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初六,樊陽城……
“黃覆這就放棄了?”
望着樊陽城頭在投石機不斷拋射下,變的殘破不堪的垛牆,張義潮緊皺眉頭,始終有些不敢相信。
雖然連日來經歷了十餘場血戰,但他還是爲這場攻防戰取得勝利而覺得有些太過順利。
“原本計劃至少一個月的破城方案不想這麼快就完成了,到底是黃覆太弱,還是我漢軍太強呢?”張義潮自嘲的笑了笑。
“樊陽城中缺糧!”
這時,剛好步上城牆巡視的呂肅聽到張義潮的話,沉悶的回了一聲。
“呂軍長!”
見到呂肅到來,張義潮恭敬地向他行了一個軍禮。
雖然二者現在身份平級,但呂肅的軍功卻是張義潮無法相提並論的,對靠沙場博取功名的將領,張義潮是無比的尊敬。
呂肅隨手回禮後,對張義潮說道:“方纔派去搜集官倉的士兵回稟說了,城中十六座糧倉的地面比我遠東產的琉璃鏡還要明亮,
顯然是城內早已缺糧,以黃覆的性格,再這麼死守這麼一座空城顯然也沒有意義,自然是保存實力向南撤離了……”
張義潮聞言眉頭一皺,忙拱手問道:“呂軍長,爲何不順勢追擊黃覆,將其一舉殲滅呢?”
呂肅笑着搖搖頭:“我又何曾不想要這份功勞,可是……”
說着,呂肅指了指城外依舊在處理屍體的漢軍士兵:“酷暑難耐,將士們連日鏖戰,也已到了一個極限,需要讓他們好好歇息一下,否則誰也不能保證再戰會發生什麼意外。”
張義潮也是無奈的接受這個現實,確實,在南方作戰對身處北方的士兵是一種精神和體力的考驗,尤其是在夏季。
北方的夏天雖然炎熱,但那種炎熱是可以克服的,並不是那麼難受。
慶州雖然還不算北方,但氣候環境跟南方十分接近,已有隱隱的溼熱感,特別難受(身處南方的書友,尤其是江浙沿海一代的書友想必深有體會梅雨季節帶來的潮熱簡直快把人給逼瘋)。
南北差異,如果這時繼續進軍追擊黃覆,那極有可能會因爲水土不服導致疫病橫生,萬一大規模傳染到整個軍團,那後果不是任何人可以承擔的。
所以,呂肅雖然很想繼續擴大戰果,一戰將黃覆剿滅在荊楚三省,可現實卻是不允許他這麼做,收復荊楚三省已是他最大的戰略成果了。
從城牆下來後,張義潮和呂肅走在街道上,入目所見的民戶幾乎各個都是面帶菜色,戰戰兢兢的望着他們。
張義潮心中默默嘆息一聲:“看來荊楚之地當真是缺糧嚴重啊,僅從這些民戶的面色就可見一斑……”
呂肅默然不語,一臉冷漠的向前走着。
要知道八年前,他也是衆多這樣的百姓一員,成日飢寒交迫,活的跟螻蟻一樣。
哪成想當年的螻蟻,如今已成爲一軍主帥,手中的權力足以影響到他人的生死……
回想起這一切的變化,呂肅心中也是感慨萬千,要不是遇到劉策,自己怕早已成爲饑民的腹中口糧了。
待一圈巡視下來後,呂肅對邊上的親兵說道:“命令全軍造飯……”
頓了頓又說道:“吩咐各個夥營,今日每人加一半主食……”
親兵領命離去,站在呂肅邊上的張義潮很快就明白了他此舉是變向將糧食要分給城中民戶,心中不由對他更加敬佩了。
“這樣終究也不是辦法……”呂肅沉吟一聲,對張義潮說道,“城中少說還有三十萬百姓,我們全軍所攜帶軍糧也只夠兩月所需,要再分給百姓的話,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斷炊,
這還只是一座樊陽城,整個荊楚大地有多少這樣缺糧的百姓?這麼大的事還是要有漢王來定奪爲好。”
糧食,一直是封建社會動盪不安的源頭,縱使劉策也是幾度爲解決糧食問題而傷透了腦筋。
隨着劉策的地盤逐漸擴大,治下再不是幾千人規模的部隊,缺糧就搶一把就能解決問題,而是要顧及到數億人口的生計,這其中農耕尤其重要。
聽完呂肅表達的憂慮,張義潮也是心中煩悶,最後忍不住說道:“奇怪,既然同樣缺糧,那黃覆他們是怎麼解決缺糧問題的?”
……
六月十二,凌江郡。
“孩子他爹,你不能丟下我們娘倆啊,你要走了,我和孩子怎麼辦啊……”
“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楚王召集精壯南下打江山,這是我報效楚王建功立業的絕好機會,如何能放棄?”
一間殘破的民房外,一名婦孺帶着三個孩子死死抱住他丈夫的腿,哭着不讓他離去。
那男人眼看掙脫不得,索性怒了,狠狠一腳將自己妻子掀翻。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跟着楚王去打江山就是爲了我們這一家!”男人大聲吼道,“等我建功立業後,你們娘幾個就再也不用受窮了!”
