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淑芳覺得心裡委屈,一雙眼睛且悲且傷,低聲道:“可我還沒和三姐下完呢……”
陸二老爺微微蹙眉,往前一步傾下身子,修長的手指執起一枚黑子,噹啷落定。
局面登時變了,本來滿盤看見的肅殺之氣都是來自於陸淑芳。這一子落定,陸淑芳登時感受到了陸淑怡那邊迫過來的千軍萬馬……
這樣的局面,她還能贏?
陸淑芳手指驀地一軟,手裡的白色棋子險些砸在棋盤上。
陸淑怡面上淡淡的,以默然之姿看着陸淑芳。
陸二老爺覺得失望極了,眼風望了望陸淑芳,有些生氣道:“你姐姐一直讓着你,難道你看不出來?”
陸淑芳抿脣不語,眼裡卻倏然流出眼淚來。
陸淑怡心中冷笑,陸淑芳這愛哭的毛病還真是隨了安姨娘了。
她適時的遞了手帕過去,以長姐的姿態溫言道:“……後兒就要過年了,眼睛哭腫了可不好。”
陸淑芳咬碎了銀牙,心中暗恨道:“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可陸二老爺都已經生氣了,她又不敢不接陸淑怡手裡的帕子,只能咬牙接過來,道一聲謝,哽哽咽咽道:“多謝三姐姐承讓,是我……是我技不如人……”
“知道技不如人,那你還上趕着非要下棋……”陸淑靜小聲的嘟囔了一句。
那邊陸文儒的脖子更是縮在了一起。
安姨娘對他保護的太好,平素里根本不讓他接觸這些爾虞我詐的東西,只是讓他安安心心長大就行。
這樣的場面,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幫自己的姐姐。
“沒事,我也不過是多吃了兩年飯而已”陸淑怡笑着接話兒。目的已經達到,她也無所謂再說些好話,一面又起身笑眯眯對着陸文輝道:“二哥哥也真是的,你以爲女孩子下棋和你們一樣啊?你瞧瞧,把七妹妹都給弄哭了吧!”她眼光輕飄飄落在陸淑芳的身上,帶着打趣的意味。
陸文輝聽後越加的不喜歡陸淑芳,心裡冷哼一聲。女孩子又怎麼了?玩不起就別玩。可是陸二老爺也在。他只好做做面子,對着陸淑芳笑道:“七妹妹莫要生氣,我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
陸淑芳的心裡越加委屈。這把她當成什麼人了?
打了一個巴掌又要給一個甜棗嗎?
正在這時候,吳氏帶着人端了幾碟子點心進來。
見着一屋子的孩子,吳氏笑吟吟道:“我還以爲就老爺自己寫對聯制桃符呢!原來有這麼多孩子陪着。”
陸二老爺清俊的臉上揚起幾分笑容,道:“是我讓他們來的。讓他們也跟着我畫桃符。”
“父親說是讓我們畫桃符,其實就是來叫我們陪着他下棋的。”陸淑靜伸了伸舌頭。衝着吳氏撒嬌道:“您不知道,父親總贏我……”
看見吳氏,陸淑芳的心情更加的不好,尤其是看到吳氏和自己的孩子親熱。她心裡就更加的不自在。
吳氏拉了陸淑靜的手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又讓趙嬤嬤將點心擺在桌上,道:“我讓廚房做了幾樣小點心。你們先湊合吃兩口吧!”
陸文輝抓了一塊栗子糕衝吳氏咧嘴笑了笑:“我先回去了,回去的晚了母親又該着急了。”
“路滑。路上小心。”吳氏叮囑了一句。
陸文輝一走,書房就剩下二房的幾個孩子。陸淑芳覺得彆扭,悄悄的衝陸文儒使了個眼色,她道:“姨娘還讓我們練字呢,那我和弟弟先回去了。”
吳氏沒有說話,只是拉了陸文儒過來,對着陸文儒細聲細氣道:“儒哥兒,近來你在族學裡都學了些什麼?我和你父親都在,你好好跟我和你父親說說。”
陸二老爺也好久沒有過問過陸文儒和陸文傑的功課了,不由點頭,回身端端正正坐在漆黑椅子上,一臉嚴肅道:“學了什麼,你好好和你母親說。”
母親?
陸淑芳冷笑,她的母親纔不是吳氏。
陸淑怡眼風望了望陸文儒,見他眨着眼睛喏喏的樣子,還真一點安姨娘的風采都沒有。
前世陸文儒雖然被安姨娘使計救下來了,但是後來似乎也沒有再聽到過他這個人。
可見陸文儒前世並沒有什麼作爲,不然不可能打聽不到。
“……學了什麼你慢慢說,別怕。”趙嬤嬤給吳氏端了個杌子,吳氏聲音且輕且柔,對着陸文儒道:“就算你說不好,你父親也不會責罵你的,放心吧。”
陸文儒身上穿着質地極亮的綢緞長袍,上面穿了出毛的綿馬甲,眉眼亦和安姨娘十分相似。
他悄悄的看了一眼吳氏,又偷偷看一眼陸二老爺,面上有些緊張。
“……七弟,你莫怕,學了什麼就說什麼。”陸淑怡笑眯眯的上前安慰了一句,又衝着陸二老爺道:“父親,您別板着臉,這大年下的,您就不怕嚇壞了七弟?”
