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我們要死了嗎?”聶姑娘問。

“不會的,我們不會死的!”許墨目光一亮,看到了一出凸出的岩石。

沒有任何猶豫,運足了真氣,狠狠的將手中硬似精鐵的深海鐵木劍插入巖壁之中。

“滋滋!”木劍發出痛苦的尖叫,火花四濺,在巖壁上留下一條嚐嚐的痕跡;下墜之勢雖然減緩,卻並未停止。

只聽“錚”的一聲,劍斷了,再沒有支撐的緩衝的地方,許墨抱着聶姑娘急墜而下。

恍惚之間,他彷彿聽到了一個柔柔的聲音:“就要死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記得,我叫聶青青,青草的青。”

這聲音宛如玉珠滾落在雪上,即嫩又潤,說不出的好聽。

一時間許墨忘記自己懷裡抱着的,是一名武技高明的武者,只當她是一名柔軟的、需要保護的男子。

“死什麼死!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運起虎爪,真氣凝於指尖,狠狠的抓向岩石旁邊伸出的一顆虯鬆;那一瞬間,只聽手臂咔嚓一聲,手指也“噼裡啪啦”響個不停;不用說這隻手已經斷了。

下墜之力何等猛烈,又怎是人力所能制止的,若不是開始用木劍卸過一次力,此刻許墨的手臂肯定已經肢體分離;便是有了之前的卸力,這隻手臂從指骨肱骨也根根寸斷。

“嘶!”

口中冒着冷氣,撕心裂肺的疼痛侵蝕着許墨的身體,那隻伸出的手臂已經麻木了,可依舊牢牢的掛在虯鬆之上。

許墨抱着聶姑娘,在松枝上晃盪,低頭一看,霧氣瀰漫,看不到谷底。

足下是一仗高?百丈?

誰也不知道。

“停下來了,我們安全了?”懷中傳來聶青青的聲音,柔柔的就像雪球滾落玉盤,甚是好聽。

許墨看着被他們壓彎的虯鬆,苦笑一聲,道:“恐怕沒有安全。”

話音剛落,就聽“咔嚓”一聲,松枝斷落了一截,兩人頓時墜下了一截。

“啊!”

聶青青尖叫了一聲,將許墨摟的更緊了。

“嘶!”

觸碰到受傷的手臂,許墨口中發出一絲呻吟之聲。

聶青青稍稍擡頭,仔細打量着這個男孩,原本的劍眉星目擰做一團,如同正在忍受着化不開的痛苦。

“你怎麼了,受傷了嗎?”聶青青問。

許墨看着自己的手臂,苦笑一聲。

順着許墨的目光望去,聶青青看到那隻已經完全變形,卻依舊緊抓住虯鬆的手,淚水止不住的落下來:“你怎麼這麼傻,爲什麼要用手去抓。”

許墨翻了翻白眼,心想:“我如果不用手去抓,我們就都完了。”但這話卻不好隨意說出來,只是說道:“沒什麼,只是斷掉了,等我們安全以後,再接上就好。”

聶青青看着腳下的霧氣,幽幽的道:“我們還能安全嗎?”

又是“咔嚓”一聲,松枝又斷了一截,他們又墜下去一截,許墨不得不調整身體姿態,與聶青青貼的更加緊密了。

“相信我,會安全的,一定會!”許墨看了一眼腳下,又看了一眼似乎馬上就要發生第三斷裂的松枝,眼神一凜,似是下定了決心。

夕陽垂落,山色慾暮,一絲濛濛的青光,在山頂掙扎,無力、睏乏,彷彿隨時都會落下。

山谷四面環山,只有一個口子——頭頂,擡頭看頂,就像井中望月,只能看到狹窄的一片天。

食腐的禿鷹在這片狹窄的天上盤旋,陰鷙的目光,流瀉在躺在谷底的一男一女身上,兩人一動不動,仿若死屍。

疼!

疼的刺骨。

疼的鑽心。

自從許墨清醒後,這刺骨而鑽心的疼痛,就像海潮一層層,滔滔不絕的侵蝕着神經。

究竟哪裡疼?

他不知道。

全身上下如有千萬只螞蟻在啃食一般,每一寸皮膚下的骨骼,都好像被截斷了似得。

疼!

