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孤單,黃昏依舊。
黃昏依舊充滿迷離,天邊的晚霞紅中帶紫,似是天上仙女的彩袖輕飄,又或是人間美人的誘人紅暈;似幻似真,教人摸不清道不明,卻只能看得見。
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
彩霞天光映照在一條官道上,官道上雜草叢生,寬約幾丈,兩行車輪印自一輛馬車下延伸了出來,伴隨着馬兒輕跑時的嘶叫聲。
馬車內並沒有人,馬車車猿上也沒有車伕。
這輛馬車卻不是無主之物。
馬車的主人正伴隨在馬的身邊似在與馬兒賽跑,車伕也在馬兒的身邊。
但主人與車伕卻只是一個人。
一個古怪的人,一個身穿白衣在這官道上極爲顯眼的人,他當然是夜漸離。
落日已下山,黃昏已開始;官道上已可算是寥無人跡。這古怪的人便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與馬兒賽跑。
放着安逸的馬車不坐,他的確已算是一個古怪的人,不只是古怪,更可算是一個呆子。
只有呆子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突然,夜漸離的身形一折已是回到了車轅上正二八經的架起車來。那一聲聲的“駕”簡直就是一個車伕的標準音調,唯一不和諧的確實他那一身如雪白衣。
前方官道拐角處也傳來馬蹄聲,不一會兒,一騎輕騎已揚着馬鞭自前方馳來,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那一騎卻是與馬車一條道。
夜漸離眉頭皺了皺,手中勒馬的繮繩微微顫了顫,輕跑的馬兒已跑向了另一條道,也許對方也是故意的,見馬車改道,他也改道,再次與馬車佔着同一條道。馬車與馬相距卻是不足十丈。
夜漸離不動聲色的再次改道,那匹馬也再次改道,又再次佔了同一條道。
夜漸離眼神轉了轉,突然勒住馬,馬也輕輕地喘息了起來。而馬車就這樣大剌剌的等着那輕騎馳將過來。
十丈距離晃眼而過,那輕騎已停了下來,馬上一人影動也不動,一頂斗笠遮住了男子的腦袋,只有男子腰畔的一把吳鉤格外顯眼。
夜漸離道:“何方朋友,何故有此一爲?”
男子道:“既是必死之人,何故多問?”
夜漸離道:“朋友若知道自己要死,豈非不問個明白?”
男子道:“我若要死,當然不會問個明白。可惜——”
夜漸離道:“可惜我這將死之人卻是看不見了?”
男子道:“不錯!”
夜漸離道:“爲什麼要我死?”
男子道:“有人出錢買你命。”
夜漸離大感意外,道:“多少錢?”
男子道:“二十萬兩。”
夜漸離笑了,道:“我倒不覺得我的命竟然這麼值錢!”
男子道:“確實很值錢。”
夜漸離笑得很燦爛,道:“我出三十萬兩讓你去要了買我命的人的命。”
男子沉默了很久,道:“你若能不死,便去要他的命吧。”
夜漸離道:“在這官道上幹買賣豈非煞風景?”
男子冷冷道:“已將死之人,何必要考慮那麼多?”
夜漸離一攤手,道:“閣下到底是誰?總該讓我這個將死之人問個明白,也好向閻王爺討個有主的公道吧。”
男子道:“你的話已夠多了。”
夜漸離大笑,道:“閣下若覺在下話多,怎還不動手?在下嘴巴長在自己頭上,說話多與少當然是掌握在在下自己的手裡。”
男子道:“你看來很自信?”
夜漸離道:“我當然自信,你可知我是誰?”
男子道:“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夜家娣親小少爺夜漸離。”
夜漸離朗聲道:“閣下既已知在下是誰,還不知在下的自信從何而來麼?”
男子道:“我接過不下八十次任務,從未有敗!”
夜漸離道:“這隻說明了兩件事。”
男子道:“什麼事?”
夜漸離道:“閣下運氣太好或是對手太弱!”
男子道:“你這請將之法果然不錯!”
夜漸離點頭道:“確實不錯,在下已經成功了數次。”
男子道:“可惜這次卻會失敗。”
夜漸離微笑道:“可惜這次也會成功。”
男子揮手,那把吳鉤已閃亮而出,吳鉤鋒利,似是勾起了男子的不少回憶,也勾起了夜漸離的記憶。吳鉤錚亮,夜漸離也開始發怔,吳鉤卻開始飛了過來,帶着匹練似的耀眼光芒,吳鉤飛向了夜漸離。
吳鉤當然不會飛,但若有了一個輕功不錯的人,它便會飛了。吳鉤已至車轅,夜漸離卻已不見,他已翻進了車廂中,吳鉤輕揮,豎直斬向馬車,馬車堅固的車門隨着銀光劃過而分爲兩半,向兩邊裂了開去。
男子卻是倒飛而出,因爲他已看到了一柄快劍,快劍宛如驚鴻,一瞥而過、一現咋隱。
男子回到官道上時夜漸離已自破裂的車廂裡提劍而出,男子眼中驚愕之色仍然還在,帶着不確定的口吻道:“泣血劍?”
夜漸離道:“不錯。”
男子道:“我該死。”
夜漸離道:“你該死。”
男子道:“其實我應該感謝你。”
夜漸離道:“感謝我?”
男子道:“感謝你送我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世界。”
夜漸離道:“你厭煩了?”
男子道:“你若試試終日生活在追殺與反追殺的環境裡便會知道了。”
夜漸離道:“幸好我不喜歡你們這一行。”
男子道:“我要走了。”
夜漸離道:“你走吧。”
男子道:“要是在這個時候能夠有酒喝就好了!”
