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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人影出現在漆黑的門口,左右探望了兩下,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進門的一瞬間,月光映出了他的臉,長相倒有幾風俊朗,可那雙陰鷙的眼睛,卻出賣了他。

來人正是消失了兩個月嶽千橫,兩個月間,他依嶽重樓的吩咐,進陰山修行,此刻滿身的血氣縈繞,就像一隻從地獄裡爬出的惡魔。

也不知他殺了多少人,斬了多少妖獸,才能積累這樣濃郁的血氣。

嶽重樓見到自己的兒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道:“你不懂收斂嗎?這麼大的血氣,是怕人看不出來?”

嶽千橫頗不在意的一笑,說道:“看出來又怎樣,誰還能奈何的了我?”觀其神態,似乎就像他口中所說的一樣,所向無敵一般。

嶽重樓皺了皺眉。

老實說,讓嶽千橫進陰山修行在他看來是一件利弊皆有的事情,陰山的危險首先不說,就說以殺戮作爲修行之道,雖然可以速成,但終歸心性不穩,不是正途,就像嶽千橫現在所表現出來的一樣,之前還知道隱藏自己的野心,現在野心卻已展露無遺。

嶽重樓冷哼一聲,說道:“你以爲自己就無敵了嗎?冰火雙英燕青飛,霜雪凝天梅霜雪,龍鱗通天甲顧通天,光這三人你就不是對手。”

嶽千橫微微冷笑,說道:“我確實不是他們的對手,但這一次我的對手也不是他們。”話鋒一轉,道:“對了,許墨那小子是不是出獄了。”

嶽重樓道:“沒錯,今天出獄。”

“好!”嶽千橫的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微笑:“出獄了就好,我要在內門大比上堂堂正正的戰勝他,要讓他知道我和他之間的差距。”

堂堂正正?

嶽重樓忽然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兒子了,如果在比武之前先給對手下毒也算是堂堂正正的話,那這個世界就沒有什麼稱得上陰謀詭計了。

他面上的皺紋彷彿忽然增多了不少,變深了不少。

“你有把握戰勝許墨?”燈光斜斜的照在他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帶着暗影的長條,就像刀子一樣。

在夜裡,任誰看到這樣一個人,都會心生恐懼,可嶽千橫非但不懼,反而凝着目光,盯着自己的父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線。

“放心吧,一個不能全力使用真氣的廢物,有什麼可怕的。”

嶽重樓還想說些什麼,但嘴巴張了張,終究沒有說出口;嶽千橫說的沒錯,此刻的許墨已經不足爲懼了。融筋散的毒,別說是他,就連嶽重樓自己也覺得棘手,甚至許墨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中毒。

而在未知的情況下,使用全身功力,後果只有一個——

一念及此,嶽重樓也笑了起來。

“或許是我想的太多了。”他看着自己的兒子,欣慰的點了點頭。

又是一個天的夜晚,三女回了坐忘峰,山腳的木屋中,只剩下赫連墨、林平,許墨三人。

赫連墨和林平因爲有傷,早早休息去了,只有許墨還站在寒湖之前。

他抱着玄鐵重劍,漆黑的劍身與黑夜融爲一體,與他那一身白衫,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凝視着懷裡漆黑的重劍,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與重劍融爲一體。

一道人影忽然出現在遠方,凝望着這把漆黑的重劍。

許墨微微擡頭,見到了一個男子,一個皮膚蒼白男子,消瘦的就像被一陣風,送到他面前。

許墨仔細打量着這名不速之客,發現他除了皮膚蒼白,五官還出奇的精緻,就像工業生產線上,產出的完美藝術品。

這樣一張臉,是不可能出現在天地間的,那只有一個可能,這是一張假臉,一張根本看不出破綻的假臉。

若聶青青在這裡,一定會一口叫破來人的身份——蓮花,那個只要她放出血鶴,便會出現的男人。

許墨微微冷笑,說道:“既然來了,何不以真面目視人。”

蓮花沉默着,眼神凝望着遠方的天空,嘴脣微微蠕動,彷彿在咀嚼着這句話的意思。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假面帶的久了,就變成真的了,你就當這是一張真臉吧。”

