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琴星不大, 按照季節和時差分成不同的區域。亞巴島所隸屬的第三區雖然聽上去不是首要區域,但實際上是整個天琴星的中心,最爲繁華的地方, 畢竟守着星系內著名的度假勝地。
燕綏之對第三區的固有印象就是人多、人多、人特別特別多。
他從飛梭機停泊的港口出來就碰上了一波高峰期,懸浮路段和地面路段都擠擠攘攘, 他被堵在了去往第三區的路上。
“又堵了。”司機在前座抱怨道,“這個點, 島上的人剛玩夠, 全都在返往第三區或者返往港口的路上。”
亞巴島爲了維持整體環境, 能住人的酒店非常有限而且非常昂貴。大多數來度假的人會選更爲經濟的方式, 住在第三區, 早上上島, 夜裡看完夜景再離島。
這才使得第三區人滿爲患。
“早堵一回,午堵一回,晚堵一回,人生呲溜一下就到頭了。”司機搖頭晃腦地說。
燕綏之的膝上正癱着幾張案件相關的電子頁面, 聞言目光也沒擡, 笑道:“堵着的時候度秒如年,能多活這麼多年, 不算太虧。”
司機被逗樂了,“你這話說的。”
他從後視鏡裡看了燕綏之一眼,好奇道:“一個人來度假?”
“工作。”燕綏之簡單回道。
“你都工作啦?”
司機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兒詫異,燕綏之這次總算擡了眼,他似乎覺得司機的話很有意思, 問道:“我看上去很像學生?”
“是的, 五官很像學生。不過聽你說說話,感覺又不同。”司機嘿嘿一笑, 誇讚道:“反正是個聰明人。我跟你說,在這裡選人工司機服務再明智不過了。”
天知道,如果不是頂着實習生的身份,還得交路費報銷單,燕綏之肯定選智能駕駛。
因爲他更偏好車內安安靜靜都閉嘴不要有人說話。
但真碰上一個這麼愛聊的司機,他又會應上幾句,言語裡帶着一點兒笑意。讓人根本看不出他是真的起了聊的興致,還是僅僅出於禮貌。
“反正不管是不是智能駕駛,都一樣要堵着,智能駕駛還貴,堵一天下來哭都來不及。”司機道,“除了能走白金道的,怎麼樣都得挪兩個小時。”
燕綏之又垂下目光,掃着紙頁隨口應道:“白金道這一段也用不了,得過了前面的交叉口。”
司機這次真的詫異了:“你怎麼知道的?”
“白金道”其實是一個很老的說法,早幾十年前,星系內許多交通系統剛好在更新換代,軌道航線包括懸浮和地面道路都得廢棄變更。有一部分事務繁忙擔心被堵的人,開始額外開闢私人用道。
能開闢的在當時都非富即貴。
不過這種事只持續了不到半年,就被聯盟叫停了,因爲擔心私線多了對公共線路有干擾。
當初已經開闢的私人用道沒有被封,一直保留到了現在,但因爲數量極爲稀少,也沒幾個人親身用過,所以被戲稱爲“白金道”。
事實上,有一部分白金道還在使用中,比如像喬上次帶衆人上亞巴島走的就是他家名下的那條。只要知道獨有的道路號,過一下基因密碼,改掉駕駛設定就行。
另一部分白金道已經漸漸荒廢沒人在用了。
“出白金道的時候你應該還沒出生呢吧?”
司機又從後視鏡裡看了燕綏之好幾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心說難不成我還載了哪家的公子哥兒?但是不會啊,哪家公子哥兒這年頭出門叫這種車,這麼不會享受……
他看見後視鏡裡那個年輕客人似乎沒聽見一樣,依然捻着一張仿真紙在看他的工作資料。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客人才把紙頁擱在一邊,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手指有什麼好看的?
