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如果,雲逍是因爲……因爲命在旦夕,那朕到底告不告訴夏清語呢?他用情至深,分明是不願意愛人傷心痛苦,朕該成全他一片苦心,可是……可是難道要朕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他去了?難道他……連喪事都不辦了嗎?
不……不會的,既然雲逍還要趕回京城,事情就不會糟糕到這個地步,到時候再找夏清語過來吧,反正她的手術厲害,就算是突發事件,也定然能夠應付,煌兒那次事情不就是很明顯的例子嗎?
夜色深沉,一輪圓月高掛中天,正是三更時分,四野無聲萬籟俱寂。
長街上空無一人,更夫敲着梆子從紅光大街走過去,剛剛喊了一聲“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便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這隻把更夫嚇了一跳,暗道這都大半夜了,是哪個權貴人家不懼宵禁,還在大街上縱馬馳車?
回過頭去,卻見一輛馬車拐進了旁邊的巷子,那條巷子更夫自然知道,裡面只有兩戶人家,壽寧公府和溫仁侯府。
果然是權貴人家啊。更夫嘆了口氣,沒有因爲好奇心去上前查看什麼事,活了這麼大半輩子,他當然知道有時候好奇心可以殺死貓的道理。
隨着大力叩門聲的響起,原本寧靜的壽寧公府就好像被猛然驚醒一般,前院各處亮起了燈光,兩個門子急忙打開大門,正要喝問,就見朝雲和暮雲扶着一人,急聲道:“快去通知老爺和太太。爺回來了。”
“世……世子爺?”
兩個門子藉着燈籠光芒看向被朝雲暮雲扶着的那個人,看模樣果然是陸雲逍,只是這一看之下。兩個人的心臟就嚇得差點兒跳出了嗓子,岔着聲音尖叫道:“世子爺這是怎麼了?”這個面色發黑。胸前還有斑斑駁駁血跡的人,真的是他們那個風姿不俗玉樹臨風般的世子爺嗎?
寧靜的國公府幾乎是一瞬間就沸騰了,當國公爺陸奉倫和葉夫人趕到陸雲逍房間的時候,陸雲逍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天啊,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向優雅端莊的葉夫人幾乎是一瞬間就陷入了瘋狂,她瞪着朝雲暮雲,那目光恨不能吃了這兩個小廝,聽朝雲斷斷續續哭着說完經過。知道陸雲逍中的是一種根本就無藥可解的劇毒後,她尖叫一聲,便昏死過去。
房間裡一下子亂了套,丫頭婆子們又是掐人中又是哭叫,總算把葉夫人弄醒了過來,她奔到牀邊,只看到丈夫顫抖着抓住兒子的手,身子抖得如同風中枯葉,再看看面色慘白中透着淡淡青黑的陸雲逍,一時間只痛得心如刀絞。悲呼了一聲“我的兒”,便情不自禁軟了身子。
“爹,娘。原諒兒子日後不能在你們身邊盡孝了。”
“逍兒……”
陸雲逍一句話,就讓葉夫人覺着自己的心如同被活活摘了去一般,比起上一次陸雲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如今兒子即將死在自己面前的這一幕,更是讓葉夫人悲痛欲絕。
“老太太……”
門外傳來丫頭們驚惶的聲音,接着年邁的餘老太君顫巍巍走了進來,一看見陸雲逍的模樣,便是驚呼一聲,暈倒在地。
衆人又是一番忙亂。接着沈夫人陸雲遙秦書盈等都趕了過來。好不容易老太太清醒,眼看着一家至親都坐在自己身邊。陸雲逍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連十二個時辰都撐不下去了。必須要抓緊時間交代後事。
“御醫,快找御醫……”
葉夫人直到這個時候纔想起此事,卻聽陸雲逍虛弱道:“母親,不必白費心思了,這是北匈最神秘霸道的毒藥,已入我的肺腑,便是神仙前來,也不能救了。”
“逍兒……”
葉夫人尖叫一聲,卻見陸雲逍用力坐正了身子,目光最先看向自己的弟弟陸雲遙,輕聲道:“二弟,哥哥不行了,這個家,日後便要你來撐起,哥哥知道你只喜歡經商,可這世上,總難免有天不遂願之時,你是個有天分的,日後,多在從政上精點心,皇上面前,穩重一些是沒錯的。”
“哥……哥,我不行的……你不要……你不能死……”陸雲遙看着哥哥的面色,驚痛欲絕。一直以來,他雖然喜歡經商,暗中管理着家族中的那些產業,然而看着這個哥哥在朝中家裡都是風光無限,要說沒有一點兒羨慕嫉妒,那根本不可能。可是此刻,當他看到陸雲逍真要撒手而去之時,他才驀然發現:沒有這個哥哥爲自己遮風擋雨,沒有他默默付出撐起這個家族,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是。
一向都是吊兒郎當頗有花花公子風範的陸二少哭了個稀里嘩啦,抓着陸雲逍的衣角,彷彿這樣就可以把力氣傳給哥哥,讓他起死回生一般,二少爺整個人都被恐懼淹沒了。
陸雲逍的目光卻從他的臉上移開,看向滿臉是淚的餘老太君:“祖母,不能在您膝下盡孝,還要讓您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孫兒實在不肖……”
“逍兒……別說這些,你是祖母的好孫兒,你是我們整個陸家的驕傲……”餘老太君畢竟是從大風大浪中走過來的,幾十年生命中什麼事沒經歷過,雖然也是心痛如絞淚如雨下,卻仍是握住了陸雲逍的手安慰着,她知道,自己的孫子活不了多久了,現在要做什麼都是於事無補,唯一可以爲他做的,便是讓他安心的離開人世,盡力少留遺憾。
“爹……娘……”
陸雲逍又看向國公爺和葉夫人,卻聽葉夫人哭着道:“別說話,留着些力氣,或許……或許還有辦法……”
陸雲逍搖搖頭,想了想道:“皇上那裡,我本來是要親自去見的,如今看來,實在是撐不住了。所以求爹爹去和皇上說一聲,就說那道旨意,恕我不敬了,人死爲大,求他成全我。”
“什麼旨意?”