說完,男人毫不猶豫的轉身背起行囊走向對面兩個前來徵集精壯南下的楚軍士兵,留下那婦孺和三個孩子癱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這樣的一幕幕在整個凌江郡上演,那些精壯青年或主動或被迫的跟着楚軍準備渡江,無一不是離開了生活了幾十年的土地。
負責徵集精壯的秦宗權正一臉嚴肅的站在城頭,看着一隊隊精壯在楚軍士兵的推搡下開始渡過凌江,向南邊轉移。
“這一次的差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出意外,必須要時刻保持警惕!”
一想到近些日子屢屢把黃覆交代的事辦砸,秦宗權內心就是一陣懊惱,每次都生怕被黃覆斬首示衆。
可是,無論他打了多少敗仗,黃覆依然對他十分器重,非但沒有剝奪他帶兵的權力,更是給予了不少鼓勵。
秦宗權自己也知道,論軍事水平,哪怕以前在高密麾下,他也只能打打順風仗,一旦有硬仗他根本是力不從心。
所以,他只能想方設法從其他地方彌補,畢竟他清楚,黃覆無論對他多信任,這份信任也會隨着時間推移,以及一場場累計的敗仗最終釀成大禍。
只有把他交代的其他差事辦好,自己才能在黃覆底下真正有立足之地。
“秦將軍,這幾日太過匆忙,只招募到不足四十萬符合的青壯……”
秦宗權思忱自己未來的方向之際,一名書吏手拿一疊文冊來到他跟前稟報。
“才四十萬不到?你們是怎麼辦事的?”秦宗權一把將書吏手中的文冊掀翻,指着他鼻子大罵道:“楚王交代至少要一百萬人,現在時間緊迫,官軍隨時會追來,你們要再不用心辦好差事,就直接跳凌江不用見我了……”
書吏頓時面露苦色,彎腰撿起一本文冊,彈去上面的灰,對秦宗權說道:“秦將軍,這也是沒辦法啊,畢竟現在軍中缺糧,一下子無法提供那麼多人的口糧,
不瞞您說,莫說這百萬人,就算現在招募的四十萬人,明天的口糧都不知道問誰要……”
“不會去找孫秀實孫指揮使要麼?”秦宗權說道,“這麼點小事你還要跟我稟報什麼?”
書吏說道:“秦將軍,屬下去找過孫指揮使了,他們那裡也沒多餘的餘糧分配給我們了,
其實不單孫指揮使,就算王處孝、張靈芝兩位將軍的營地我也去了,依然湊不出糧食。”
秦宗權沉默了,其實遇到這樣的問題,最穩的辦法應該是向黃覆稟報,讓他來處理。
可秦宗權怕黃覆見自己如此沒用,連精壯的小事都處理不好,生怕被嫌棄,所以打算自己想辦法來解決這個難題。
“城中百姓家中可還有餘糧?”秦宗權眼中閃過一抹凌厲的眼神。
書吏聞言一怔,隨後連連搖頭:“秦將軍怕是忘記了吧?這淩河的大戶早就被大王斬盡殺絕了,剩下的百姓家中怎麼可能還有餘糧?”
秦宗權眉頭緊鎖,正思量着如何找尋解決燃眉之急的糧草時,忽然瞥見城門口那些掩面哭泣的婦孺和孩童。
“哼,糧食?那些不就是麼?”
書吏順着秦宗權手指的方向望去,等他看到那些被士兵攔下的婦孺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卻聽秦宗權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如黃泉惡鬼般開始迴盪:“這些女人和孩童都是最好的軍糧,只要做工細膩,定能解眼下糧草匱乏的危機……”
書吏頓時頭冒冷汗,忙勸阻道:“秦將軍三思啊,這些婦孺孩童大多可都是我們徵招精壯的家眷,要是被他們知道的話……”
“他們不會知道的……”秦宗權臉上滿是殘忍,“你以爲渡過凌江後,他們還有命會回到荊楚之地麼?
反正這些婦孺孩童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早日助他們解脫痛苦,早生極樂豈不更好?”
書吏驚的徹底說不出話來,他怎麼也沒想到秦宗權居然會如此的狠辣,這種慘絕人寰當然事都敢做出來……
秦宗權心中盤算一陣後,立馬抓起書吏的衣襟,惡狠狠的對他說道:“你立刻去召集一些可信任之人去辦這件差事,務必在明晚之前把事辦完,我會盡快把那些精壯轉移渡河的,總之你若辦不好,我殺你全家充作軍糧。”
書吏渾身直打哆嗦,他很想拒絕,但一聽到秦宗權語氣中的威脅之意,只能屈服在了他的淫威這下,答應了下來。
看着書吏渾身顫抖的離去,秦宗權嘴角浮現一抹陰冷至極的笑容。
“所謂無毒不丈夫,在這個世道,只要我秦宗權夠狠夠毒,就一定能活的比誰都好!這些婦孺孩童早晚也都是別人的口糧,不如讓她們爲楚王大業做一點貢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