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信息修改, 對燕綏之來說其實是一種幫忙,可以避免被更多人看到他基因修正的情況。
至於這位暗地裡悄悄幫忙的人是誰……
燕綏之和顧晏對視一眼,心下了然。
他們打着取證的幌子下樓來, 本就是想在上傳記錄裡找到一些有用的蛛絲馬跡,沒想到收穫頗豐, 遠超預想,而且還不是什麼壞消息。
叮——
大廳感應門在提示音的輕響中應聲而開, 一位高挑的小姐穿着公證廳制式正裝走了進來。她站在門口張望了兩眼, 便將目光投了過來。
燕綏之用手肘戳了顧晏一下, 提醒道:“李小姐。”
那位在燕大導演劇本里出鏡過的李小姐接收到了訊號, 走過來問道, “顧律師?”
顧晏點了點頭, “李穎小姐?辛苦跑一趟。”
李穎客氣地笑笑:“不辛苦,我們公證廳離這邊只隔了一條街,我就當出來散步了。”
“需要公證的資料是?”李穎也是個雷厲風行的性格,沒多寒暄和廢話, 直奔正題。
顧晏擡手一指查詢機, “一些檢測單和就診記錄。”
“好的。”李穎走近了一些,調出公配智能機屏幕先拍了兩張照。
聯盟有通行的一套公證程序, 流程操作全部內嵌在各個公證廳配置的智能機內,實時的機內監控將虛假公證的比例儘可能降低。
公證員都叫來了,不可能浪費人力。
況且按照經驗來說,就診記錄和檢測單確實屬於重要資料。顧晏乾脆地調出了賀拉斯·季的委託函,函內對辯護律師的行爲有一定程度上的授權, 像檢測單這種基礎性的資料, 顧晏有權不過問當事人直接調取。
他照着委託函,將上面的身份序列輸進查詢設備裡。
從“搖頭翁”案推測案發時間起, 到這天爲止,賀拉斯·季所有的就診記錄瞬間跳了出來。
前後不到三個月,就診記錄一共22條。
其中有14條是住院這幾天裡大大小小的檢查記錄。
李穎一直在用智能機拍錄全過程,在看到屏幕上跳出賀拉斯·季的大名和照片時,她輕輕地:“啊——”了一聲。
似乎有點兒意外,“當事人是這位啊,‘搖頭翁’案嗎?” wωω●ttκΛ n●℃ O
“嗯。”顧晏點頭,將那22條記錄全部導出來。
“之前的報道還說這位很難找到辯護律師了。”李穎說。
這種報道顧晏之前也看到過,都是拜迪恩律師那堆恐嚇郵件所賜。迪恩自己倒沒怎麼樣,各種報道卻添油加醋了一番,這使得很多律師都聲名不會碰這個案子,免得惹一身腥。
“清早剛確認。”
李穎恍然大悟:“怪不得。”
“什麼怪不得?”顧晏看了她一眼。
查詢設備嗡嗡往外吐着導出的資料,李穎道:“我是說怪不得沒有看到什麼消息,我敢說明後天就會有鋪天蓋地的報道說這件事了。”
顧晏一愣,又很快恢復平靜,“隨意,不干擾司法的前提下不算壞事。”
“也對,輿論引導好的話,對打贏官司也有幫助。”
顧晏看上去對這個說法並不贊同,但並沒有要多說的意思。他把吐出來的資料,理了一份給李穎,自己留了一份,保持着恰到好處的紳士有禮,“勞駕。”
李穎接過資料,很快走完智能機上所有的公正流程,在末尾處簽了字。
等她簽完再擡頭時,顧晏正在跟守機器的白褂子說話,於是她衝看起來斯文溫和的燕綏之輕聲道:“你是顧律師的實習生?”
燕綏之點了點頭,笑道:“你好。”
“剛纔顧律師有點欲言又止,怎麼了?”李穎閒聊似的問了一句。
那麼癱的臉你都能看出欲言又止?燕綏之瞥了顧晏的背影一眼,趁着沒被看到笑了一下,道:“他所說的不算壞事應該不是指引導輿論給自己加籌碼,只是不希望這件案子相關或者潛在相關的人,關注點始終停留在恐嚇快遞上。”
那種負面的東西會在不知不覺間改變很多人的選擇和判斷,包括律師們,也包括法官們。
李穎好奇:“真的嗎?”
顧晏已經跟白褂子說完話,轉過身來。燕綏之看着他,又開始笑着滿嘴跑火車:“假的。”
李穎:“……”
“開個玩笑,我猜的。”燕綏之沖走回來的顧晏眨了一下眼睛:“但是我覺得我對自己的老師還算了解,是吧,顧老師?”