全身都疼。

只有一處不疼。

那唯一不疼的一處,便是原本就受傷的右手,此刻——它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呼,運氣真好。”在發現自己還活着之後,許墨長吁一口氣,肋骨的疼痛讓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而喘息之後——則是更加猛烈的疼痛。

他緊咬着牙,連牙齒深陷入脣間,也並未察覺,慢慢滲出了血,仍未察覺。

“我們死了嗎?”溫軟的聲音從懷裡傳來,就像玉珠滾落在雪堆上,又軟又潤,說不出的好聽。

可這好聽的聲音卻帶着一種虛弱的感覺,語氣中,也透着一種不真實。

許墨突然想起,還有一個女人壓在他身上,身體的疼痛讓他無暇感受那輕盈柔軟的身體,甚至連將她推開的力氣也沒有。

“活、活着、我說過、過,我們會、會活着的。”許墨艱難的說了一句,腦海裡不禁回想起剛纔的情況。

或許不是剛纔,或許過去了好久,誰也不知道他們昏迷了多久。

“現在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掛在這裡,直到松枝自然斷落,我們毫無準備的掉下去;第二,提前做好準備,然後我鬆開手,賭一賭。”

那聲“咔嚓”的聲響,以及突然墜下一截的身體,令許墨意識到,他們並不安全,至少掛在一棵隨時都會斷掉的松枝上,絕不比賭一賭運氣來的安全。

他想要賭一賭,但必須詢問聶青青的意見。

聶青青縮在許墨懷裡,一手摟着他的腰,一手扶着峭壁,一動不敢動,以至於許墨問話的時候,她還處在恍惚之中。

“什麼?”她說,臉上的驚恐顯而易見。

許墨嘆了口氣,“女人啊。”他心想。

女人都是這樣,無論平常有多麼殺伐果決,武技多麼高強;在面對絕境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將自己當成小女人,許墨看出,聶青青就是這樣。

“其實她這樣也挺不錯,至少比剛纔可愛多了。”

許墨笑着搖搖頭,看着蜷縮在懷裡的聶青青,只見她杏臉飛霞,燦若桃花,白裡透紅,兩彎娟秀的眉毛,如那化開的墨雲一般,粗細均勻,只是雙目之中,滿是驚恐之色。

驚恐!

驚恐的好!

許墨苦笑了起來,心想:“至少我不用擔心你會殺我了。”

“我說,我們有兩個選擇,要麼等死,要麼賭一賭運氣,你選那一個。”許墨重複了一遍。

聶青青這下聽清楚了,可正是因爲她聽清了一切,所以才猶豫不決:等待固然可能慢性死亡,但誰也不知是否會發生轉機。

賭運?

聶青青搖了搖頭,心想:“他還真是一個賭徒。”或許是身陷絕境之女人,總是下意識尋找一個依靠,此刻的聶青青,並不覺得許墨是那多令人憎惡的人,反而感覺他身具男子漢的氣概。

至少他敢於賭,不是嗎?

很多人,不敢賭。

“賭吧,我相信自己的運氣。”聶青青一咬牙,說道。

她本是個果決的女子,只是驟然陷入死地,一時有些不適應而已;待適應過後,又恢復了從前的果決。

許墨嘆了口氣,說道:“那我數一、二、三就放手了。”

聶青青點點頭。

“我開始數了。”許墨的目光凝望着右手,那已經不能被稱之手了,扭曲變形,滿是傷口。

“一!”

聶青青閉上了眼,

“二!”

身體緊繃,顫抖,

“三!”

話音剛落,身體下墜,“呼呼”的風聲鑿進了耳朵裡。

突然,聶青青感覺自己被完全摟進了懷裡

他要幹什麼?

很快她就明白了,落地的一瞬間,許墨用盡最後一口真氣,猛力一轉,成了她的肉墊。

“撲!”

一聲巨響,猛烈的衝撞力衝撞着身體,聶青青感覺自己胸口一悶,天旋地轉就暈了過去。

“你……你能起來嗎?”一個虛弱的聲音飄進了聶青青的耳朵裡。

她下意識的滾動身體,從“肉墊”上滾了下來。

“我、我還活着?”她說,語氣中帶着不可思議的興奮。

耳畔再次飄來了那個聲音,虛弱、無力,卻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幸福感:“當、當然,我們運氣真是不錯,谷底有千樹百花,近日雨水頗多,谷底溼熱,花瓣枝葉片片凋落,積得厚了,便成了一張天然的墊子,若是換個時間掉下來,恐怕就死定了。咳咳!”