蓮花的眼神忽然有些倦怠,就像一名心力交瘁的老者,但他絕對是一個年輕人,一個危險的年輕人,許墨聽到那莫名的心跳聲。

“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許墨又道。

蓮花笑了,道:“你的朋友長成這樣嗎?”右手撥弄着兩鬢的柔發。

許墨這才注意到,他是用劍的,他的左手握着一把劍,一把被塗上了漆黑顏色的劍。

這不是許墨第一次遇見這種殺手才用的劍,但此刻,他卻感覺這劍與其他人,有些許不同。

許墨笑了,道:“不是說長相,我的朋友可沒你這張假臉這麼俊,他很醜,醜的不可思議。”

蓮花又笑了,道:“你一定很討厭他。”

許墨道:“不,恰恰相反,他有一張真的很醜的臉,所以我希望和他待在一起。”

蓮花道:“這麼說你討厭我?”

許墨搖搖頭,道:“那要看你的來意了,我不介意有個漂亮的朋友。”

蓮花笑道:“也許這張漂亮的臉下,同樣是一張醜陋的面孔呢?”

許墨笑了,道:“真實的面孔,從來不會令人感覺醜陋。”

蓮花道:“所以我讓你作嘔?”

許墨笑道:“漂亮的東西,總會讓人賞心悅目。”

蓮花又沉默了下來,像是在咀嚼着許墨這句話的含義。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如不算必須與你對立,我真想和你把酒言歡一番。”

話到這裡,蓮花忽然笑了,笑容裡充滿了淒涼。

“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成爲我的朋友的人,卻是我的敵人,真是命運弄人。”

許墨明白他的意思,命運有些時候,就是一隻玩弄世事的魔鬼。

“我不記得有得罪過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不能。”蓮花笑了,笑容裡充滿了戲謔,“有人不讓我說,所以我不能說,你只需記得,我是你的敵人就夠了。”

許墨笑了,道:“那喝酒吧,喝過酒再交手。”說完,解下腰間的酒囊,喝了一口,然後扔了過去。

蓮花接過酒囊卻沒有任何動作,即沒有扔回給許墨,也沒有喝酒,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

許墨挑了挑眉毛,笑道:“是怕我在酒中下毒?”

蓮花展顏一笑,道:“不,你不會下毒。”

許墨道:“那爲什麼不喝?”

蓮花沉默了許久,開口說道:“我是怕喝了這口酒,就下不去手了。”

許墨大笑了起來,笑聲在空寂的夜空裡迴盪,只聽他說道:“放心,就算你喝了我的酒,我也不會手下留情,我說的對嗎,阿醜。”

蓮花的身體忽然一震,眼睛裡露出不可思議的目光。

“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並沒有否認,無論許墨是真猜到了他的身份,還是在詐他,他都沒有否認。

許墨笑了起來,這笑容裡多少殘留着幾分苦澀。

“一個人的臉會變,但他骨子裡的氣質是變不了。”

蓮花長嘆了一聲,神色複雜的盯着許墨,說道:“如果有可能,我真不想與你爲敵。”

許墨笑了,道:“是覺得勝不了我?”

蓮花搖搖頭,說道:“是覺得你太可怕了,可怕到沒有任何僞裝,能瞞過你的眼睛。

話音剛落,漆黑的長劍橫在胸前,蓮花閉上了眼,與此同時,他身後又出現了一隻眼。

一隻巨大的、綻放着赤紅光芒的眼。

“武魂蓮花血輪?”許墨的瞳孔驟然一縮,他看了這隻眼睛的瞳孔中,那閃爍着的蓮花。

紅色的,紅的就像是血。

許墨和阿醜,不,應該說是和蓮花,曾經交過手,兩人都沒動過武魂,那一場許墨勝了,勝的很輕鬆。

但越是輕鬆的勝利,越代表毫無價值,好比此刻,動用了武魂蓮花血輪的蓮花,在實力上比當時不知強了多少倍。

雖然許墨早有準備,但也忍不住心驚。

“沒想到你藏的這麼深,蓮花血輪,也是玄級武魂吧。”

蓮花血輪是一門能讓人將招式銜接到完美的武魂,蓮花之前不用,並且隱藏自己的劍法特點,就是爲了隱藏身份,卻不想依舊被許墨一眼識破。

他笑了,道:“玄級中階,不值一提。”

許墨眯起眼,射出兩道狹長的目光,只聽他說道:“如果玄級還不值一提的話,又有什麼能放在你的心上?”