李穎又看向顧晏。
很多人都會這樣,對於輿論中心或者即將成爲輿論中心的人有些好奇,包括好奇他們的真實想法。
不過顧晏的目光還沒從燕綏之身上移開,不知道他們用目光交流了些什麼,因爲背對着其他人的緣故,看不到顧晏的眼神。
總之他雖然沒答話,燕綏之卻笑了起來。
師徒不愧是師徒,一不小心就讓其他人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李穎忽然覺得自己剛纔的問題有點唐突,還好只是問了實習生。她挑起漂亮的眉毛,收好資料,衝兩人道:“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啦。”
顧晏轉頭衝李穎道:“打算去哪裡?我們開車送你過去。”
“回廳裡啊,幾步路而已用不着送。剛起步就得踩剎車,就這樣還容易開過了。”李穎開玩笑說,“下回如果在醫院還需要公證,都不用撥通訊,站在大門口喊兩聲,我們前臺都能聽見。”
她說着也沒耽擱,擺了擺手轉身就走了。
只是,走出門口的時候,李穎又轉頭看了一眼。
那位顧律師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的手指衝實習生招了兩下。儘管距離不近,他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太清,應該依然是正經而冷淡的,但就是跟剛纔很不一樣,好像在逗人似的。
李穎忽然就覺得很新奇,果然看上去再冷冰冰的人,都能顯出所謂的“親疏有別”。
……
回到電梯裡,燕綏之問:“剛纔跟那男生說什麼?”
“問他查詢機能不能直接改記錄。”顧晏說。
“他怎麼說?”
“不能改。”顧晏說,“而且記錄在上傳雲端前,有可能接觸到這份記錄的,只有科室負責的醫生。”
那天負責燕綏之的醫生嚴格來說有兩位,一位是原本安排的捲毛,一位是林原。
那兩天捲毛不在,剩下的就只有林原了。
重新回到樓上的時候,林原的臉上戴着護目鏡,看起來剛去過研究室。
“這麼快?”
“嗯,公證沒那麼費時間。”顧晏答道。
“行,那我調試一下設備,趕緊檢測吧。”林原把護目鏡摘了。
確定他並不懷有惡意,檢測就很好配合了。
這種檢測不像上次的基因修正,不用脫上衣,只要把管線和金屬針探入頸部就行,也不妨礙聊天。
在這過程中,燕綏之和顧晏試探了幾次,但林原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那種試探。
又或者意識到了,卻避而不談。
檢測等了大約十分鐘,結果終於出來了。
林原看着儀器屏幕,道:“……是陰性。”
燕綏之問道:“爲什麼遲疑?”
林原翻看着屏幕上的頁面,目光專注,皺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燕綏之和顧晏走了過去,站在他旁邊看屏幕,結果只看到了滿頁天書。
“有什麼問題?”燕綏之問。
林原正在思考的過程中,分出一絲神來,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你很久以前還做過一次基因修正?怎麼說呢,掃到了一些很特別的片段,具體什麼情況現在還不好說,只能說它對你有些影響,導致你做這些檢測時很容易受到干擾。”
“哦。”燕綏之目光動了一下,順着他的話道:“不過這些年我沒覺得有什麼問題,一定要說一樣的話,大概也就是胃不太好。”
顧晏在旁邊又補了一句,“體質有點寒算麼?”
林原:“嗯……”
林原:“……嗯???”
他從思考中抽離出來,眨了眨眼說,“你說誰寒?”
“我。”燕綏之道,“有點怕冷,其他沒什麼。”
林原“哦”了一聲,擺了擺手道:“不是這種影響,其實算不上有害,目前也看不出來會引起什麼病痛或是別的問題,具體還要進一步檢測。你之後還有時間麼?這個可能會比較費時間。要進研究室查。”
“大約需要多久?”
“半天。”林原說,“我要先把研究室的設備準備一下,大概下週吧,你抽個半天時間?”
燕綏之說:“可以。”
林原朝顧晏看了一眼,提醒似的問燕綏之,“你不用問一下你這老師的意見?”
顧晏乾脆地說:“我沒有意見。”
林原“唔”了一聲,點點頭,“好,那我給你們開個單子,下週安排好時間跟我說一聲。”
“那你留個通訊號給我吧。”燕綏之說,“免得我來了你不在辦公室。”
“我下週應該都在。”林原說着,還是給他報了一串通訊號,“013-09888712。”
“謝謝,記下了。”
“有什麼健康上的問題都可以問我,不過最好是信息,通訊有時候我在手術室接不到。”
兩人跟林原簡單聊了幾句,便要離開辦公室。
林原出於禮貌,跟着他們送到了辦公室門口。
辦公室的門半開着,三個人站的角度剛好,不論是辦公室的攝像頭還是走廊的攝像頭,都有拍不到的死角。
燕綏之往外走的腳步在這時候頓了一下,撩起眼皮看向林原,笑意溫和,透出一股跟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成熟來:“對了,我現在就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一下林醫生。”
林原一愣,“什麼?”
“我沒記錯的話,你剛纔說了一句話。”燕綏之不緊不慢地說。
“哪句?”
“你問我說,‘你很久以前還做過一次基因修正?’。”燕綏之說,“我在想,一般而言什麼情況下,纔會下意識用‘還’這個字呢?”
林原:“……”
他突然明白了一件真理——打死也不要跟律師拼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