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此時的天空很晴很藍,慢悠悠地飄着幾朵棉花糖般柔軟的白雲。風很輕,帶着一絲涼意,活着的飛鳥在樹枝上嘰嘰喳喳地叫着,啄下一片片枯黃幹皺的葉子。
城市中從未有過的寂靜,這種寂靜彷彿讓人感覺與自然融爲了一體,可是卻被不時升起的硝煙打破了夢境。車子在沾了血跡的馬路上慢慢駛過,捲起一陣陣微小的旋風。一切都是那麼的寂靜。
“難得的好天氣呢。我以前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安靜的城市。只可惜這種愜意是因爲死亡纔會存在的。”陳一寧感嘆。
“以前都在忙着工作生計,卻忽略了身邊的美景。這病毒一爆發,正好讓我有了時間好好欣賞這城市風光。沒想到我們的小城還是挺美的嘛。”欒玉凌淡淡笑了一聲,看了一眼握着方向盤的蘇信,“崽子,難道你見了這種美景就不想說點什麼嗎?”
蘇信看了一眼倒車鏡裡的欒玉凌,心說:這都世界末日了,滿街都是大卸八塊的胳膊腿兒,你倆還有那閒情雅緻看風景,真是用不慣用不慣!不過更令他心神不寧的,是蘇雅的那句話。
從小到大,雖然蘇雅是蘇家的養女,可是他卻從未問過蘇雅以前的身世。他只感覺和妹妹在一起一切就都是好的。可自從昨天病毒爆發,她和食屍鬼對視以後,一切就都變了。蘇雅明明沒有被感染,卻能看見那個紅裙女孩,甚至還能和她對話。這不禁讓他開始懷疑蘇雅的身世。難不成她和這次的病毒爆發有關係?
疑團越來越大,他的眉頭也越皺越緊。
“我說啊,姐,在小雅來我家之前,你知道她的身世嗎?”
“我又不是管戶口的,我怎麼會知道?”欒玉凌聳聳肩,“怎麼了?”
“啊,沒什麼,只是想問一下罷了。”
疑問之中,車子已經駛到了新城開發區,也就是所謂的未感染區。這裡雖然設了防線和檢疫站,可是卻看不到一個活人的影子。蘇信和欒玉凌對視了一眼,心裡不禁開始發慌。
“再往前車子就進不去了,我們只能從這步行過去了。一定要小心,這裡有些不對勁。”蘇信說着,就打開車門向前走了幾步將手舉到了半空,“嘿,有人嗎?我們沒有被感染,我們只是想進入安全區!沒有威脅!”
無人應答。
“嘿,有人嗎?”
無人應答。
蘇信皺了一下眉頭,掏出冰鎬向身後的兩個人打了個手勢,隨後便跨越警戒線拉開了臨時檢疫站的門簾。那一瞬間,一股噁心的腥臭味撲面而來。
病牀上躺滿了死屍和殘肢,雪白的牀單被染成一半鮮紅一半污黑,白色和黃色的防化服與灰綠的軍裝堆在一起,裡面向外流淌着漿狀黑色的肉泥,蠅蟲飛舞的聲音震耳欲聾。
“怎麼...哇!!!”話還沒說完,蘇信就止不住地開始嘔吐起來。欒玉凌見狀連忙上前幫蘇信拍背,好奇地往裡面窺視了一眼,也忍不住吐了滿地。
“看樣子檢疫站也已經淪陷了呢。”蘇信拉着欒玉凌走到一邊喘了好幾口氣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不知道家裡現在怎麼樣了。應該沒事的吧......”
