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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幹嘛,辰子?”

“山上徒步呢。”辛辰拿毛巾擦着汗。

“我爸不是說怕有泥石流不讓你去嗎?”

“不會,雨已經停了兩天了,別跟大伯說,下午就回,很安全的。”

“真是搞不懂,這玩意也能上癮嗎?回來直接到我這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好。”

辛辰收起手機,坐她身邊的Bruce遞給她水:“沒事吧,合歡。”

辛辰搖頭,今天是多雲天氣,山間空氣新鮮,溫度適宜,縱山的強度並不大,但路並不好走,有很大一片陡峭山坡基本沒有路,荊棘叢生,全靠前面的男士揮開山刀開路,跟在後面還得小心翼翼,稍不留神會被利剌掛到。她經驗豐富,自然沒什麼問題,只是從西藏回來後就開始趕工完成手頭的活,體力沒有完全恢復,不免有點氣促疲憊。他們已經步行了四個小時,這會正在一處稍微平坦的地方席地坐着休息。

三年前Bruce就現,辛辰徒步時幾乎完全沉默,並不愛說話,現在顯然還保持着這個習慣。他也並不介意,帶點嘲笑地看着山坡下正擺姿勢拍照的幾個人:“真想不通,你會和他們混在一塊。”

也難怪Bruce不屑,今天是常規路線,有幾個人帶了女朋友過來,完全跟不上進度,走不了多遠就嬌喘吁吁,而且酷愛拍照留念,整個隊伍被迫拖慢了度。另有一個年輕女孩子,是外企白領,剛開始參加戶外活動,開一輛紅色標緻2o6,全套名牌戶外行頭,本來意態頗爲矜持,今天看到Bruce後,出時主動邀他同車,同時還委婉地說:“我的車太小,合歡還是坐其他車子吧。”

辛辰哪裡理她那點小心思,只一笑,徑自上了活動起者的越野車。開始縱山後,整個隊伍慢慢拉開了距離。先還與Bruce並行,時不時直接用英文跟他交談的那位美女漸漸落到了後面,Brunetbsp;?? 辛辰笑了:“人是羣體動物,都得相互容忍,看不上眼的可以選擇忽視嘛。你經常泡我們那罈子,我以爲你早該接受他們的作派了。”

“我泡那罈子的唯一理由是你好不好,不然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辛辰不接他的話:“反正你也知道,還有一路人更要命,一邊縱山一邊做遊戲,今天狐狸抓兔子,明天索性扮大灰狼和小紅帽,拿登山鞋喝酒,自命風流得讓人吃不消。這一撥,”她揚一下下巴,“算不錯了。”

“我還是堅持遠距離徒步不能過十個人,這樣的短途穿越最多兩三個人結伴就好。你沒以前喜歡冒險了,合歡,不會是上次去秦嶺留下陰影了吧。”

辛辰沉默一下,搖搖頭:“既然都活了下來,我沒有什麼陰影,不然也不會再出行了。只是那一次後,我決定珍惜別人的生命,也珍惜自己的,去什麼艱險的地方都不是問題,但一定要準備充分。”

“那就好,我不希望我們唯一的一次同行,成了你不願意想起的回憶,記得嗎?我們在那邊,也這樣坐着,一塊走到第三天,你纔跟我多說幾句話。”

三年前,辛辰週末去大伯家吃飯,聽辛笛講路非給她打了電話,週一會回這個城市待幾天,大伯大媽都很開心,而她只低頭扒着飯,吃完後匆匆告辭回家,茫然坐了好一會,打開電腦登陸常去的一個戶外論壇。

她當時完全沒有目的,只是打算離開這個城市,隨手點開的第一個帖子,就是有家西安的戶外俱樂部徵集驢友做秦嶺太白山東西向重裝徒步穿越,她沒有看具體路線,馬上跟帖報名了。

第二天,她給上班的單位處長打電話辭去工作,出去買好車票和要帶的東西,晚上去了大伯家,說了辭職並準備馬上去西安旅遊,大媽沉下臉來,大伯惱火地說:“小辰,你才上不到一個月的班。”

“對不起,大伯。”辛辰可以完全無視大媽的不悅,可是對大伯,她總是愧疚的,不然不會接受這個工作安排,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

儘管從外地找工作回來,她就決定聽大伯的話好好生活,可是這個班上得她無聊得只想逃開,而路非又要回到這個城市了,她剛下的決心瞬間崩潰,多了逃離的理由。

李馨不高興地說:“小辰,你這份工作是你大伯託人才安排好的,又清閒、福利又好,多少名校畢業的學生想進去都被擋住了,怎麼可以這樣輕率?”

