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暑假,她終於看到了大話西遊第一部。
這是她在院裡電影院看得唯一一部非革命影片,印象深刻。
光怪陸離的劇本,讓人難以理解的臺詞,這是紀憶對《大話西遊》的最初印象。
當時的她實在看不懂這種愛情片,最後只覺得莫文蔚好好看,而暖暖喜歡的是另一個女演員朱茵。趙小穎一如既往,不發表意見,但也表示看不懂。
過了幾年,她在電視臺也看到了熟悉的畫面,原來這部片子在大陸已經徹底紅起來了。
而且那時候,她在電視裡終於看到了電影的第二部。原來所有電影的精華都在第二部,第一部只是各路妖精出來大吵大鬧,那些感人的“愛你一萬年”的臺詞,都在結尾。
原來她喜歡的莫文蔚,只是個打醬油的。
可是這個故事裡,莫文蔚纔是最大的受害者,她愛了離開了,周星馳都沒有在意過,齊天大聖在意的只有他的紫霞仙子。再過了很多年,她看那些八卦新聞,發現故事外的莫文蔚,卻是贏家。打敗朱茵,贏得了周星馳。
生活真像洋蔥頭,剝開一層還有一層,等到淚流滿面了,依舊還有下一層等着你去揭開。
電影散場後,他們從電影院步行往家屬區走。
電影院的位置靠近大院正門口,十點熄燈號過後,只有這條主路還有燈光。所有的路燈都熄滅了,黑漆漆的只剩了月光。
平時紀憶她們玩的過了十點,都是一路唱着“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跑回家屬區。
黑暗,估計是所有女孩子最恐懼的東西。
不過,今晚有小季叔叔。
暖暖和趙小穎不知道因爲什麼,追來追去的,停不下來。她走在季成陽身邊,奇妙地感覺着走在夜路上的感覺,季成陽似乎也不着急,從口袋裡摸出自己的煙,呲地一聲劃亮火柴,慢慢就着那小小的上下竄動的火苗,輕吸了一口。
然後他吐出了淡淡的煙霧。
紀憶始終看着他,他倒是笑了:“這個不能給你試。”
紀憶看了看遠處兩個好朋友,想了想,還是輕聲說:“我知道是什麼味道。我爺爺也抽菸,我就好奇試了試。”
季成陽眼角微微揚起。
“真的。”紀憶小聲肯定完,一副我不稀罕嘗試抽菸的表情。
季成陽伸出手指,擰了下她的鼻尖。然後對她伸出了左手。
紀憶驚訝看他,過了會兒,才小心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裡。前面的兩個丫頭還鬧騰着,學着白骨精和蜘蛛精的大戰,她就這麼被季成陽牽着,慢慢穿過黑暗,往家屬樓那裡走。其實小季叔叔不太習慣牽着小孩子的手,握得她有些緊,雖然有點兒難受,她還是始終沒有動,因爲怕自己動了,他就覺得自己麻煩,不肯再牽着自己了。
她聽見,他身上有嘀嘀嘀的響聲,她認得這個聲音,是BB機。
果然,季成陽把煙咬在齒間,用右手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來一個尋呼機,就着綠色的屏幕看了眼,然後又丟回了褲子口袋,繼續邊抽菸邊領着她走,沒再理會傳呼來的內容。
或許是因爲這場電影,紀憶和暖暖閒聊時,都在祈禱小季叔叔慢點兒離開,這樣他們就能去很多她們沒法去的地方了。家屬區以外,院裡另外十分之九的地方,軍營?靶場?訓練場?甚至是每天供奶的奶牛場,她們都想去玩~
她開學就初二了。
已經是個大人了,可以繼續去征服餘下的那些陌生地方。她的世界,在安全的牆裡,每天走來走去見到的人,都是認識的,每天去的地方,都是熟悉的。在這個世界裡,所有小孩子都是身無分文,餓了渴了就回家吃一口喝一口,然後繼續跑出去玩。
揹着書包,走五分鐘就是已經征服的小學、幼兒園,右邊是正在征服的初中……如此簡單平淡。
開學後的一個週末。
老師準備帶着大家去春遊,於是佈置了做風箏的作業。
班裡的男孩子找好了竹條,女生就負責找宣紙糊風箏。紀憶從小就學書法,家裡有數不清的一摞摞宣紙,她偷偷抱了一堆分給同學,還特地多給了趙小穎二十幾張。讓她以後可以自己拿來玩。
她中午在家,竟然發現爺爺奶奶都沒有出門,在睡午覺。
紀憶很興奮,悄悄搬了個小板凳,放到爺爺奶奶睡覺的牀邊,很安靜地鋪了報紙,然後拿着鉛筆刀去削竹條。爺爺睡覺能發出輕微的鼾聲,讓人感覺暖暖的,很幸福。她抿着嘴,就那麼一分神,刀子就削偏了……
因爲削的是竹條,所以用的力氣本身就很大,這一刀下去,大拇指一塊肉連着指甲,都被削掉了。瞬間根本不覺得疼,但是血涌的特別快,她忙握着自己的手跑出去,翻出棉花按住。血沒止住,已經開始鑽心的疼了。
她疼得齜牙咧嘴,怕吵醒睡覺的爺爺奶奶,就這麼捂着傷口,迅速清理戰場後,跑出了家門。一跑出去就是樓旁邊的車棚,大中午也沒有人,她終於疼得受不了,一直甩手:“疼死了,疼死了……”
發泄完,轉過身,忽然就看到面前掉落一根菸。
她仰頭,季成陽正倚靠在四樓的窗臺上,對着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雖然隔得遠,倒也還看得清楚,她茫然,就站在那裡看着小季叔叔消失,不一會兒就從樓門走出來。
他今天穿得是白襯衫……嗯。
紀憶下意識去認他每次不同的衣着。
“怎麼了?”季成陽似乎習慣了,去問問這個小女孩又遇到什麼問題了。
她猶豫着,舉起自己被棉花裹着的手指,血是壓住了,可是血淋淋的棉花卻非常可怕。她自己都嫌棄,季成陽卻顯然嚇了一跳,他兩指捏住她的手心,不敢輕易揭下棉花:“怎麼弄得?用什麼弄得?家裡又沒人?”