國公爺和葉夫人一愣,他們根本不明白陸雲逍這番話的意思。
陸雲逍微微一頓,目中流露出無限的傷感惆悵之色,然後他伸出手,從懷中取出一卷黃綾聖旨,用另一隻手輕輕摩挲了幾下,才一字一字道:“爹,娘,兒子求你們最後一件事,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兒上,求你們同意兒的請求。”
葉夫人的淚止也止不住,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不停地點着頭。
陸雲逍便緊緊握住了那捲聖旨,輕聲一字一字道:“求爹孃在我死後,不要治喪,只需將我悄悄埋入陸家祖墳安葬,我不要任何的陪葬品,只要這一卷聖旨……陪在我身邊。”
“這……這到底是什麼旨意?”
陸雲逍的這個要求實在是太出乎衆人意料,一時間,大家不由紛紛將目光投注在那捲聖旨上。
“這是……皇上爲我和清語……賜婚的聖旨。”陸雲逍嘆了口氣,輕聲道:“當日還未宣讀,我便先求了來,去找清語,想讓她先睹爲快,卻不料……她臨時悔婚,這一卷聖旨,我就沒有再拿出來。如今我要走了,我什麼都不要,只要這卷聖旨在我身邊,九泉之下,便也能瞑目了。”
這一番話,就如同是數十個焦雷一齊轟在葉夫人的身上,讓她險些再次暈過去:陸雲逍怕她難過,只說夏清語臨時悔婚,然而對方究竟爲什麼悔婚,又有誰能比她更清楚?在這一瞬間,當日夏清語的那番話再次清晰迴盪在她的腦海中,對方說她根本不愛陸雲逍,如今看來,這竟是一語成讖,若不是自己以死相逼,夏清語又怎會悔婚?兒子又怎可能在萬念俱灰之下跑去戰場,又怎可能……再見面便要天人永隔。
葉夫人一瞬間就覺得天旋地轉,忽聽一旁餘老太君急聲道:“清語,對了,還有清語,逍兒別怕,別人沒有辦法,她一定有辦法……”
不等說完,便被陸雲逍一把抓住了手腕,聽他懇求道:“祖母,孫兒求您,千萬別讓清語知道這件事,孫兒……今生已經負她,不想再讓她傷心難過,我不想……讓她知道我的死訊,她……不會在京城太久,大概還會回江南,祖母,孫兒已經回天乏術。別無所求,只求她能夠快活如意的過完餘生,若不是瞞不過,孫兒……原本連你們也要瞞着的……”
“不可能……不可能,她有辦法,她一定會有辦法……”
葉夫人倏然起身,臉色紅的如同打了雞血,她已經是一種病態的瘋狂了,只喃喃自語着:“她能救你,我去求她,我去給她下跪磕頭,只要她能救你……”一邊說着,她就急急忙忙要往外走。
“母親……”
陸雲逍大急,便要下牀,然而他的身體已經被毒素全部蔓延,可說是虛弱痛苦之極,這一動,便“哇”的一聲噴出口黑血,然後一頭栽倒在地上。
“逍兒……逍兒……”
葉夫人奔了回來,看着陸雲逍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很顯然隨時都可能死去,她只覺着眼前發黑,一顆心痛得如同千萬把刀在刺着颳着一般,抓着兒子的肩膀拼命叫喊起來。()
ps:柿子爺終於回來了,仍是不忘苦心爲清語安排,雖然這份苦心其實可笑得很,因爲根本不可能實現。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很滿意這段感情的描寫,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