陸二老爺聽了這才表情鬆了鬆。
陸文儒感激的看了陸淑怡一眼,這纔開口道:“……師傅近來教了《三字經》與《弟子規》,還講了《易經》……”
陸二老爺手指輕叩桌面,問道:“那你現在可能誦一大經?日書多少字?”
陸文儒皺了皺眉頭,搖頭輕語道:“日書一百二十字……”
“一百二十字?”陸二老爺喃喃自語,面上卻有些不喜歡,他轉眸問陸文傑:“你呢?能書多少?”
陸文傑老老實實道:“日書二百六,《易經》和《禮經》都能誦讀。”
陸淑怡很欣慰,前世弟弟就很聰明。若不是她的過失讓他變成了傻子,他的前途一定一片光明。
還好,她深深的感謝自己能夠重生,能夠看到弟弟的優秀。
陸二老爺聽了十分滿意,他在陸文傑這個年紀,都不能夠日書二百六,最多的時候也才二百而已。
陸文儒聽了陸文傑的回答,越發有些自慚形穢,垂着眼瞼,更加不敢看陸二老爺。
陸二老爺看着陸文儒不說話。
倒是吳氏先笑了起來,她對陸文儒輕聲細語道:“你還小,能日書一百二已經不錯了。”
吳氏都這麼說了,陸二老爺也不好再生氣,只能對着陸文傑道:“傑兒,你是當哥哥的,平常在學堂裡要多幫着你弟弟,知道了嗎?”
一面又對陸文儒道:“儒哥兒也莫要灰心,爲父像你這個年紀,也只不過比你多書幾個字罷了。”
陸文儒聽了眼睛晶亮,登時如啓明星一般熠熠生輝:“真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姨娘不是說父親很厲害嗎?
“瞧你這孩子,你父親還能騙你不成?”吳氏笑的慈祥,擡起一臂從案上拿過一塊六乾白玉酥:“快過來吃吧,吃飽了好讀書。”
陸文儒微微遲疑,不敢去接吳氏手裡的白玉酥。
吳氏也不勉強,笑吟吟道:“想吃什麼就拿,這裡是你父親的書房,不用拘束。”
陸二老爺見陸文儒不接吳氏手裡的白玉酥,面上又是一沉,呵斥道:“既然不吃東西就回去吧。”
陸文儒正不知所措,安姨娘冒着大雪突然踏雪而來。
她身上披着幽蘭色大毛披風,撲簌簌落了一層白雪,幾日不見,嬌俏的臉上多了些清愁和憔悴,連眼窩都有些凹陷。
看來安之瑾的事情鬧得她心神不寧,她應該幾夜都沒睡好吧!
陸淑怡不動聲色,悄悄瞅着安姨娘。
進屋屈膝行了禮,安姨娘將披風解下,這才盈盈開口道:“沒想到太太也在書房。”
吳氏也含笑道:“我來給老爺送些點心,倒是妹妹你,這麼冷的天還跑這一趟。”
安姨娘聲音有些嘶啞,目光柔柔的落在陸文儒身上,輕聲細語道:“婢妾去看儒哥兒,他屋裡的人說他來老爺書房了。近來儒哥兒着了風寒,婢妾也是擔心他的身體,所以就跑過來瞧一瞧。”
“儒哥兒生病了?”吳氏皺眉:“怎麼沒人來回我?”
陸淑怡聽的心中一喜,忍不住給母親喝彩。
安姨娘臉上一紅,歉然道:“婢妾是想着您也一直病着,就不好叫人去打擾……”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卻時不時的偷看陸二老爺。
可惜陸二老爺沒理會,只埋頭喝茶。
吳氏招了招手,喚道:“儒哥兒,你過來我瞧瞧。”
陸文儒愣了一瞬,求救似的看向了安姨娘。
安姨娘衝他柔和一笑,道:“還不快過去給太太瞧瞧。”
陸文儒這才怯怯的走了過去。
吳氏摸了摸陸文儒的額頭,又握了握他的手指,輕聲細語問道:“這兩日吃的可好?睡的如何?可覺得冷?”
這些話本該是安姨娘問的,但是這裡吳氏纔是母親,安姨娘只能忍着。
陸淑怡也走過去擡臂摸着陸文儒的額頭,皺眉道:“是有些發燙。”又看一眼陸文儒身上的衣物,生氣道:“七弟身邊的人也太不用心了,既然着了涼,就該多添兩件衣裳,出門好歹也該繫着大氅出來……”
吳氏喚了身邊的趙嬤嬤過來,道:“去,先給七少爺拿件大氅過來。
安姨娘臉上的表情一沉,變的有些難看。
孩子是她的,吳氏這是要幹什麼?難不成要代替她管教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