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是最短的,四五點鐘的時候,窗戶外面已經能夠看到天邊的一線亮光。
白澤下了車之後,莫高窟就給他安排了一個房間,馬上叫來軍醫,處理傷口,隨後換了衣服,喝了幾口熱水,再休息半個多鐘頭後,身上的疲累感覺便不翼而飛,精力又轉爲旺盛起來。
不過,這時候白澤住在軍隊的內部招待所裡,卻沒有絲毫心情去做其他的任何事情,而只是隨意的坐在牀上,陷入了一片沉思當中。
這一夜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全都連在了一起,一怒之下,現在警冇察局裡把孫明光暴打一頓,然後就闖到牧馬山莊殺了駝背巴桑這個”中地區最大的黑社會頭子。現在熱血逐漸退去,白澤心裡固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爲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意,卻也不至於因爲這種事情而沾沾自喜。
反倒是“三省其身。”對自己今夜行事的方法和手段“喜憂參半”。
喜的是自己經歷今夜種種,已經找到了日後前進的方向,爲自己的未來立下了一個值得他爲之奮鬥終生的目標。拳意精神也更加的圓融和堅韌。
但世間事,得失都在一念之間,有一得就必有一失。
少年人的熱血和衝動,往往都會帶來某些不可預料的麻煩和變化。不說孫明光是什麼人物,他的背後又有什麼樣的家族勢力,也不說莫高窟這種人,神神秘秘的行徑到底代表了什麼,只是“藏冇獨”兩個字,就足以叫他麻煩纏身,掙脫不得。
如是現在,他雖然心裡一直都是不情不願,但結果卻也不得不待在這裡,等候調查!這本身就是一個大冇麻煩的開始!
“雖然自覺沒有做錯什麼,但畢竟是殺了那麼多的人。還牽涉到喬布森這個美國中情局的特工,以這些人的行事風格,說白了也是官字兩張口,怎說怎有理,要是不想反抗,就只能乖乖配合。想一想,就頭痛的要命。”
白澤嘆了一口氣,眼睛又看了看自己的一雙手,“算起來我今年才參加完高考吧,十八歲多一點的年紀,別人還在上網打遊戲,聊天泡妞的時候,我就已經殺了這麼多人了。但捫心自問,這一趟峨眉之行,死在我手下的人,也全都不是什麼善類,殺了反倒乾淨。
手中有劍,身形靈動,練劍就是練拳。
手裡沒劍,步法沉穩,練拳只當練劍。
木道人所傳授給他的“袁公拳劍。”本就是理法一體,拳劍一家,白澤坐在牀上,越想心裡越煩,索性也懶得去多想,反正他所行之事,都是出於本心,發乎至性,做了也絕不後悔,至於因此到底會引出什麼樣的麻煩來,他現在去想,也沒有用。
到時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隨它去了。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歸是船到橋頭自然直。
沒發生的事情,想什麼都是瞎想。
倒是回憶起自己和那老喇嘛多噶交手的時候,最後那一剎那間,生死關頭,他突然看到的那種如真似幻般的東西,總讓白澤心裡琢磨不清楚。
“丹氣升降與一念之間,等你的丹氣真正能過會陰,繞行腦前腦後一週,不是臆想幻念,能吹氣如風,先似一支箭,後如一條線的時候,就有資格回來見我了。”
臨從峨眉山出發前,老道的一番話,突然出現在白澤的心頭之上。然後再和那一瞬間,眼前的諸般異象,一一對應起來,直覺中,白澤就似乎是一下子明白了一點什麼東西。
按照老道那種“不太靠譜”的說法,自己的腦袋裡應該就是被一個雷,劈進了另外一個人的記憶,而這個人最大的可能就是歷史上傳說中的那位“白猿公”。
先前還是半信半疑,如今卻是大半都信了。
白澤一邊想着,一邊站起身來,就在招待所的房間裡,以指代劍,運劍齊眉,站起了“定海針”的架子來,脊背一聳一聳,如潛龍在淵,一口氣吞入腹中,立刻轉動如雷,咕咕作響,隨後一沉一降,丹氣生髮,竄入腦中。再往下一落,頓時就如同是從天外飛來一狠無形的長針,直接插進了他的天靈蓋,沿脊柱一路下行,節節遞進,最後釘入尾推之中。
這些本就是他最近大半時間都在練習的東西,此時信手拈來,已是精熟無比,輕輕鬆鬆一口氣,就自然而然繞着體內小週天繞了一週,看起來與往日裡也並無不同之處。
但是這一次,白澤在運轉丹氣的時候,卻實實在在的感到了一絲異樣的感覺。彷彿頭頂的滷門一下變得比平常薄了許多,丹氣灌頂,順流而下時,滷門也緊跟着一跳,氣息頓時變得清涼若水。
漸漸地,丹氣一升一降,循環往復,成一圓轉太極形狀,越轉越快,四周的空氣都好像變成了沉重的水波,四面八方一齊的擠壓過來,胸腹間的氣息扭結在一起,前心後背,忽冷忽熱,叫他幾乎爲之窒息。
“神氣扭成團,倏忽乾坤寒,山林陰寂寂,閃電出眉瑞。”
突然,白澤的腦袋裡忽的閃過了木道人從前說過的一句話,心裡登時就是一動。
神氣,指的就是氣血。人神交媾,最顯著的特徵就是氣血陰陽。
乾坤,在道經中說的也是陰陽的道理。
這句峨眉派內煉劍術的口訣,說的就是在內丹煉氣的過程中,背後爲陰,胸前爲陽,然後依着樁功架子,在氣血中分出陰陽。後面的山林,閃電,意思就比較模糊,白澤雖然不太理解,但大致上也明白,說的是個練功中,守竅存真的意思。
眼光內斂,精氣自蘊。屆時一旦功成,眼睛一睜,自然眼光雪亮,哪怕置身於陰寂的山林中也能視物無礙。
隨即白澤腳下開始繞着牀前一片空地移動遊走,渾身上下的毛孔,都隨着他口鼻間的呼吸,一張一合腳下不知不覺中就走出了一個太極的形狀來。
一口氣吞入腹中,渾身毛孔閉合如蓋,白澤吸氣的聲音如鯨吞牛飲,長風動地,長長久久,似餐霞飲露,驀地,再一口氣吐出腹外,全身毛孔刷的一張白氣飆飛如箭。
吹、呼、嘻、呵、噓、刪!