他突兀地摘下斗笠,露出鬍子啦渣的乾瘦臉龐,看着天邊的晚霞,接着道:“這是我見到的最美的黃昏了,晚霞就象血一樣。”
他的胸口也流出了血,就象現在天邊的晚霞一樣。
夜漸離已自車廂裡取出了酒,扔過去一瓶,道:“如此美景,有酒相送,不矢爲一好主意。”
男子一仰頭,酒瓶已空,“啪”,酒瓶已碎,男子道:“果然是好酒!人也是好人!”
他胸口處的血流得更快更多了。
夜漸離道:“對於酒鬼來說,能夠給他酒喝便是好人,不給他酒喝便成了壞人了!”
男子失笑道:“這是一個有趣的說法。”
不等夜漸離出聲,接着道:“認識你確實是酒鬼的幸運!”
夜漸離失笑道:“我也不曾聽說過“吳鉤奪命”竟會是個酒鬼。”
男子道:“酒鬼也並不是一生下來便是個酒鬼的!”
男子喘息道:“你得小心了,要你命的人並非只“吳鉤奪命”一人!”
夜漸離道:“我明白。”
男子已倒了下去,永遠地倒了下去,很難想象在不久前這盛氣凌人的男子竟再也奪不了別人的命了。但這卻是事實。
夜漸離嘆了口氣,道:“中原武林莫非亂了麼?這歸路會否變成不歸路?”
回頭看了看還完好的馬與完好的車廂木板,終是鬆了口氣,道:“還好,幾瓶好酒還在,唔……馬也多了一匹!”
夜漸離揹着黃昏騎馬走了,官道上留下了一輛沒有
馬的馬車與一具屍體。
夜風吹起,明月當空,繁星燦爛。
夜漸離枕在一片青青草地上,咬着根草根靜靜地看着夜空,兩匹馬兒也在一旁的草地上靜靜地嚼着嫩嫩的草兒,實不實地望對方一下。
夜漸離眨了眨眼睛,將眼裡的夜空中幾道頻繁出現的人相生生幻滅,吐出草根,道:“長夜漫長,難道在這草地上竟也有窯姐兒?”
一道窈窕的身影從青草中立了起來,夜風雖然襲身,儘管這道身影全身只穿了件單薄的小衣與一條短裙,潔白的藕臂與修長的大腿暴露在月光下,顯得更白更美。
夜漸離已轉過身,吞了口口水,道:“這窯姐兒倒有幾分姿色。”
夜漸離說得是真話,這影姿確實很美,嫵媚的丹鳳眼裡閃爍着異彩似要將夜漸離包圍似的,挺秀的瑤鼻與薄薄的嘴脣在配上那光潔如玉的臉龐,果然是大自然最珍貴的藝術品。
女子在離夜漸離十步的地方停下腳步,捋了捋耳邊被風吹亂的長髮,嫣然道:“公子怎麼知道奴家在一旁的?”
夜漸離鼻子動了動,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道:“聞的。”
女子眼睛更亮了,就象天上的明星般,道:“公子真是個奇人。”
夜漸離道:“我並不是奇人,而是你身上擦的香粉太刺鼻了,我實在忍受不住了纔出聲的。”
女子更驚奇了,道:“哦?”
夜漸離道:“你已經來了一個時辰三刻鐘了。”
女子一陣“咯咯”嬌笑,道:“公子果然很厲害,難怪“吳鉤”會失手。”
夜漸離也笑了,道:“吳鉤此行不會寂寞。”
女子道:“哦?”
夜漸離道:“若有你這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去陪他,吳鉤會寂寞嗎?”
女子道:“奴家可是個活人,公子要奴家去陪一個死人,捨得嗎?”
夜漸離嘆了口氣,道:“你果然是個美人,我實在捨不得。”
又看了女子美麗的身材一眼,道:“但卻不能不捨得,所以還請“赤煉仙子”去陪那寂寞的“吳鉤”吧。”
女子眨了眨眼睛,道:“公子知道我?”
夜漸離道:“何止知道,“赤煉仙子”出道二十年來,所殺人數過百,所獵美男過百,這等壯舉在江湖中又怎會湮滅?”
“赤煉仙子”嘆了口氣,美眸有些黯然,道:“好一個俊俏的公子哥,可惜這次所給的酬金實在讓人心動,不然奴家一定將小哥納入閨房中。從此只對小哥一個人好!”
夜漸離吞了吞口水,道:“仙子果然是活色生香,可惜我卻是沒那福分能夠一親芳澤了,傳聞中“赤煉仙子”心如蛇蠍,出手狠辣,卻沒有人見過其兵器,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榮幸?”
“赤煉仙子”又是一陣掩口輕笑,如花枝亂顫,教人看得眼睛發直,道:“公子既然有心,奴家莫感不從。”
纖纖玉手自腰間一抹,一條丈許長的鞭子已出現在玉手裡,道:“公子看得怎樣?”
夜漸離大驚失色,道:“好大一條蛇!果然與仙子十分相配!”
“赤煉仙子”又眨了眨眼睛,黯然道:“公子就只會這麼作賤奴家嗎?”
又看了看夜漸離雙手空空,嬌聲道:“公子不讓奴家看看公子的武器嗎?”
夜漸離嘆了口氣,道:“真的要看?”
“赤煉仙子”沉默不語,卻是已經回答了。
夜漸離一探手,一柄長劍已自馬兒身上飛了過來,夜漸離一握長劍,整個人的氣勢抖然一變,變得如出鞘的利劍一般,黑髮無風自動,白衣獵獵,整個人全身充斥着一股傲氣,那是屬於泣血劍的傲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