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我們日本的武道究其根本還是從中國發展過來,其中的理念和精神一脈相承,所以不要去輕視任何人,任何對手,這個國家很古老,即便已經開始腐朽了,但仍然不會缺少真正的高手。”
柳生靜雲說話的時候,腰身筆直,眼神恬淡,目光透過機艙的玻璃窗,神情在不知不覺中竟是變得有些莊嚴肅穆起來,“真正的武道,是要經歷殘酷的實戰考驗的,我已經修行了這麼多年,也許這一次的中國之行,就是對我武道的一次驗證。我們柳生家早在黑龍會時代,就和中國的武術界糾纏不清,許多的前輩都永遠的留在了那個國度,希望這一次小澤家族和大山剛的敵人能真的夠分量一些,能讓我不虛此行吧。”
“中國武術的輝煌早已經過去了,這個時代註定是屬於我們日本的。只是不知道那個叫白澤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居然也值得小澤家族興師動衆,甚至還要聯合韓國的跆拳道大師南基太?以爲他是誰?青年時代的孫祿堂麼?我看,柳生君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到底怎麼樣,到了以後自然就知道了。也許小澤家和大山剛還有別的說法。”柳生靜雲點點頭,“但如果只是一個人的話,我希望這就是我此次中國之行的起點。”
“柳生君,你的意思是……要以個人的名義對整個中國的武術界發起挑戰?”山口晴子聽見柳生靜雲的最後一句話,眼睛立刻就瞪得圓了。她本來就生的清秀。又出身日本的山口世家,謹守家族禮儀。給外人的感覺從來都是大家閨秀,氣質婉約。
不過剛纔驚訝之下,瞪大了雙眼,雙眉上挑的樣子,卻多了幾分平日裡輕易見不到的颯爽之氣,就好像綿裡藏針,一下就露出了本性。
練功夫的人都講究修身養性,尤其是日本的武道。更注重禮儀和精神上修行和鍛鍊,但功夫就是功夫,只要是以實戰爲目的的,就不會有哪一個人真正是吃齋唸佛的活菩薩。平時修身養性,積蓄體力,真要打人時,性格脾氣卻肯定判若兩人。下手比誰都狠。
而且看起來,這個山口晴子似乎也是對柳生靜雲頗有好感,否則也不會一上飛機,就纏着對方說老說去的。
這一點,坐在一旁的宮城寺顯然就看的很準,所以根本也不插話。只閉着眼睛假寐。
“中國的高手,就是我武道之路上的磨刀石,對手越強,對我的好處就越大。不經歷在生死中的考驗,哪裡又能成爲一代宗師呢?”對於山口晴子的問話。柳生靜雲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輕輕的點了一下頭。便不再多說。
山口晴子看到他這個樣子,眉毛狠狠的皺了一下,臉上神情頓時顯得有些幽怨。
“叔父大人自從執掌家族之後,一直就嚴禁家族的人和中國武術界有衝突,只知道在家裡鑽研劍道。卻是忘了我們柳生家早就和中國人結下了不解之仇,當年軍部支持的黑龍會,集結了國內衆多的武道家族,要以武士道精神擊敗中國國民的信心支柱,中國武術界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柳生家的刀下。這些都是仇恨,是仇恨就不可能輕易被忘卻,哪能是叔父大人他一句話就能解決得了的。這一次小澤英雄出面,邀請極真會館的大山剛,韓國的南基太,並不惜大費周章着急國內一部分年輕的高手進入中國,明着似乎是要找那個白澤,暗地裡分明還是另有圖謀。或者他們的心思和我也差不多,中國和日本的武術界,是該再有一次碰撞了。”
柳生靜雲雖然閉目不語,但心裡卻沒有他表現的那麼平靜。
“國內的武術界承平已久,戰後的發展和安逸,已經讓有些人忘記了先輩們所秉持的武士道的真諦。作爲柳生家這一代的長男,我註定是要成爲武道宗師的人物,所以我也有責任用我的行動來喚醒這些人的血性。看看那個叫白澤的高手,到底有什麼本事,年紀輕輕的如何就能讓小澤家視爲大敵?如果,真是個高手,那我就要打死他,然後再去挑戰中國各地的高手,最好能再挑起兩個國家武術界的敵對關係。沒了了敵人的國家,是永遠發展不起來的。”
心裡的決定越發堅定不移,柳生靜雲終於靠在了沙發背上。
他幼時練劍,少有大志,十五歲時就棄劍不學,改練拳法,時至今日已經將近二十年有餘,名氣之大,在年青一代的日本武術界,甚至不比他的叔父柳生齋差上多少。尤其是近年來開始借鑑忍者的修行方法,磨練自身,一個人進入深山鍛鍊,每一年都要在暗中挑戰各地的高手,如今就連他的叔父日本第一的大劍豪柳生齋,都已經認可了他的拳法,欣然接受挑戰。雖然每戰必敗,但其武功高絕,卻是毫無疑問的。
自然不會把一個從未謀面的白澤放在眼裡。
白澤最近雖然有些“名頭”,但卻也只是小澤英雄和大山剛傳回來的消息而已,在日本國內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並不太多,就算知道的,老一輩的人物也只是笑笑罷了,並不會真正放在心上。
所以,柳生靜雲剛纔纔會在心裡暗下決心,想要拿白澤的這一件事情爲引子,進而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如果白澤真的是位高手,那他也會在動手時把他打死,給日後的日本武術界減少一個敵人。
“哎,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身上的麻煩事雖然令人撓頭,但我卻有自己的底線和原則,只要不觸及這個底線,便也不必太過理會。但若有人真的做過了頭。那我也不會再去容忍,有些麻煩。該斬了的還是要早些下手的好。”
就在柳生靜雲心裡想着要把白澤打死的時候,同一時間白澤也是心中煩亂,思緒萬千。他到底還是年紀輕了一些,對事物的決斷比不上家裡老爺子,只有等到壓力足夠多了,這纔會狠下心來,一了百了。
不過,他畢竟是心智堅韌之輩。一旦心裡有了決斷,立刻就能排除腦中衆多的思慮。再去想事情,辦事情時,心裡就有了一條準線。
“哧!”