蓮花凝視着許墨,忽然嘆了口氣,道:“許大哥,這個世界很大,雲州只是世界的一角,甚至東南域也只是世界的一角。”

許墨沉默下來,彷彿正咀嚼着蓮花的話,過了好久,才嘆息道:“你說的沒錯,是我坐井觀天了。”

話音剛落,他單手將重劍平舉搖指着蓮花,劍身顫動,發出恐怖的嘶鳴,彷彿興奮的嘶吼。

許墨暗歎一口氣,道:“是真的要戰嗎?”

蓮花道:“不得不戰。”

許墨道:“可我連戰的理由都不知道。”

蓮花道:“有些戰鬥不需要理由,你只需知道,我不會手下留情就夠了。”

許墨笑了,道:“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還有句話他沒說出來:即便向手下留情,也不可能。

——蓮花給他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化元巔峰,蓮花血輪,墨色長劍。

這清冷的月光下,一場嗜血的戰鬥,在所難免,許墨彷彿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風吹過,呼呼作響,一片落葉飄下,橫在兩人之間,瞬間被劍氣絞斷

——兩個人同時動了,身形齊展,飛撲而上。

蓮花的墨色長劍猶如刺破水面的一根針,無聲無息的遞到了許墨胸前,他的劍更輕,所以更快。

但這支劍卻在許墨胸前停住了,再無法向前半步,虛空之中,彷彿存在着一種莫名的壓力,阻止着長劍的前進。

勢,是一種極其玄妙的東西。

蓮花眼皮一挑,就見那把熟悉的玄鐵重劍,自上而下而來,來勢之猛之烈之驚人,有如泰山壓頂一般。

“勢不可爲,豈能再乎?”

蓮花嘆息一聲,旋身橫移,有如乳燕一般輕盈的躲開重劍,許墨眼睛一亮,一記簡單的橫掃,劈開空氣,發出恐怖的轟鳴之聲。

蓮花順勢躍上重劍劍身,足下連點,飛向高空,在空中一個筋斗,劍鋒向下急墜而來。

這一劍並非平刺,而是旋轉而下,劍影凌亂,有如一朵綻開的血色蓮花。

普通武者,根本無法做到這兩招的銜接,但擁有蓮花血輪的蓮花,卻能做到這一點。

這一劍在幻上已經臻至了巔峰,普通武者遇見了,根本不知應如何去接,而許墨看的清楚,但卻根本不想着如何接,而是將將重劍上撩,猛烈的劍風忽然向上,綻出一道無堅不摧的劍氣。

這一劍就是重劍的破招之法,任你千百變化,我只一劍,逼的你不得不變招。

蓮花心中也是一驚,在空中扭轉身形,無聲無息的一劍,正好點中重劍劍身,長劍彎曲,反彈出去,蓮花藉着反彈之力,繞到許墨身後。

他看的清楚,重劍雖然威力無雙,但速度並不是其優勢,又加之許墨初學乍道,變招時難免有滯澀感,他試圖以招式變化打斷許墨的劍法。

卻不想許墨根本不理他刺向咽喉的一劍,徑直將重劍攔腰掃來。

蓮花見狀,不禁暗歎一聲“厲害”。

若許墨跟着他變招,必將落入陷進之中,可許墨偏偏使出以命博命的打法,對長劍不理不顧,這一下反倒令蓮花頭疼不已。

蓮花看的真切,若不變招,一定是重劍先掃中自己的腰,而不是許墨的咽喉先被自己刺穿,許墨之所以能後發先至,乃是抓着了自己招式中的一個破綻。

這瞬息之間,看出破綻,並且用最直接的辦法破解的能力,由不得蓮花不佩服。

可佩服歸佩服,戰鬥還是要繼續下去。

蓮花一擰身,劍鋒堪堪從他腰間劃過,他看也不看那一劍,轉身就走,同時口中急呼:“這裡施展不開,你我山上再鬥!”

許墨微微一笑,喝道:“再鬥就再鬥,何懼之有?”縱身而上,緊跟而去。

冷月彎在天空,月光映出了兩道在山路上疾馳的身影。

一黑一白,蓮花在前,足下生蓮而行,飄逸俊秀;許墨在後,蜿蜒而上,有如蛇形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