憂心忡忡,搖頭道:“你聽我說,還有更可怕的事情。”
他揉了揉眉心道:“我幾日前無意中得知淮南王聯絡了許多大家族以及手握兵權的權貴要去討伐何太后一族,何家遲早要落沒,我母親她又怎麼可能會看着妹妹嫁到這樣的家裡去?我之所以陪着她來這一趟,就是要告訴你,這次淮南王聯絡的人裡面,也有你們陸家人,你知道不知道?”
陸淑怡沒想到他竟然也知道這件事情,不禁十分驚訝,同時心裡又覺得暖洋洋的,這種時候他還不忘專門跑一趟來提醒她,此情,實在無法償還。
她捏着手指道:“我已經知道了。”
她不想瞞着蘇子文,既然蘇子文以誠相待,她又怎麼能藏着掖着,實在不君子。
蘇子文微楞:“你知道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陸淑怡也不隱瞞,直接道:“前世淮南王就曾發動過清君側,只是這一世時間有些不對,似乎早了些。”
“哦,原來是這樣啊。”蘇子文聽她說知道此事,心中也稍微安定了些,輕輕一笑道:“我也是怕你不知道,才火急火燎的來這一趟,畢竟此事不是小事情,你知道的,若是淮南王敗了,外祖父他們也脫不開干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