“做風箏架子,小刀削掉了一塊肉……”紀憶還是覺得好疼,“爺爺奶奶在睡覺,怕吵醒他們,就跑出來了。”
季成陽本來就高,如此居高臨下看着她仰起來的臉,更覺得她弱小無助。
本來他扔下一根菸,是想看看這個小女孩怎麼了。
結果就演變爲,他彎下腰:“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紀憶搖頭:“我不去醫院。”
真有醫院恐懼症?
季成陽的眼睛微微擡起,看她:“那去院兒裡的醫務室好不好?”
降了個檔次,似乎紀憶抗拒心理少了很多。他抱着紀憶直接去了那裡,幸好該有的東西還是都有的,護士又是紀憶某個同學的媽媽,對她溫柔極了。
她打了針,包紮好傷口,季成陽又把她帶回家。進門時,家裡又沒人了……季成陽不太忍心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索性留下來,把她的那些材料都拿來。
兩個人,坐在陽臺上,開始做風箏。
他坐着大一些的凳子,握着小刀的手勢非常漂亮,很利索地削着竹子,細小的碎屑都掉落在報紙上。紀憶就坐在小凳子上,在他對面,兩隻手撐着下巴,認真看他削竹子。他臉孔很白,頭髮略微有些軟,低頭的時候總能滑下來,擋住眼睛。
眼睛這麼專注去看手裡的竹條時,倒是沒了平時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顯得特別溫和。
這是暖暖最崇拜的人。
他會很多的東西,從小就成績優秀,當初說出國念大學也是自己決定的,然後說走就走了。而且……鋼琴彈得讓女生都瘋狂,就是有些不太喜歡小孩子,冷冰冰的。
這些,都是暖暖唸叨過的。
他又很快裁紙,糊好了風箏。
紀憶拿着風箏開心的要命,很快把自己畫國畫的筆墨拿出來,想要上色。季成陽卻笑了“黑白色的風箏不好看。”
她躊躇,拿着風箏糾結了。
“我拿上樓,明天給你帶下來,好不好?”他彎腰,柔聲問她。
她嗯了聲,遞給他。
第二天風箏拿下來,是彩色的蝴蝶,畫的非常漂亮。
她不知道是用什麼畫的,季成陽告訴她是水粉。她記住了,又默默加上了一條崇拜的條件,小季叔叔畫畫也非常好。
由於風箏畫得太美,她沒捨得拿去學校,最後又和趙小穎合作做了一個。而季成陽的那個,被她小心抽走了竹條,只剩下一張宣紙後,很小心疊好,收了起來。
等春遊那天,趙小穎拿着風箏放。
暖暖倒是拉着她低聲說悄悄話:“我和你說,趙小穎早戀了,就初二的那個陳彬。”紀憶有些意外,但反應比暖暖鎮定多了,就是沒琢磨出來趙小穎爲什麼會喜歡那個陳彬……
紀憶努力回憶這個人,沒什麼特別。
“啊,還有件事,”暖暖非常興奮告訴她,“我小叔那天忽然開竅,送我了一套畫水粉畫的東西,這可是他第一次主動送我東西!不過好奇怪,好像是用過的,後來我問他,他說是買的時候在店裡試用過……紀憶,你買這些東西也會先試用嗎?”
……
“嗯,”她仰頭看風箏,“一般都會試用。”
臉不紅,心卻在跳。
小季叔叔撒謊了,而她,也撒謊了。
這算一個秘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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