她無言以對,只能低下頭不做聲,辛笛剛下班回來,打着圓場:“讓辰子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吧。”

“可是你到底想做什麼呢?該不會是跟男朋友一塊去西安吧。”李馨不客氣地推斷。

辛辰大學裡的確有個男友,是西北人,但畢業前幾個月,她堅持獨自去外地找工作,兩人已經不歡而散分手,她沒心情解釋,而且知道一解釋大概不免招來“女孩子要自重,這是你分手的第幾個男朋友”這樣的教訓,只垂頭不語。辛開明本來惱怒,可是看她沉默得反常,卻心軟了:“小辰,你也這麼大了,不能光想着玩,總該定下心來好好工作。”

她只輕聲說:“我任性這最後一回,大伯,我保證,回來後我會好好工作。”

然而那次任性險些讓她和Bruce送了命。Bruce習慣冒險,只將那視爲難得的人生體驗,她卻不那麼看。

不遠處有驢友喊他們出,辛辰一躍而起,低頭對Bruce笑了:“老沉浸在回憶裡可不好。”

“可是你剛好就沉浸在回憶裡。” Bruce的聲音不緊不慢,“當然不是關於我的回憶。”

辛辰的身體一僵,隨即苦笑了:“嗨,我們別談這個了。”

她背上雙肩包,提起登山杖出了。Bruce只能搖頭跟上,不確定剛纔算不算太莽撞了。如同三年前一樣,前面這個纖細的身影腰背筆直,徒步時不同於平時的步態懶散,步子邁得均勻而穩定。

縱山結束後,照例是找一處地方大家聚餐,但辛辰說還有事,車子回到城裡就先下去自己去打車。Bruce本來也要走,但他是這個徒步論壇的名人之一,註冊了三年時間,有時在美國徒步的照片上來,今天突然現身,一下引起了不小轟動,大家堅決不放他,他只能對辛辰揮下手,跟着車隊一塊去吃飯。

吃到盡歡而散,Bruce回家,他父母在他15歲時離婚,他隨後跟母親和妹妹移民加拿大,但父親仍留在國內做生意,在本地有房子。他開了門,卻現父親陪着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坐在客廳。

“樂清,介紹一下,這位是路非,現在和你小叔叔的公司正在合作項目,他有事想找你談談,已經等了你很長時間了。”

Bruce的中文名字是林樂清,家人當然習慣用這個名字叫他,他和路非握手,同時揚起眉毛:“你好,想必不是找我談生意,對嗎?”

路非笑了:“我叫你樂清,你不介意吧。方便的話,我們去樓下咖啡館坐坐。”

林樂清家離本地晚報社不遠,報社對面有家綠門咖啡館,裝修雅緻,雖在這個相對僻靜的路段,但生意一直不錯,兩人對坐,各叫了一杯咖啡。

“說起來,我們有點扯得比較遠的親戚關係,樂清,你的小表叔蘇哲是我姐夫蘇傑的弟弟,而且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三個月前,我陪蘇哲去過你的宿舍。如果再說遠一點,三年前在蘇哲深圳舉行的婚禮上,我們也應該見過。”

林樂清恍然笑道:“難怪前兩天在酒吧碰到你就覺得面熟,對,那天我回宿舍,你正好出去。小叔叔說你和我是校友,也是那間學校畢業,想自己到學校走走。”

路非苦笑,他當時和蘇哲去美國公司總部商談風投基金參股昊天新項目的具體事項,辦完公事後,蘇哲說起要去探望幾年沒見的侄子,他三年前畢業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hass商科研究生院,剛好也想趁週末回去看看老朋友,於是兩人買機票,一同由紐約飛到舊金山。

到了林樂清宿舍,他的室友說他馬上回來,請他們稍等。路非卻一眼看到牆壁上掛的衆多照片中的兩張。其中一張是在山頂,背後是霞光下的雲海,景色壯美得難以形容,一個穿衝鋒衣的女孩側頭凝神看着遠方,頭被風吹得飛揚,顯然是抓拍,她並沒注意到鏡頭的存在;另一張背景是醫院病房,旁邊有豎立的輸液架,一個男孩子和剛纔那女孩靠在一起,他們都穿着藍白兩色條紋的病員服,顯得蒼白憔悴,卻直視鏡頭,笑容十分開心。

路非大吃一驚,單獨那張自然不必說,合影上的女孩子瘦得下巴尖削,頭剪得短短,可漆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左頰上一個酒窩隱現,正是幾年沒見的辛辰。

蘇哲見他留意看這兩張照片,笑道:“我侄子愛徒步,三年前和這女孩子結伴穿越秦嶺,險些送命,當時出動武警入山搜救,弄得實在轟動。”

“三年前嗎?具體什麼時候?”路非回頭看着他,聲音有點艱澀。

“我那年六月底在深圳結婚,他回國參加完婚禮後去的秦嶺,應該是七月初。路非,怎麼了?”

“沒事。蘇哲,我先出去走走,我們待會見。”

路非無法按捺住心頭的震動,匆匆出去,和剛回來的林樂清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