黑暗中,他調息搬運,一口氣直上重樓,提住丹田力。運轉小週天,過胸膛,穿夾脊,在經由會陰返回丹田,轉眼就是一個循環,隨即平復心意。將兩肺中的濁氣,一口噴了出去。
這一口氣,激射如箭,氣息翻滾,生似就是把他心裡所有的煩惱和猶豫都吐了出去一樣。一口噴出。白茫茫一道細線,直直飛出六七尺遠。這才緩緩消散在空中。
不知不覺間,他心頭藩籬盡去,渾身一輕,竟是不知爲何居然叫他的練氣功夫更進了一步,氣息愈發精純,隱隱有了一點點木道人吹氣成劍的味道。
盤膝坐在牀上,白澤忽然展顏一笑,心裡頓時安定下來。
“想那麼多做什麼,徒亂人心罷了。說到底我只是個練拳的而已,拳法如人心,只要事事合於拳理,出自真心,那自然萬事大吉。反之,就是違逆本心,不合拳理,我自然也不屑去做,再要有什麼麻煩找上門來,爲了念頭暢快,也怪不得我行雷霆霹靂之事了。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武者,不是官,不是貴,哪有那麼多顧忌?想的多了,豈不是自己給自己下絆子,真是好笑……。”
哈哈的大笑了幾聲,白澤一起身站到地上,隨便擺了混元樁的架子,兩手相對,虛抱在胸前,膝蓋微沉,圓襠活胯。緊跟着脊背一竄,雙肩震動,身子猛地往上一挺,頓時帶起周身勁風四溢。
整個房間裡,似乎有滾滾雷鳴隱隱傳來,筋骨齊動時,震盪空氣,一瞬間就連他身後的牀單都被高高的捲了起來,窗簾搖曳,如被狂風吹襲,啪啪作響。
只是一個伸腰的動作,渾身的顫勁兒就抖成了一股繩,連成一片。
當日木道人給他示範袁公劍術,三十步外,一撲而至,出手一刺,就將銅人如白紙般的輕輕破開。出劍時便也是用的一個抖勁,人和劍抖在一處,合於陰陽。
白澤現在雖然還做不到如同木道人那樣神乎其神,但筋骨強悍,剛中蘊柔,卻也漸漸的體會到了當時木道人運劍時的幾分神韻。
方纔這一抖之下,白澤就只覺得整個人裡裡外外都成了一個整體,筋骨皮毛,五臟六腑,發力時六合如一,簡直有說不出的暢快。
簡簡單單一個“懶龍伸腰”的勢子,似乎就已經把自己的一身所學都濃縮到了一起,拳劍之法,相互貫通,一法通,百法明。他以前練拳就是練拳,練劍就是練劍,雖然也明白拳劍之理,其實無礙,卻始終做不到現在這般拳劍一體,彷彿信手拈來,拳就是劍,劍就是拳的地步。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心境了,果然是隻有純粹了精神之後,才能真正的觸類旁通,心無旁騖,一朝頓悟。難怪我從峨眉山回來之後,明明已經把拳法練得入神,入腦,分開陰陽,明瞭剛柔了,但不管怎麼練卻始終無法兼通劍術。練得時候,拳就是拳,劍就是劍,原來問題還是出在心意不夠通達上。”
外面的天色早就已經黑透了,透過玻璃窗望下去,干城軍校裡只有很少的幾個地方還透露出微弱的燈光來。
“到時候了!”擡頭看了一下屋子裡的夜光錶針,白澤輕輕的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