聶青青突然想起了許墨,這個用身體護住她的男人,擡頭一看,只見他靜靜的躺在一疊花瓣上笑着,笑的慶幸而自然。

聶青青不顧身體的疼痛,踉蹌的走了過去,中途跌了兩跤,可總算是走了過去。

“你、你怎麼了?”聶青青說,她甚至不敢觸碰許墨的身體,天知道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會折斷幾根骨頭,或許全身的骨頭都斷了。

“他是爲了我?”聶青青羞澀的低下了頭。

許墨心中暗苦,心道:“我這麼保護你,你竟然連聲謝謝都不錯,真是白眼狼啊。”心裡想着若不是身體不便,一定會在聶青青身上刺兩個窟窿,可這樣的想法也就在心裡糾結一下,根本就不敢拿上臺面,更不敢付於嘴邊,聶青青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讓他說不出任何狠話。

劍客是羣冷峻的人,顯然,許墨不是一名合格的劍客。

“先扶我起來。”許墨淡淡的說道,谷底凋落的野花,雖是不錯的墊子,但六月炎熱的天氣卻會令溼熱蒸鬱,發爲瘴氣。

就像此刻一樣,許墨鼻尖就感覺一種酸臭的氣息,他雖是武者,對於瘴氣有一定的抵抗,但若吸的多了,不死也會大病一場。

聶青青看了許墨一眼,弱弱的道:“能扶你嗎?我聽人說過,不能輕易移動從高處跌落的人。”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除了右手的骨折外,其他的地方骨頭並沒有移位,只是收了一些外傷而已。”說話間,牽動了傷勢,劇烈的疼痛感,令他嘴角不禁抽動了兩下。

“該死的,這下麻煩了。”許墨的目光流瀉在他的右手上,這隻手恐怕有些麻煩。

劍客的功夫都在劍上,用劍手是劍客最寶貴的東西,倘若用劍手摺了,實力便會大打折扣,更不用說如許墨這般,整條手臂完全扭曲變形,即便治好了,靈活性也會受到影響。

許墨的眼神裡,不禁閃過一縷黯然,但很快,這種黯然就煙消雲散。

“扶我起來,天快黑了,我們要趕緊找個地方,誰也不知道夜間會不會有狼出沒。”許墨說道。

聶青青撇了撇嘴,不屑的道:“便是有野獸出沒,我們兩個怕什麼——”

話未說話,就怔住了;從前的兩人自不害怕山間野獸襲擊,而現在麻——

聶青青狠狠的白了許墨一眼,小聲嘟囔了一句:“誰讓你那一拳打的那麼用勁的。”她雖然沒有受重傷,但許墨那一記金鋼拳卻震散了她的真氣,幾天之內,是無法恢復的。

許墨苦笑着搖搖頭。

誰讓金鋼拳,有進無退呢?

涼夜

涼夜的山洞冷的就像冰窟,冷的刺骨;聶青青扶着許墨,找到了這樣一個“冰窟”,一進洞,兩人便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墨朦朧中,忽聽得一聲“滴答”的聲音,似是一顆水滴落了石上,驀的一驚,便清醒了過來,隱約見月光透進山洞,點亮了半個洞窟:還算平坦,地上滿是乾草,許是較爲潮溼的原因,洞頂正滴着水。

突然,一陣窸窸窣窣之聲傳來,許墨定睛一瞧,這才瞧見身旁不遠處躺着的聶青青,閉着眼睛,擰眉頭,烏黑青絲散落,遮住了她的半邊臉。

許墨凝眸着未被遮住的半邊臉,面頰如玉,肌膚入雪,便是些許泥濘的污漬,也只是瑕不掩瑜而已。

他忍不住小聲的嘟囔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

話還未說完,便聽聶青青嚶嚀了一聲,睜開了眼,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睛,凝眸着許墨,目光復雜。

“你、你沒事吧?”

也不知是心虛還是體虛,聶青青發出的聲音,細如蚊叫。

許墨所受的傷並不算輕,但也不至致命。他嘴脣開闔,側轉過頭,指着耳朵,示意聶青青湊到他嘴邊傾聽。

聶青青面色一紅,但很快就想到許墨可能是無力出聲,當下將耳朵湊到他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