“但願吧。檢疫站旁邊有條小路可以直通我家,我先回去一趟,拿點稱手的東西,你和小丫頭就委屈一下從檢疫站穿過去吧!”欒玉凌拍了拍蘇信的肩膀說,“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待會兒去你家找你。”
“好事你不想着我!快滾吧你,臭老姐!”蘇信象徵性地踹了欒玉凌一腳,便和陳一寧捏着鼻子進了檢疫站。
亂飛的蠅蟲胡亂拍打着他們的臉,數量多得讓他們不敢張嘴,哪怕只是喘一口氣都有可能飛進去十幾只噁心的蟲子。幾分鐘過後,他們才從檢疫站中走出重見了天日,衣服口袋中、鞋底上,甚至是陳一寧的弓弦上都夾滿了蟲子。在它們飛出二人的身上暴露在陽光下時,一點點火星兒在半空燃燒了起來,落地成了灰塵。
“這蟲子,似乎不是一般的蒼蠅。它們怕光。”陳一寧說。
“而且繁殖速度超快,專吃屍體的腐肉。這蟲子,是喪屍蟲。”蘇信長出了口氣,“僅僅是一天而已,連蟲子都感染了。這病毒真的是太可怕了。看來以後我們得多加小心呢。”
說罷,二人便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繼續前行。
金匯小區,這便是蘇信的家。一箇中檔小區,裡面住的都是些中產階級的小商販和打工者,很少有富貴人家。就連小區裡停的車都是一水兒的十萬左右的日系車和大衆汽車。平時小區裡就幾乎看不到幾個人外出,病毒爆發以後這裡更是不見人煙,安靜得可怕。
蘇信拿着欒玉凌給他的備用鑰匙開了樓門,可站在他自家門口時卻猶豫了。他也許會看到奶奶和媽媽一臉驚恐淚流滿面地迎接他,又或許會看到客廳中一片血跡沙發上的屍體。他想着,手不禁有些顫抖了。而就在這時,陳一寧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不管怎樣,我都在你身邊呢。”
看着陳一寧堅定的眼神,蘇信咬了咬牙,旋開了門鎖。
痛苦,絕望,死亡。他的世界在門開的一瞬間變爲了灰色。他看着站在電視前奶奶不時抖動着的身軀,整個人變成了一具殭屍,沒了任何知覺。他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奶奶還殘存着一絲光芒的眼睛。
皺紋,笑容,倔強的白髮,在牙齒刺穿肌肉的瞬間;在淚沾着血流下的瞬間;在脖頸的骨頭折斷的瞬間,全都破滅了。記憶就猶如他手臂上流出的血,抱住了他和奶奶最後一秒活着的眼睛。
他抱着這具屍體,捧着這張慈祥的臉,面無表情地搖晃着。他看到臥室中躺着的媽媽和茶几上寫着媽媽字跡的紙條,揚起了頭,眼睛紅得要滲出血來。
時鐘的秒針咔嗒咔嗒地走着,就如同他的血滴。他緊緊抱着奶奶,哪怕是一刻,也未曾鬆過。而站在他背後的陳一寧看着這破敗的家,彷彿聽到了某種聲音,他和奶奶嬉鬧的聲音,和此刻他內心哭泣的聲音。電視還開着,屏幕上是他們一家人在一起時的照片屏保。蘇信、蘇雅、媽媽、奶奶,和那個已經犧牲了的男人——蘇信的生父。看着這一切,她也忍不住在空靈的風鈴聲中落下了眼淚。
“血腸,我......”
“一寧,你知道秋天的時候最漂亮的是什麼嗎?”他聲音顫抖着說,將奶奶抱了起來。
“是穿着風衣手拈紅花的奶奶啊。”
“一寧,那你又知道在這個秋天死去的是什麼嗎?”
“是這個世界。”
太陽好似在風鈴聲中哭泣,伴着一絲絲燃燒的聲音。奶奶依舊躺在自己房間的牀上,唱着評戲小曲,衣櫃的門上是她引以爲傲的孫子的照片。媽媽也還在自己的房間邊看電視邊敷着面膜,可笑的電視劇搭配着蔥香味的薯片。而那個沙發上,還坐着那個男人,那個會衝着他笑的男人。一切都在大火之中消逝了。