司機下意識也學了他的動作,只看到了自己的指紋和一塊老繭。
“……”
等司機訕訕地放下手,再看向後視鏡時,就發現那位客人已經放下了手指,正側着臉看着窗外望不到頭的車流,第三區夏日的陽光照在他臉上,白得發光,淡化了他臉上所有表情。
他看起來非常平靜,但司機下意識噤了聲。
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這客人心情好像變得不太好,怕自己不小心說了什麼惹對方不高興。
不過很快,司機就發現這可能是太陽晃眼導致的錯覺。因爲那客人收回目光就衝他笑了一下,提醒道:“前面的車動了。”
司機一愣,連忙收回視線跟上。
他乾笑了一聲打趣道:“走神了走神了,我下意識以爲你要給我報一條白金道的號碼了。”
“3990121,你試試。”燕綏之張口就給了一串數字。
司機心說“操?還真是個富家公子哥兒?!”他都已經在駕駛設置裡輸入“3990”幾個數了,又聽見了後半句:“密碼我就無能爲力了,造不出。”
司機:“……”
差點兒就信了你的邪。
司機正想借着後視鏡瞪他一眼,結果一擡頭就見他哂然一笑:“辛苦了,慢慢開吧,不急。”
“……”司機又默默把要瞪的眼珠縮了回去。
天琴星人多擁堵的破毛病燕綏之早有預料,所以申請的會見是在第二天,確實不着急。
車子不負衆望前前後後挪了一下午才挪進第三區,把燕綏之送到了酒店樓下。臨走前,熱心的司機掃了一眼周圍,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最好這幾天再看看有沒有別的酒店,這一帶人太雜有點亂,你一個人的話最好還是挑區域中心住。”
“亂?”燕綏之愣了一下。
不過這是所裡事務助理給他訂好的酒店,離看守所不太遠,想讓他少堵幾回方便一點。
“年底衝業績嘛。”司機擠眉弄眼,“反正走在路上包和值錢的東西都看好了,人多的地方總會有這種事。”
燕綏之低頭一掃全身,開玩笑道:“不剁手指,我應該都沒什麼損失。”
除了智能機也沒什麼值錢的了。
司機:“其實你這一身衣服看着也不便宜。”
燕綏之:“……”
不過燕大教授總忘記,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烏鴉嘴。很不幸,這位司機恐怕也是。
珠聯璧合的效果就是立竿見影——
晚上7點,燕綏之去酒店不遠處的一家便利店買東西,旁邊樓與樓的夾巷裡突然踉蹌出來幾個醉鬼,橫着就朝他這邊過來了。
難聞的酒氣撲面而來,燕綏之給他們讓開了路。
結果朝旁邊避讓的時候,他垂着的手指磕到了某個東西。在偏溼熱的夏夜裡,涼得人一驚。燕綏之垂眸一看,就見被人流擠到他旁邊的一個人手裡捏着一柄短刀。
這種刀刃特別細,尖頭帶勾。人多的時候趁着擁擠往別人包上一劃一勾,很多東西就能落到手裡。
對方可能也沒想到不法勾當能被人盯個正着,當即刀刃一擰,就朝燕綏之的手指勾過來。他帽檐下的半張臉板着,嘴角下拉的弧度帶着威脅的意味,可能想就此嚇退燕綏之,再趁機逃跑。
“小心!”旁邊有個姑娘驚呼一聲。
然而下一秒,燕綏之已經捏住刀刃反手一擰。
“嘶——”那混混手指被絞了一下,姿勢彆扭使不上力。偏巧這時候,燕綏之準確地找到了他的麻筋,猛地一敲。
“我——操!”
你他媽哪來那麼大手勁?!