一聲聲呼吸,高低錯落,如風轉山崖,百轉千回,白澤口鼻之間的氣息也是隨之越來越強,到了最後,甚至每一次吸氣的時候,房間裡都平地涌起一股勁風吸得七八步外的窗簾猛烈倒飛。
再張口一吐,氣息凝聚不散,如箭矢疾飛刪刪破空。
如果這時,旁邊有人觀看,就會發現這時候的白澤吐出的這口氣雪白雪白。
就像是大冬天裡,大家呼吸,吐出的白霧那麼白。只是幾十倍的凝練起來,哪怕飛出十幾步外去勢已經盡了,卻仍然不會散開,而是一絲絲的消失,直到最後只剩下一條白線般的軌跡。
這在道家的一些經典裡,就是所謂的“吐氣六法。”吹以去熱,呼以去風,噓以去煩,呵以下氣,噓以散滯刪以解極。
即肝噓、肺刪、心呵、,腎吹、脾呼、胰嘻。
呼吸的同時,五臟同時發力。
這就是內家劍術中的“吹氣成劍”。
先似一支箭,後如一條線,既要冷於冰,又要白如鏈。
緩緩的吸氣入腹,在五臟六髒中溫養了一會兒,又慢慢的吐出來,如是者九次,丹氣遂落入丹田之中,白澤仔細的感受自己身體內外發生的一系列變化。
良久之後這才終於滿心歡喜的停了下來。
而就在這時候,天色早已大亮,距離白澤所在軍區之外十幾裡的公路上正有三輛掛着“白底黑字牌照”牌照的軍用吉普車,風馳電掣般的疾馳而來。
一路上沒有任何停頓,很快的就拐入道旁的軍用專線,暢通無阻的開進了軍區大院,隨即中間一輛車,車門打開,從副駕駛位上跳下兩眼都是血絲的莫高窟,再拉開後面的車門,片刻後就走下來一個五六十多歲的老人。個子不高,但腰背挺直,滿臉都是一派威嚴。
而且這老人身上穿的軍裝也與衆不同,兩邊肩膀上赫然掛的是兩枚金色的肩章,松葉枝圖案的中間,兩顆金星閃爍,竟然是位有着中將軍銜的老將軍。
隨着他一下車,前後吉普車上也飛快的跳下來八個上尉軍銜的中年軍人,呼啦!一聲散開,有遠有近,就把老人護在了中間。
雖然已經是到了軍區大院裡,沒什麼外人,但這些軍人,仍是目光凌厲,毫不放鬆,舉手投足間渾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子鐵血軍人殺伐果斷的氣息。
那老人站在大院裡,把目光四處轉了轉,眉頭微皺,就朝旁邊的莫高窟招了招手,聲音洪亮如鍾:“莫鐵熊,你小子給我過來!”
莫高窟應聲而至,穿過八個軍人的外圍,走到老人身邊。
“那個叫白澤的小傢伙就在這裡?”不等莫高窟說話,老人就開口問道:“真的和你說的一樣,一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就敢闖進牧馬山莊殺了二十幾條人命,功夫高的沒邊?告訴你,莫鐵熊,別以爲你現在掉到總參了,不是手底下的兵,可你要敢騙我,我照樣收拾你!”
“看您說的,老領導!我騙誰也不能騙您吶,知道你愛才如命,求賢若渴,我可是誰都沒有言聲兒,就和您打了招呼了。我的本事您都知道,可這白澤,比我厲害多了,您只要請回去,你們西南特種的那幾個笨蛋教官,就全都可以復員回家了。”
長的像是個巨人似的莫高窟,在面前這位頭髮早已經白了大半的老人面前,卻表現的低眉順眼,異常的尊敬,只是說起話來卻完全無視了旁邊那八個上尉軍官眼中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