混混罵了一句,手指陡然一陣痠麻,細刃短刀“噹啷——”一下掉在地上。
那混混甩開燕綏之的手,正要撲過去撿那柄刀,一個後跟尖細的高跟鞋突然飛了過來,不偏不倚砸在了混混臉上。
燕綏之一看那力道,就默默“嘖”了一聲。
混混當即捂着痠軟的鼻樑叫了一聲,眼淚嘩嘩地朝後踉蹌了兩下,撞到了之前從巷子裡出來的醉鬼。
兩人一個帶一個,摔成一團。
那醉鬼是個胖子,迷迷糊糊把那混混當成肉墊撐起了上半身,盯着混混的臉懵逼了三秒,然後哇地一聲,張口就吐了。
“……”
混混被那味道薰得一窒,剛要彈起來又當場撅倒回去。
旁邊的人一看刀被燕綏之不偏不倚用腳踩着,混混和酒鬼又倒成一團,當即報警的報警,打混混的打混混。
燕綏之跟人借了張紙巾,彎腰把細刃刀撿起來。
“你看着一臉斯斯文文的,沒想到還會打架啊?”
燕綏之直起身,擡眼一看,就見一個扎着利落馬尾的姑娘一腳高一腳低地走過來,穿上了砸傻混混的那隻高跟鞋。
“不會打。”燕綏之把那柄短刀用紙巾包好,“只會捏麻筋,勉強能救個急。”
“位置找得那麼準,肯定沒少練過手。”那姑娘上下掃量了燕綏之一眼。
誰閒得沒事練這種東西呢?難不成是個運氣特別背的,總碰到這種事,捏着捏着就準了?
不過那姑娘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了,她目光落在燕綏之的手上,低呼了一句:“誒你手指流血了,肯定是你剛纔去捏那個刀弄的,口還不小。”
燕綏之不太在意地彎了兩下手指,道:“蹭了一下而已。”
那姑娘立刻在包裡翻出了一小盒創口貼,給了燕綏之一張,“你也真是嚇人,他拿刀對着你比劃,你居然直接抓上去。這個止血的,你還是貼上吧,過會兒再撕了。”
燕綏之原本沒打算要那個創口貼,但他看見了包裝上印着的一行藍字——哈蒙德潛水俱樂部。
他這次案子的當事人陳章就屬於這個潛水俱樂部。
先前,他在看到案子資料後第一件事就是查這個潛水俱樂部的資料,想找找陳章這些年在裡面的活動情況。但是關於這個俱樂部的實際有用資料很有限,而且在出事之後,俱樂部應該最先聽到了一點兒消息,把跟陳章相關的部分都刪了。
燕綏之接過創口貼,衝那姑娘笑了笑:“謝謝。”
兩分鐘後,負責這一帶的治安警察趕了過來,把混混和醉鬼一起扔進了車。
燕綏之和那個姑娘也被帶過去配合調查。
一個負責登記的警察過來道:“周嘉靈,阮野?你們給我一個緊急聯絡人的號碼。”
那個名叫周嘉靈的姑娘有點反應不過來:“要號碼幹嘛?”
“哦沒事,你們以前沒進過這邊的治安警署吧?就是走個流程,這邊其他地方的遊客太多了,本地人反而少,所以規定比較特殊。”年輕警察道。
周嘉靈想了想,報了一個姓名和通訊號。
警察又轉向燕綏之,“你呢?也填父母的就行。”
燕綏之有一瞬間的走神,又很快回過神來,有些遺憾地笑了笑:“我沒有可填的。”
警察一愣,“啊……很抱歉。那其他親人朋友呢?通訊錄裡聯絡比較多的就行。”
燕綏之想了想,調出通訊錄看了一眼。片刻猶豫後,他點開了備註名字最長的那條,把通訊號報給了警察。
十秒鐘後,這位口口聲聲走流程的警察當場撥通了緊急聯絡人的通訊號。
燕綏之:“……”
遠在紅石星的顧晏在審查委員會安排的酒店裡,剛洗完澡就接到了一個通訊。他垂眸一看——
通訊來源:天琴星第三區
通訊號類別:警署公號
頓時就有了不詳的預感……
“您好,是顧先生嗎?我們就是例行詢問一下,您有一位叫做阮野的朋友在天琴星嗎?”
果然……
“嗯。”顧晏擦着頭髮的手一頓,“他怎麼了?”
“好的,確認了身份就可以了,最近年底了趁機流竄的人很多,謝謝您的配合。另外,您的朋友阮野現在在我們治安警署,他被歹徒割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